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极为危机的时刻,给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人。
在凡尘中遇上了何人何事,会使得自己愿意送出这粒贵重丹药?
“真是给人吃了?”见对方脸色霎时一变,庆会也觉得有些不对,“给谁了?”
若是已经被吃,又不能吐出来,也只能作罢他重炼一颗。
他看着迟肆长大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不会不知轻重好歹将丹药随意送人。
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了,又故意瞒着掖着不让长辈知道……
“到底给谁了?我们派里的?”
“阿肆啊,你也不小了,你看啊,阿冻他们这一辈的孩子,都已经有人合籍,你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别害羞不敢给师父师叔们说……”
庆会师叔又恢复了往日说话慢条斯理的语气。此时他的关注点早已不在丹药上头。
“不知是不是放在屋里了,我先回去找找。师叔我先告辞过几天再来找你。”
迟肆心乱如麻,不愿再待在此处,行了一礼后迅速转身,流星飒沓大步离开丹房。
身后师叔的话语依旧传来:“唉,唉,唉,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有什么好害羞,不好意思给长辈说的?”
迟肆风驰电掣离开檀溪峰,没多久又慢下脚步,紧皱的眉心将心事重重显露无余。
石冻紧跟在他身后。方才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事情非同寻常。
此时二人心中有着一模一样的疑惑。
迟肆遇见了何人何事,会让他将丹药送出?
寻常凡人吃下那枚丹药会直接成为筑基修士。
而已经被化作梦影的人吃下,会是什么情况?
……这人现在在何处?
……会不会……已经随梦境一同消亡?
明月徘徊,光照花林,似雾似霰。
仙山笼上一层澹澹水烟,细草微风漱漱,空响无人语。
静照山路上,两道细长身影一前一后,谁也不愿开口,寂静心事重重。
迟肆一声不吭回了小院,一进屋,将自己跌入榻上。
早已是睡惯多年的床榻,此时却觉得又冰又硬。
似乎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高床软枕,喜欢上了陷入温软暖裘,这样他在将谁拉下去或者扔上去的时候,不会将人弄疼。
他在炼心阵中遇到了谁?
去凡尘历练,寻找破境机缘——短短两个时辰的午睡,真能遇到什么大事让他如此介怀?
又不是没去过凡界,又不是没见过人间。
何事能让他如此耿耿于心?
他恣意狂妄,随心随性,从未将凡尘蝼蚁放在眼里,不认为仅去一次凡尘就能将自己改变。
可能真的只是睡少了,睡迷糊了?
这几日没休息好,所以才会越来越烦闷?
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等睡醒了,心中的焦躁不安一定可以消失。
迟肆闭上眼,强迫着自己补足时间没够的睡眠。
此生从未觉得,入睡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越是难以入睡,越是烦躁难安。而心神不宁,愈发难以沉眠。
一切彷如进入一个无解的死结。
心神游离之时,忽然一眼瞥见桌上的一堆书。
什么时候堆在哪儿的?
回忆了片刻——那是他在研究炼心阵时,为了创造出以实化虚之法,翻找的参考书册。
其中很多书上都写着前人对梦境的参研。
……有关梦境的书?
***
石冻有些挂心师兄的状况,天刚亮没多久就来到他的院子。
没想到今日太阳仍旧从西边出来。
迟肆早就已经起床,并且在桌边认真看书。
“师兄,你昨晚一夜没睡?”
桌上叠着两堆书,想必一堆是没看过的,而另一堆已经被翻看过,有些凌乱地摆在一起。
迟肆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过书页:“我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回忆起此前的梦。”
石冻也曾去过几次凡界,知道化作凡人历练是什么情况。
他也不认为仅去一趟凡界,就能改变些什么。
何况师兄两个时辰的梦境,能在凡间过多长时间?几年?几十年?
即便几个时辰就能在凡尘待上一百年,以迟肆这样狂妄自大的性格,能有多少人和事入得了他的眼?
他醒来给自己炫耀炼心阵时,还没心没肺妄自尊大,没把凡尘小世界和天劫放在眼里。
今日是他随意游历一趟后归来的第四天。
书堆投下的阴影遮挡了半侧脸,半明半暗中看起来有些阴沉,和往日和煦如清阳的意气截然不同,彷如换了一个人。
师兄以前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这样,诡艳阴寒得有些让心惊胆颤。
可现在的给人的感觉,又和那时不同。
“我也来帮你找。”石冻随手拿起一本书,开始翻看。
随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偶尔说几句。
“是不是你在梦境凡尘中见到的某些人和事,和现世中有些类似?”石冻问。
迟肆点头:“但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真实的某个凡尘小世界是梦境基底,世界化为幻梦后,应该和普通梦境一样,受一点梦主的影响。
“多见几次眼熟的情况,应该有助于回想起梦中所见。说不定见到什么关键的东西,突然就回想起来了。”
“或许吧。”迟肆仍旧埋头于书堆,“可我不知究竟如何才能遇到这一契机。”
“师兄的梦里有和我类似的人么?”
艳色双眸蒙着一层阴雾,侧目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应该没有。”
可是……
感觉似乎将石冻的事给谁说过?
若是自己要给某个人说石冻的事,会说些什么?
心中骤然浮现一个朦胧片段:你抢小孩糖葫芦?
糖葫芦?
好像有谁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他不想吃糖葫芦,他只想吃人。
还有呢?
他是不是被谁说过,自己很不会讲故事?
又一本书翻完,迟肆其放在一边,又去抽拿下一本。
忽然一页纸从书中飘落。
石冻一眼瞥见,好奇问:“这是什么?阵法?”
迟肆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眼,纸页被法术停留住了时间,白纸黑字依旧崭新如初。
上面的字迹稍显稚嫩,一笔一划正楷得有些歪歪扭扭,像是某个小孩的手笔。
“这是师兄你小时候写的?”没想到书里还夹着一页师兄幼年时写的东西。粗略算算时间,有百年之久?
“可能是我十岁的时候?”多年前的事迟肆早就记不清。
此刻无心再炫耀,天生狂妄的自吹自擂已经融入到了骨血:“我从小就展露出阵道天赋,八九岁就已经小有领悟,那时就已经能自创阵法。”
“这个是我小时候画来玩的一个奇门遁甲阵图,不需要任何修为也能布阵。”
他又细看了一眼阵图:“这个奇门迷道还有一些不足之处,若是我现在来设计,会更加完美无缺。”
可随着年岁和修为的渐长,对这些小孩才喜欢的密道迷宫已经没多大兴趣。
石冻无言以对。
这样一个不需要修为就能布下的,十岁小孩随意画的阵法,静照峰许多内门弟子都设计不出来。
将目光从纸页上收回,本打算继续翻书,眼角余光瞥见迟肆又怔楞住了。
这张画是迟肆年幼时随意之作,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从书中掉出才略微有些模糊印象。
可类似的密道,像是在不久之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毫无印象。
……又是在炼心阵中?
第223章
几声轻微敲门音打碎了室内的深思和无言沉静。
“迟师兄,石冻是否在此处?”
石冻急忙起身,大步走出屋子:“我们去外院说话。师兄在想事。”
没过一小会,石冻再次进屋,手上拿着几张阵图。
迟肆好奇:“什么东西?”
“前不久大家一起想了一个新的剑阵。现在大体成型,他们让我看看,有什么还需改进的地方。”
话说的含蓄,迟肆却一听就明:“你的阵法造诣,已经高到可以指点师兄了?”
他虽心情烦闷,此刻也分出一缕淡淡喜悦和调笑。
石冻由他亲自教导,如今后来者居上,阵道修为已超过许多先入门的师兄。
“拿来我看看。”
石冻微惊:“师兄你不是忙着找回梦之法?”
静照峰的大师兄眼高于顶,性格狂傲,即便是一脉相承的同门也少有看得入眼的。
他又思维跳脱,一步便至结论,悟性稍差一点的很难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极少给人指点迷津,师弟们也不敢轻易向他提问。
“看了一夜的书,看点别的就当休息。”
在书海中翻找一夜,找到几个或可让人回想起梦中所见的法术,但都需再一次入梦。
迟肆如今对入梦一事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排斥,下意识便想竭力避免。他打算再找找,是否存在无需再次入梦,也可回想起梦境的方法。
此时看点别的,权且当做转换心情。也一时心血来潮,想看一眼同门创作了一个怎样的剑阵。
接过阵图,拿起竹笔,心中并无念想,却已下意识将黑墨换成朱红。
仿佛早有习惯,用朱笔在白纸黑字上龙飞凤舞指点江山。
石冻本想打趣一句,能得师兄亲自指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有了他的墨宝,这阵图拿出去能卖个高价,为囊中羞涩的师兄弟们一解燃眉之急。
可侧目一瞥,白纸上各处圈画朱红飞扬,非但一针见血指明问题所在,更把这一剑阵批得一无是处。
同门们没有他的道心领悟,也并未打算新创一威力巨大的高阶剑阵。他这样的指导方法,未免有些打击人。
石冻一扶额,急忙将阵图抽出,不让他再肆意乱改。
将被改了一半的阵图拿给等候在院中的同门后,再次回屋时,见师兄仍在埋头奋笔疾书。
迟肆或许是意犹未尽,在一张新纸上笔走龙蛇,神情专注得有些呆楞。
字如其人,朱红的字迹如游云惊龙,遒劲狂傲之气扑面而来,意在笔先力透纸背。
石冻好奇将头凑近,双目微眯细看他写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师兄……”他嘴唇微动,话音几顿,才疑惑又忧虑地问出:“……齐季是谁?杨闻拓又是谁?”
朱笔批字的怪异熟悉之感,让迟肆再一次神思恍惚,神游天外。
心中蓦然浮荡出一个朦胧心念,他以前曾握着谁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那时他胸中心甜意洽,不似现在这般空荡无物,冷寒如风霜刀剑般刺心刺骨,割出滴水成冰的冻冽心伤。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将漂浮思绪骤然拉下,彷如一把锋锐无比的绝世利剑,狠戾刺入心尖。
他对方才自己写了些什么浑然不觉,此时回神一看,白纸上布满朱红,宛如心头淋漓的鲜血滴落,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齐季。杨闻拓。
阿季。
迟肆嘴唇几动,失魂落魄地低喃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心神剧震,犹如地动山摇,天塌地陷。
滔天巨浪狠重拍上心头,似若要将一颗心风涛浪打得四分五裂。
他终于回想起来,这个深深镌刻在心尖上的名字。
霎然之间,清泪滴落,将血红字迹晕染得模糊一片,界线难辨。
……
清阳暖照,水澹生烟。鸟鸣春涧,林山深幽。
室内熏烟缭绕,凝重沉闷之气更显。
迟肆朝石冻诉说了他在炼心梦境中的经历。
清朗语音不疾不徐,音调平稳无波,毫无曲折的将其中寒伤悲凉尽露无余。
他突发奇想创出了一个将实化虚的炼心法阵,在阵中睡了两个时辰,于凡尘中待了两年。
他恣心所欲肆意妄为,漫不经心地去凡尘俗世寻一个渡劫破境的机缘。
求仁得仁,寻获了天道给予的恩典,和此生最大的劫难。
他在梦中寻获了此生唯爱,对方却在梦醒之时烟消云散。
石冻沉默不语,不敢将心中所惑问出:杨闻拓和那个不知其名的世界,究竟……还能不能存在。
“师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迟肆沉闷不语,久未回话。
过了良晌,紧抿的唇线蓦然上扬,阴晦黯淡的目色一扫而光。
俊艳眉眼依旧飞扬张狂,笑音爽朗:“去找他!”
他不能没有阿季,得去快点将人找到。
“若是……”刚说出两字,石冻沉默,不敢再把话往下说。
若是杨闻拓已经彻底消散,又该如何?
迟肆看出对方所想,不以为意轻笑张狂:“若是阿季不在九重天内,我也去陪他。”
若是上穷碧落仍茫然不见,那就下黄泉。
他们曾许过生死相依的誓言,阿季去了哪,他就跟着去哪。
石冻骤然大惊:“师兄,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一定还在九重天的某处,只要去找一定能找到。”
即便是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千年万年。
迟肆轻声一笑,眉目疏狂。
他会去找,会踏遍整个九重天。若是哪天确定阿季不在,他就同去黄泉。
“师兄,要不我们去问问师父和掌门?他们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什么方法。”
万一能有办法很快找到那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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