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韩渊“咳”了一声,掩饰差点露出来的笑声。
不就是两个人贴得太近,他起了些反应?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有什么奇怪的?还躲什么?
真是……
韩渊憋着笑,觉得白皎然真是太纯了些。叫他突然生了些欺负人的兴致来。
他眼珠子一转,装作若无其事,凑上前去,
“皎然,我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事?”
“这山神庙为什么在这荒郊野地……”
“这算什么怪事?”
白皎然果然被他吸去了注意力。
“供奉山神,自然要在山上啊。不然,难道还要建在城里么?”
“山神庙是该在山上没错。只是皎然,你想想看,就算在山上,那也是一方香火。这里看起来也不算年头多久,偏偏这样破败——真是奇怪,谁修建了山神庙,还会任凭它废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些别的缘故。”
韩渊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
“比如我从前,就听说过些怪异故事。不少书生在外面遭遇了精怪,吸走一身精血。睡下时,还以为是荒庙祠堂,等醒来,就只有荒郊野地了。更有的人一醒来,四周血拉拉都是死人——这人吓得半死,等到一抬头,却看到一只恶鬼阴森森盯着他看,张开大口,一嘴尖牙,上面被血块染得黑红!齿缝里,还挂着一丝丝血红的人肉呢……“
“韩渊!“
白皎然一把推开韩渊,眼睛瞪得溜圆。
“子不语乱力怪神!这种事情,你也相信,都是些奇谈怪论!“
“我不信呀。我说着好玩的。”
韩渊眯着眼睛,嘴角慢慢勾起,
“皎然,怎么,难道你害怕了?”
“我才不害怕这些!圣贤说过,世上并无鬼怪,人心不古才会心生暗鬼,持身不正才会惧怕魑魅魍魉!本来就没什么鬼怪,我才不怕……”
白皎然强调了好几次“不怕”,眼神还是不安地向四周望去——雨夜荒庙,庙门还被拆掉了。外面雨声簌簌,天上无月无星。虽然有篝火,可这也只能照亮眼前这一块地方。从四周悬挂的衣服缝隙望出去,偌大的荒庙,四角黑暗如有实质,浓郁极了,好像还在缓缓涌动着……
木柴不够干,烧起来哔哔啵啵。
韩渊凑近白皎然耳边,悄声道,
“皎然。”
“啊……嗯。”
身前人惶惶不安的样子落在韩渊眼中,叫他无声地微笑起来。他故意压低声线,
“你看,那角落里一片阴影,像不像一个人趴在那里……”
白皎然脖子一僵,眼睛瞪大,慢慢向韩渊暗示的方向转过头去——却不料韩渊双臂用力,一把环住他腰肢,直接将他向后拖了一尺,按进了自己怀抱!
“哇啊啊啊啊啊啊!”
本来就身心紧绷,大气都不敢出,却被人一把捉住。一串惨叫从白皎然喉咙里发出来,他吓得手脚乱舞,用力挣扎起来,
“鬼啊!有鬼!救命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别叫了……是我……哈哈哈哈……是我……”
在韩渊的大笑声中,白皎然突然停了手。他脸上腾地胀红了,刷地转过头,气愤地盯着韩渊。
“韩渊!”
“哈哈哈……在呢在呢……啊哈哈哈……”
“你,你这是干什么?”
“哈哈……什么干什么?我什么……哈哈……都没干啊。”
“……”
白皎然突然语塞。是啊,韩渊什么都没干——他只是提及了鬼怪魍魉,然后突然抱了他一下。是他自己突然害怕,才闹了这个笑话……
可若说韩渊不是有意的,他也不信啊!
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却又说不出来。白皎然抿着嘴唇,盯着地面,一声不吭了。
“开个玩笑。生气了?”
韩渊畅快笑了一通,凑了过来。他刚才将白皎然拽进怀里就一直没撒手,现在一起身,就又成了两人紧紧抱在一处,上身紧紧相贴——只是,白皎然只顾着生闷气,并没注意到。
“其实啊,圣贤说得对。哪里来的鬼怪?就好像那些读书人,带着钱出去,住了几个月回来,精元大损,钱财耗空,自己也一日日痴痴傻傻不知想些什么,大家就都说是遇到了精怪——哪里来的精怪?遇到了暗娼还差不多!”
“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你听我细细给你说。”
韩渊笑着捏了捏白皎然的脸,
“书生么,一般家境都不错,起码是个衣食无忧。这么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却不用出去做事补贴家用,反而能够读书备考,这是需要家里财力支持的。正是因为日日读书,在家中呆久了,却没有在外面混饭吃的男人懂得这些风月场里的花样,更加好骗——人傻,钱多,正是极好的目标。若他们带足钱财出门,一般是赶考,自己一个人赶路,常常要投宿荒郊野地。
你想,带着大笔银钱,又不懂打架。就算被识破了,只怕他们跑得还没有那些女子快。这样的目标,谁不想下手?
若我是个风尘女子,我也要挑这样傻乎乎又纯真的小书生啊。”
【韩白】那一夜之五
“那些小书生啊。暗娼女子着意勾引,他们说不定还以为这是风流韵事。真的春风几度人财两空之后,就算幡然醒悟这是个骗局,他们难道肯说出去?
你想,是出门在外,被娼门女子骗得团团转说出去好听,还是叫精怪迷惑受害,才遭了秧说出去好听?”
白皎然听到这里,已经愣住了。
“可,他们都饱读圣贤书……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饱读圣贤书不假。只不过这些书生家境好,闲暇多,恐怕更是饱读春宫野册……早就蠢蠢欲动了。”
白皎然两眼圆瞪,更为吃惊。他盯着韩渊看了半天,憋出一句,
“那你……你也读这些东西?”
——不然,他怎么懂这些……
“我?”韩渊失笑,“我家里穷成这样,吃饭都有问题,哪有闲钱**宫?”
“也是……”
白皎然思忖片刻,
“可你怎么知道不会是精怪,反而是暗娼?”
“我动脑子想的啊!要不然,就凭我韩渊这样风流倜傥,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我在京城边上那和尚庙住了那么久,怎么不见这些精怪暗娼来找我啊?难道她们瞎么?”
韩渊哈哈大笑,
“我这样的好男人不去勾引,倒去勾搭那些书生?这不就说明了,什么女鬼爱书生,因为书生都生的好看,才高八斗?纯属扯淡!说到底,骗人图财罢了!”
“……骗人图财?都是扯淡?”
白皎然还有些没缓过劲来似的,念叨了几句。
他有点呆呆地回头看着韩渊——韩渊有着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睛。他常年在阳光下晒着,皮肤有些黑,反而更野性些,与他认识的其他书生确实不一样。
在白皎然眼里,韩渊好看极了。
——是啊,若这样好看的书生,都没有女鬼来缠……那女鬼爱书生的精怪故事,果然不太可信啊……
——若真有精怪,那恐怕全天下的精怪都要排着队去找韩渊的……他那么好……等等,我在想什么?
白皎然悚然一惊。
自己可是饱读圣贤书啊。圣贤明明说了,世上根本没有精怪的!
“看呆了?“
韩渊唇角一勾,眼睛弯起来。
白皎然呼吸一滞。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韩渊的脸。
他当然知道韩渊长得英俊。可到了这时候,这英俊才从一个概念成了实质,砸在他心里,将他柔软的心砸得震颤不已,砰砰直跳。
“说起来……皎然你,倒更像是传说里那种精怪呢。“
“啊?我?精怪?“
白皎然愣住了。不说他一身正气,跟精怪是正邪殊途;单说这个性别也不对啊……精怪不都是妙龄女子吗?
“对啊。看到书生才华横溢,精怪升起了爱才之心,悄然现形。助他一臂之力,升科举,入朝堂,大展宏图,委身下嫁……“
“……?”
前面似乎还真对的上。说到后来,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啊……?
白皎然皱起眉头,偷偷看了韩渊一眼。看到那人笑容戏谑,可眉眼却弯弯眯起来,看起来连硬朗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神差鬼使,他突然说了一句,
“你要这么说……你才是有点像传说中的精怪呢。大雨天里在荒庙吓唬我,还……”
“还怎么样?”
“还长得很好看。”
“我好看?我这能叫好看?皎然,你是在调戏我么?”
韩渊潜意识里,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不能用“好看”二字形容的。可他定睛一看,却发现白皎然脸上别提多真诚了。他心头一动,这才明白,眼前这人,是真心实意地夸自己好看。
不知为何,脸皮本该厚如城墙的韩大县令,居然脸红了。
“你要是这么说……”
“怎么?”
“雨夜荒庙里躲在我怀里取暖的小公子,不是更像个天上掉下来的精怪?说,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把我骗到你家里,一块块拆了吃掉?”
“……”
“怪不得我才要出门,你就突然来看我。恐怕是看准了时机,踩好了点,变成我心里最想见的人,叫我放松警惕。就连这场雨,大概都是你变化出来的——小小精怪本事不小!这么快就把我唬到了……你是不是故意看准下雨,才来看我的?”
“韩渊,你胡说些什么啊!”
“我胡说么?我可没胡说。若不是你做了手脚,怎么我见了你就这么开心,走到哪里都想把你拴在衣襟上做个伴?我要是个精怪,我第一个就去勾搭你,把你吃干抹净一点骨头渣都不留。”
“你说你走到哪里,都想和我做个伴?”
韩渊还在口沫横飞地胡扯,却不防被白皎然抓住关键。他猝不及防,一下子住了嘴。
——糟了……
——太过得意,嘴上没有把门的!一时将心底真话说了出来……白皎然又不是我的仆从!这样说太失礼了,他会不会介意?
韩渊心里竟有些慌。对他来说,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他脑子飞快运转着,唇上却已经挂出满不在乎的笑容,打算随便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是啊,每次和你一起出去,都有好事发生啊。而且你每次来找我,都有好东西吃……”
“韩渊,其实这些日子,我也很想你。可我怕你才上任,公务缠身,过来找你会耽误你的事。”
白皎然莞尔一笑。
“若我知道你想和我作伴,我早就过来了。”
说罢,他扭过头,笑得眼睛弯弯,看向韩渊的脸。
他腮边几缕碎发,被身后火光晕上金色。他笑得灿烂又纯真,叫人挪不开眼睛。
看着他,韩渊的借口都忘记了,马虎眼也打不下去了。
……
据说,有许多人都能够清楚地说出来,自己是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直直坠入爱河的。
按理说,韩渊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也该可以。
可是他不能。
他说不出,是初见时那声清脆的呼唤,还是捡起自己文卷时的小心翼翼,让他留意到这个干净的少年?是单纯到有些天真地为他引荐业师,或者就连施舍都要想办法维护他的尊严,叫他亲近这个少年?
白皎然的好,实在太多。
多到韩渊在意识到以前,就已经割舍不下了——所以他根本没办法说出,自己究竟何时爱上了这个人。
但无论过了多少年,他却都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究竟是何时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并在那一刻醒悟,他已经泥足深陷,再也不可能脱身了。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个破败的山神庙中。他见到了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暖人心的笑容,然后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完蛋了。
……
韩渊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一边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心情,消化着突然顿悟自己陷入恋爱了的冲击,一边还能面无表情地将白皎然环在怀中,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替他遮风。
他表现得极其从容。若不是喉结不停上下滚动着,心跳得也分外地快,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毫无经验的青涩处男。
只是他心里,却在琢磨些别的事情。
白皎然啊……
自己原本打算保他一生平安富贵,这一点他是有自信做得到的。官场也好,商场也罢,除非硬将他韩渊拒之门外,否则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就能跻身朝堂权势也好,搅动商场风云,硬生生拼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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