“他妈的,就剩这么个男娃还值两个银子!咱们走!”
说罢,男人将他扛在了肩头一路不知要把他带去何处。
***
那一年,他还不到九岁。
个子又矮,身体又弱,要做工的人家都嫌弃他小。可想买儿子的人家又都嫌他年纪大,养起来未必会如亲生一般。
债主为了能让他尽快脱手,竟然找了身女裙,又给他抹了些胭脂水粉,将他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甩给了勾栏院中的老鸨。
男子拿了银子一溜烟的跑没了踪影,单纯的小男孩儿跪在了老鸨面前,胡乱的擦去了脸上的胭脂低声哀求着:“菩萨娘子,菩萨娘子,我不是女儿身,求求您了放过我吧!”
“放了你?”鸨娘捏着下巴笑得花枝乱颤:“那乡佬不识货,还当我们这里只要女儿呢。岂不知我这里皮相好的男儿,可比女儿还值钱呢。”
鸨娘说罢,立马叫了两三个人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脚,将他从里到外剥了个干净,扔进了滚烫的热水里来回搓洗,极高的水温烫得他全身都红了,他掀翻了木桶想逃,却被捉回来在房梁上吊了两天两夜。
直到他胳膊没了知觉,嘴唇也因长时间缺水而干燥出了一片死皮,浑身上下都被冻得一片青白,终于有人将他从房梁上摘了下来。
由于长时间的饥饿,他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的蜷缩在地面上。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今后还逃么?”鸨娘半跪下去捏着他的下巴轻挑的微笑着。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缓慢的摇了摇头。
“这才是。”老鸨话语虽然肯定,可语气却明显并不满意:“不过,因为你逃过一次,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从那天之后,他每日只有一餐。
每餐只有一碗稀米汤和一碗冷盐水,连一点干粮也见不到。
他若是敢哭一声,立刻就有人再把他双手捆绑高高的吊在房梁顶上,再活活饿上两天。
直到稀稀拉拉的过了一个多月后,就当他被每日的米汤盐水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老鸨给他端来了一碗白米饭。
他立刻像条癞皮狗一般奋力的朝米饭扑了过去。
老鸨抬手抵住了他的额头,托着白米饭就放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一次“今后,你听话么?”
他忙乱的点头,狠狠的咽着口水。
他就像是一只终于被驯服的鹰,再也没有了想挣扎逃脱的欲望。
为了养出一身娇嫩的皮肤,鸨娘先是拎着细竹棍先是抽破了他身上原本的油皮,再用混合了细盐的药粉涂抹在破皮的伤口上,用软布缠好,最后用破布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呻!吟出声,等到皮肉愈合后,就再反复一次。
三五次后,他的皮肤终于变得吹弹可破。只要稍稍用指甲刮上一道,都能留下一道通红的指痕。
为了能够练就足够柔软的细腰,他常常被吊在半空,卷着绸子,反反复复的拉扯,直到他的腰身可以像灵蛇一般摆动自如。
为了能够熟读音律,记下谱曲,他弹错一个节拍就会挨上三下鞭子,弹错三个音符就要被剥光了衣裳,送到前厅被那些烂醉如泥的酒鬼亵玩。
在别的孩子都在读书的年纪,在别的孩子都在父母怀中依赖的年纪,他却在学着怎么取悦男人。
怎么哭,怎么笑,怎么说话。
怎么走路,怎么撒娇,怎么喊痛,怎么给客人助兴,怎么让客人长久的往你身上砸银子,怎么用一个眼神就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在勾栏院里,他从里没有吃饱过肚子,更没有沾过一点的鱼肉荤腥,实在是体力不支也至多只能多吃一点水果,喝上一两口补身用的黄芪。
在他饥饿难忍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爹娘。
想起母亲亲手做的葱花饼,又香又脆又好吃。父亲总是假装跟他争抢,最后让给他一个人。
他曾经也是个多么幸福的孩子,只是现在他的幸福没有了,他甚至连个能怨恨的人都没有。
***
永熙十一年冬日。
他在一次偶然的宴会上遇到了银州刺史赵明齐。
这个人一见到他立刻眼前一亮。
他为他赎了身,带回府中悉心照料,还给他取了一个清新脱俗的名字:南曦。
取意:卿云郁郁曜晨曦。
他感恩戴德的捧着这个名字,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挨打受骂了,也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他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献给了那个人,拼了命的表现着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优点。
他为他烹茶煮酒,为他弹琴作画,只要能换来一张笑脸,他就算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永熙十二年,中秋前夕。
赵明齐捧着他的小脸亲了一口:“真是个好宝贝,陛下见了你一定喜欢。”
“陛…陛下。”他试探性的看着赵明齐:“陛下怎么会见到我呢?”
“自然是送你入宫了。”赵明齐毫不犹豫的说道:“宫中是什么样的地方,你能在那里锦衣玉食,岂不是比跟着我好?”
赵明齐用一种看似委婉的方式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要他去服侍那个同他爹爹年岁一样大,头发花白的老皇帝。
作一件精美别致的礼物,做一件能为他换取仕途经纪的礼物。
临行前,赵明齐送了南曦一盒香药,据说有了盒香药他就能长长久久的留住皇帝的宠爱。
于是,他背着那把他珍藏许久的琴,以御前琴师的身份走进了宫墙之内,见到了那个害了他这一生的天子至尊。
年过四十的顾鸿生得极是英伟,常年自律的修养让已过不惑之年君王依旧保持着睥睨四海,运筹帷幄的霸气。
他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立刻红了双颊,一副怯弱不盛的样子。
“朕不过是看看你,你脸红什么?”
“陛下生得太英俊,奴才害羞。”他可怜巴巴的低着头,猛然间被一双大手拽到了结实的怀抱中。
“你说什么?”君王勾起了他的下巴。
“不…不知道…奴才不知道…”靠在君王怀中,他娇滴滴的闭着眼睛,他反倒希望皇帝真的是他想象中的糟老头子。
中秋当夜,他与君王初次合欢。
顾鸿亲吻他时,细密的胡渣刺在他光洁的小脸上,那触感像极了幼年时带着礼物归来的父亲。
听说,君王的长子如果活到今日应该也有他这样一般大了。
一晌偷欢过后,他立马狠狠的踩灭了自己对君王所有期待,只把他当做皇帝来敬重。
因为他需要活下去,只有把皇帝当做皇帝才能活得下去。
入宫后的南曦一直兢兢业业的陪在君王顾鸿身边,做个美丽又世俗的男宠,享受着他给予他的一切。
直到某日,慈庄太后冥诞之日,祭祀过后君王异常伤心想念,不得不借酒消愁。
君王大醉之时,紧紧的抱着南曦喃喃自语,说出了当年那三万边军冻饿而死的真相。
南曦由此想到了当年父亲的死因,恍如醍醐灌顶一般。
原来,他的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云家将军根本没有碰过那些军饷,那些军饷是由他亲手克扣下来,就是为了构陷声望滔天的云氏一族,为了巩固他捏在手中的皇权。
这个皇帝不惜牺牲了整整三万人的性命,甚至都没有眨眨眼睛。
这么多年来,南曦始终记得父母的惨死,以及他身受的苦难。
这苦难是谁给他的?是这个刚愎自用,自私虚伪的皇帝。
这个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的皇帝,把人命当做尘泥,将百姓当做草芥。
他恨急了,可是他又无能为力。
他只是个不起眼的男宠,根本没有能力杀死一国之君。
可不杀他,他满心的恨意又要到何处发泄。
他深思熟虑的盘算了很久。
思前想后,他还是想到了赵明齐。
当月便写信要他为自己准备家乡特产,升官发财娶妻生子的赵明齐知道了他如今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将他所要一切都置办妥了。
他在入宫前夜赵明齐赠予他的那些可以致人上瘾的香药内重新混合入了一点藜芦。
藜芦能驱蚊蝇,防虫害,是极好的药材。
两样东西一个是由玉玄宫管辖,一个是由内府司管辖。
由太医院验过,两样皆是无毒无害。
这两种药相撞之后,发效缓慢,收效甚微,极难察觉。
即便被人察觉,那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推到不知者无罪之上。
因此直到君王死后,也没有查出真正的病因,最后也只能归结为积劳成疾。
***
那一年中秋,是我第一次入宫见你,第一次爬上你的床围,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我是你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可心的礼物。
可我知道,你不爱我,也绝不可能爱我。
于你而言,我只是一只羽毛华丽,会说话,会讨喜的雀鸟。
我贪恋你赋予我的金笼子,贪恋你施舍给我的粟米和金稻,我摇着尾巴拼了命的取悦你,只为了让你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多留片刻。
我无时无刻不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你,将你视为天下无双的大英雄。
你理所应当的认为,我爱极了你,是你拯救了我。
殊不知,害我最深最重的人就是你。
如果没有你,我会像所有适龄的学童一样去村里的老先生家读书,我能识字,能考个功名也说不定。
如果没有你,我会像正常男儿一样娶妻生子。我的妻子也会像我母亲一样温柔。
如果没有你,我本可以一生碌碌无为,平平安安的渡过。
可是这辈子命中注定,我成了你夯固皇权之时偶然而来的牺牲品。
就如阵前冲锋时被马蹄踏死的蚂蚁。
我虽恨你,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十余年的某个瞬间里我也曾经爱上过你。
一个君王犹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宠爱实在太诱人了,我是个世俗人,怎么可能不动心?
无数次,我都想就此丢开手,尽情的享受作为一名皇宠而言最该享受的一切。
还好我曾经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他们都有这样那样或多或少的深情款款。
我想,你也不会例外。
为了不让我自己过得太过可悲,我还是选择了回避。
你走的那个雨夜,我笑了很久。
因为你最终是死在了我这个最不起眼的男宠手上的,而且在你离开之前我把憋在心里那些话都对你说了出来。
你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愕然,不可思议,唯独没有愧疚。
身为帝王的你可曾想过,被你无辜害死的这三万条性命会造就出多少个悲惨的我?
你在宫中常设的神龛之下,可能镇得住那许许多多的冤魂?
你走的那个雨夜,我也走了。
我知道,我本可以全身而退,去过任何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走了,我这个依你而生的玩物也没了什么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所有人都当我是殉主而死,我也因此得了一副厚厚的棺椁,灵前还有香烛享祭。
人人都说:同生共死之人来世必然还能再续前缘。
可我不想再与你有缘了。
你上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下辈子找你讨债的人也一定会排着长队,我就不去讨了。
你我,两清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百济
经过多半月的精心养护, 尚宫吴氏的病终于在冬日来临前痊愈了。
每日又能端着架子对那群小宫人们耳提面命,又能拎着食盒站在君王身边唠唠叨叨了。
尚宫吴氏这一病,宫中从帝王开始直到下面那些在吴氏手下当值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无不忧心。
众人本先原没察觉, 只觉得吴氏时时刻刻都操心太过。
直到这次吴氏一病大半个月。
君王每日晚间少了那一份安神养胃的汤饮, 夜间果然不如往日睡得安稳。
小宫人们没了拘束, 晨起连朝服都备得手忙脚乱的。
宫外面,太妃金氏得了消息更是亲自入宫前来探望, 赏赠了许许多多上等的补药, 并各色织锦的绫罗绸缎。又嘱咐她上了年纪,定要好生保养。
尚宫吴氏与太妃金氏的年纪相仿,因为保养得宜,金氏太妃看起来好似比尚宫吴氏小了十几岁。
尚宫吴氏痊愈之后,君王,太子,太傅,宫中这三个主子好似都转了性子。
毓诚也不再挑食, 无论尚宫吴氏做了什么他都会老老实实吃了干净。
君王顾修也甚少再熬过通宵,如若实在政务繁忙,他们这对君臣宁可将奏疏悄声搬到床上,合上床帐偷偷处置,也不会再与吴氏拧犟。
这倒让一向爱唠叨的吴氏突然之间无所适从了,一时间开始疑心自己许是命不久矣,又不敢惊动帝王, 只得偷偷摸摸的去往太医院找来苏神医的小徒弟裴一恒给自己诊脉,得到了自己身强体健, 如果不出意外至少能活到九十岁这个结论后终于作罢。
***
永定八年, 冬至当日。
百济国十四岁的小公主孟通在百济国丞相燕真带着仅有两百余人的船队自河北道蓟州登岸, 在地方官的协助之下抵达了都城汴京。
当日晨朝,这位从千里之外赶来的小公主以及那位胡子花白的老丞相,面带悲怆的屈膝跪在了上邦国君顾修的面前。
大周虽然强盛,然为表上邦亲善,外邦皇族,只要并非战俘在面见大周国君时是不必行跪拜之礼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大朝会上,更是很少有外邦皇族直接这样双膝跪地的。
陪同二人一同入殿的鸿胪寺官员伸手搀扶了两次,这二人始终长跪不起。
金碧辉煌的王座上,君王顾修隔着冕旒沉声说道:“孟通公主,燕真丞相,既然已经到了大周国土境内,有何诉求之事只管直言就是,不必如此。”
“今年九月邻邦高句丽忽然与新罗联手,两国派军攻入我国都之中,杀我百姓,占我皇城。现今吾王与王后已经被杀,老臣拼死才带着这一队亲兵护送公主到了这里。现今只求大周皇城陛下念在我国与大周多年契好,能对我国遗孤心存恻隐,庇护吾等小国免遭此等灭顶之灾。”白发苍苍的老丞相抬首上拜,无比郑重的与顾修磕了三个响头。
一旁刚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小公主也哭得双眼通红,一张苍白如纸的小脸上挂着一串又一串宝石珠子一般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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