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一个瘦高如松的挺拔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来人竟然是谢观河?
虽非敌手,但他被人故意引入此处,谢观河现在出现,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四目相对,两人沉默了半晌。
过了片刻,谢观河率先开口,解释自己为何会来此处。
“观柏叫了一位师弟前来传话,说你误入此处,我不放心,于是前来一看。”
误入?他是被人故意带至这里。
虽然对方语焉不详言辞闪烁,杨闻拓也已然猜到真相,他们二人都是被谢观柏派人故意引来的。
谢观柏遣瑶山弟子伪装成谢观山一派,将他骗上瑶山,又将谢观河骗来同他关在一起,到底有何目的?
他冷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
谢观河沉默一息,缓缓开口:“此处据传是千年前某位祖师爱用的闭关之地。我已经开启了机关,一个时辰之后门锁就能从里面打开。”
要等一个时辰?
见对方剑眉微蹙,他无奈摇头:“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此处石壁坚固,能阻绝外界一切水火刀兵,只能等。”
杨闻拓未置一词,默默走向其他通道。
并非不信对方的话,只是想亲自再确认一次。
左边通道走几步是另外一间石室,和主室类似,也摆放着一些精雕细琢的白玉桌椅床榻,但房间要小上一些。
前方通道同样是石室,里面空无一物。
右边是谢观河来的地方,通道后面是石门,可以去往瑶山另一处地方。
杨闻拓同样在石门各处摩挲一番,的确没能找到开门的机括。
虽不知此处为何设计成门一旦关上,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再次开启,但确如谢观河所说,除了等待再无其他办法。
再次走入主室,谢观河已在白玉石床上闭目打坐。
想来也是无事可做等得无聊,也可避免两人同处一室的尴尬。
他默默扫过一眼,眼神从对方身上浅淡一掠,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谢观河呼吸粗沉,这绝非是打坐炼气之人该有的状态,反而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走火入魔?
谢观河武艺超凡内力深厚,一身功力都是脚踏实地日积月累,以他一板一眼的持重性格绝不会投机取巧。
练的又是讲求气韵刚正的正派功法,绝无走火入魔的可能。
谢观柏费尽心机将他二人骗来此处,只为了让他们在这里打坐一个时辰?
定然别有居心。
杨闻拓一瞬之间心念电转,清雅目光偶然瞥见了石壁上辉煌灿耀的红烛。
顿时恍然大悟,想明白了谢观柏将他二人关在此处的真正意图。
第153章
杨闻拓进入石室多时,身体没出现任何异样,也没察觉出这仙人洞府有任何危险的地方,因此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但如今红烛燃烧多时,石室中已经弥漫着一股绮靡香味。
鼻尖一动,便能闻出催情香的靡情味道。
“闭气,凝神,别再运转真气。”他冷声提醒。
虽不知自己为何一点反应都无,但看对方模样,显然药效已经发作。
没想到竟能在瑶山这样的千年名门中见到此种邪靡物品,谢观柏这招毒辣得出乎他意料。
杨闻拓灭掉了所有红烛,可惜为时已晚,石室密不透风,香味充斥着室内每一处角落,难以消散。
另外两处房间的门,不知何时悄然关闭。
主室靠着透明的白水晶石顶投下缕缕昏暗天光,在靡情香味中更添几分朦胧绮念。
谢观河此时像是被架在火上,全身灼热得难以忍受。
他将自己囚禁于侧峰偏僻处,就是为了压制住内心妄念,迫使自己不去见他。
岂料所有的作茧自缚,都在昨日那盛满万树桃花的倾世眼眸中烧得飞灰湮灭。
在染尽世间风华的绝世锋锐面前,一切束缚己身的重重枷锁都被一剑斩断。
情潮决堤,妄念滋生。
魂萦梦牵的人此刻就在身旁,心念本就浮思难定。
如今又有靡药缭绕室内,身心更是饱受煎熬。
“阿季,我……”谢观河嗓音低沉沙哑,自己都已不知到底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几分沉醉。
冷润嗓音依然淡漠无情:“闭气,凝神,别想其他。”
静若止水的音调轻拍在心头,非但没能扑灭汹涌火势,反而像助燃一般,煽动起熊熊烈火。
“阿季,你能不能……成全我这一次。”
他曾以为自己并无任何不切实际的奢念。所有一切,都能凭自己手中长剑斩获。
这也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不能超出三界脱离五行。
七情六欲五味八苦,一样都未能免俗。
即便浩气凛然,清正高义的英杰豪侠,也无从逃离自己的奢愿妄念。
时至今日方知,无论武艺如何高强,即便天下第一所向无敌,也有长剑不能斩获之物。
那便是心爱之人,能与自己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谢观河,你清醒点。”
杨闻拓默默退了一步,持剑在手。
对方眼神已经越来越晦暗,想必是药效难忍,神思恍惚不复清明。
谢观河此时在理智和情念的边缘夹缝中剧烈挣扎,一波一波汹涌澎湃的情潮正不断冲击着他最后的冷静自持,要将他带入迷乱。
低沉嗓音晕染了漆黑浓情:“阿季,若是你能成全我这一次,我必将此生全部献于你。我助你登帝,往后无论何种事务,我都将竭尽所能替你完成。”
无论庙堂还是江湖,一切阻碍前行的畔脚石,他都会为他消除。即便有违道义,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惊世绝俗年少有成的正道英杰,最终也为了心爱之人,心甘情愿踏上离经叛道之路。
“你可想清楚了?”杨闻拓风华绝世的清艳双眼露出澄澈又凶狠的锐利锋芒,狠戾冰冷的无情笑意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嗤嘲:
“你也清楚我想要登帝,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而那时,我也将同所有帝王一样,三宫六院佳丽三千。”
“天资旷世才华横溢的谢观河少侠,也愿意入我后宫,做一名宠妃?”
谢观河一楞,理智燃尽的脑中瞬间又回复了几缕神思清明。
然而过了几息,低沉嗓音喑哑却坚毅:“若是此生能同你岁岁常相伴,即是如此也无妨。”
杨闻拓微怔。
他一席尽含轻慢欺辱的言语本是故意为之,意在存心激怒对方,让他彻底断绝无端的妄想。
没想到他居然连此等条件都能接受?
面对着一步一步缓满走来的高挑身影,他举起手中锋锐无比的漆黑短剑。
虽不知自己正面迎上谢观河胜算有多大,但他绝不会让对方轻易得逞。
***
“迟肆,你的剑呢?”
谢观柏拔出自己吹毛断发的利剑,却发现对方五指轻轻一捏,唤来的却是旁边瑶山弟子的佩剑。
俊丽双眸中深含的恣意狂妄一如既往:“我极少使用自己的剑,除非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
意指谢观柏这样的武功境界,根本轮不到他拿出自己的佩剑。
“哈。”谢观柏暗笑一声,“那你先见识一下我的剑法,到底配不配让你用上自己的剑。”
铛锵一声精钢脆响,两把白刃正面冲撞,擦出转瞬即逝的绚璨火花。
浑厚内力喷薄而出,冲击出一道道透明气刃,将周围观战的瑶山弟子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风啸低吼,隐含虎啸龙腾之声。
剑光闪烁,在半空中割裂出白虹贯日的残影,星火迸溅剑光跃金。
谢观柏身形灵动如流风回雪,剑走偏锋,角度刁钻精妙绝伦。
迟肆竹清松瘦的颀长身影鹤立在原地几乎没怎么动过,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持剑用着看上去平淡无奇,没有任何夺目之处的寻常民间剑招,轻松将对手招式一一化解。
待得对方一套剑法使完,他轻描淡写悠然慵懒问上一句:“还有吗?”
既然答应同谢观柏以江湖侠士的方法比剑,让对方使出所有剑招,是他对敌手仅有的一点敬意,以此成全昨日那段茫茫人海,红尘相逢的缘分和情义。
谢观柏脸色惊变,唯剩的一点往日少年意气消失殆尽,再次被染血的疯狂取而代之。迟肆眼神微凛,反手举剑一刀划出闪亮圆弧,带出一阵罡风呼啸。
这一剑,斩碎过往所有恩义,从此以后,两人分道扬镳。
第154章
剑光灿若清阳,携带千钧之力断碎虚空。
无声无形,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错觉,似乎这一剑斩破苍穹,将尘世剖开了一道巨大裂隙,无数化外之物凄啸嘶吼,争先恐后从裂隙中涌出,要侵占这世间。
暴烈剑风吹散发冠,青锋白刃交错而过,谢观柏抵挡不住重如山压的力道,长剑脱手而出。
银光在空中转出几道绚目光圈,随后直坠而下刺入坚硬石板,牢牢钉在地上只剩一尺在外。
脸色惨白的谢观柏将颤抖不已的手掌抬至眼前,圆睁怒目中的血丝鲜红欲滴,似乎一身的血气都集中在此处。
这就是凡人和真仙的差距?
他的剑法在瑶山弟子中名列前茅,出了瑶山进入江湖,在当今武林中也难逢敌手。
即便以前那些泰山北斗,九大宗师还在世,他也有自信可与他们一战,不落人后。
然而在迟肆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嘶哑嗓音声调不稳,微微发着颤:“你为何一定要插手这场人世纷争?为何不能同我站在一边?为何非得挡在我面前?”
迟肆面无表情睥睨着眼前的一切:“说吧,他们在什么地方?”
对着昔日故友,他已尽了最大的忍让。
此时此刻,必须让对方说出杨闻拓和谢观河所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观柏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面颊惨白如灰,双眼却淬满赤色鲜红的疯狂:“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赢了,我就会告诉你地点?”
迟肆唇线紧抿,静无波澜的音调像是湖面上冻了一层厚厚霜冰:“别逼我对你动手。”
谢观柏的确没答应过。
但他此前曾从那些凡间蝼蚁处学到过一些撬出凡人口中秘密的方法。
虽然不想用在对方身上,但若他冥顽不灵,自己也只能动手逼迫他说出来。
“哈哈”谢观柏仰天大笑,看了一眼青天长云。
此时大雾逸散,日空却仍然笼罩着厚厚一层灰云,暮霭沉沉,浓云愁永昼。
“迟肆,你上山多长时间了?”他笑问。
迟肆一愣。
“你们神仙长生不老,人间的一天,一年,一百年,是不是在你们眼中都是转瞬而逝的石火流沙?”
谢观柏眼中血色微褪,重叠了五分癫狂五分清醒。
笑音中的讥讽意味像是在嘲笑自身的低微渺小,又在嘲笑对方的狂妄自大。
“别说我不会告诉你地点,让你去打扰师兄的好事。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此刻木已成舟,我说过了,时辰到后师兄自然会将杨闻拓带出来,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是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着吧。”
霎然间一阵阴风怒号,旷荡平阔的广场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低语,附在人耳边像是癔症幻听。
悉索之声如同鬼泣,低怨凄厉,又似磨牙凿齿啃骨吸髓,听得人毛骨悚然。
迟肆心火暴虐耐心全失,冷戾嗓音透着浸心砭骨的霜寒:“我再问最后一次。他在哪?”
如果谢观柏再不告诉他地点,即便昔日旧友,也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周围站着的瑶山高手见他眼色阴狠,欲对代掌门不利,纷纷举剑想要阻止。
身形刚动,腰间佩剑还未拔出,已被一股无形大力冲撞飞退了数十尺,七倒八歪横躺一地。
谢观柏勾了勾嘴,疯狂神色无惧无畏嗤笑一声:“你要将我打的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不会。我只用凡人的手段对付你。”
要使人招供秘密,凡人也有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法。
迟肆举剑,欲对着对手周身几处经脉大穴刺下,身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言雅语伴着清风传入耳中,如冽冽清泉瞬间熄灭心中怒火。
“等等。”
迟肆心尖大震,艳目微睁瞬然转过身。
杨闻拓步伐轻灵,潇洒飘逸身姿若仙,朝他翩然走来。
身后紧跟着谢观河,还是那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老成持重的模样。
“你没必要对他出手。”杨闻拓走至迟肆身旁,冷眼看着几步之外的谢观柏。
迟肆瞬间喜笑颜开,眉语目笑道:“别担心,没有天劫。”
杨闻拓置若罔闻,只冷冷看着对面的谢观柏。
浸染万千风华的眉眼锋芒毕露,却又静澈清宁,像一把光华流转的绝世利刃,无殇无悦无喜无悲。
万象澄澈的双目对上血海翻涌的赤眼。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至死方休的仇人见面,一切却如同枯井静海,静默无声。
“走吧。”
四目对视了几息之后,杨闻拓平静转过身,朝着下山的石道方向走去。
“好!”迟肆喜形于色,眉欢眼笑跟在他身后。
即便到了此时,阿季依然不愿让他出手对付谢观柏。
这片苦心他又岂能辜负。
今日暂且先回营地,这场山河棋局远未结束。
但阿季怎么说,他统统依言照做。
“站住!”
一声尖锐嘶吼拦住几人脚步。
见谢观河也同他二人一齐转身,谢观柏双目无神,嘴唇几动,痴痴道:“师兄,你也……要同他俩一道下山?从此以后……离开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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