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掷千金?众星拱月?呵,咱四爷风头极盛时出行可设过步障!这是何等待遇?你想想从前人至如今,掰断了手指能数出来的有几个?”
正劈着柴的大汉神色激动唾沫横飞,手下用力,斧头生风,小腿粗的圆木咔嚓破成两半。
少年蹲在一旁替他扇打蚊子,听入了迷,仿佛能想见那万众瞩目无上耀眼的荣光。直道:“大壮叔,后来呢?后来呢?”
四爷如何看上了白老板?
“说起这个,那是四爷吃了猪油蒙了心!”
大汉神色颇有些恨恨。
那面初遇他倒也没有亲见,单凭着一传十的人言自己脑补了下来。
说是有回四爷主场,唱他那成名的《胭脂销》第三折 ,恰逢着白老板跟父亲出来谈生意,在二楼追云阁会请近鞍商会刘老爷。
四爷方亮了嗓,便惊艳得白老板神色一振,顾不得礼节探出头来望。
想来众人影里远远这么一望,隔了灯红酒绿,薄暮迷乱,目光停在台上那人身上——胭脂装扮,云鬓若岚,珠翠点光,风月华裳。一时间,便仿佛周遭沸腾的人声,颤动的曲声,都已黯然。
仅仅一眼,就此折服。便下了决心要将之拿下。
少年心性,见不得珍贵之物。见了,必然想要据为己有。
那日戏场落幕,天公作美下起了小雨。白老板一身天水碧的长衫,执了伞守在四爷回家必经的小桥头。
不时一顶青色软轿行来,恰被他挡在桥中央。
白老板欠身一礼,要邀四爷一道漫步赏雨。
轿夫们估摸着此人有病,纷纷无语。桥边风吹竹叶雨打芭蕉,泠泠脆脆,显得桥上几人一时静极。
这时便听白老板喉咙里起调儿哼哼——
“红酥手画眉山远,眼添月照秋波潋。樱唇启开扇,寒霜翎,轻绣鞋,落地成惊艳。”
恰是胭脂销里四爷出场那句。
女儿家的柔情潋滟搁在白老板这大小伙子嘴里,碎了个叽里咕噜稀里哗啦,不成样子,却偏偏引得众人都回想起四爷出场的景儿来。
绣鞋霜翎,黛眉樱唇,流目送盼,真真是好不惊艳。
经这般拨动,四爷终是下了轿子。一只修长骨瘦的手拂开帘,一抬眼,便撞见伞下那人灼灼的目光——仿佛天上星子般明亮,嵌在这雨夜中。
尔后那星子敛了光芒,眉眼弯弯,笑容自唇间扬开。
白老板近前,颇有风度地,将四爷从轿中扶了下来。
那夜伞外雨淅淅沥沥,融进桥下水中,缓缓湿了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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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折四
城东有个清风倚,城西有个皓月满
秋伏天里凉风有,树荫有,荫上烈日有,日下残蝉也有。
残蝉嘶鸣的声儿衬着台上呀呀花腔软调,正是下午昏昏欲睡的时辰,白日下戏台花妆没了夜里缭乱的灯影来衬,便失了几分神秘迷离的味道。
四爷理了理衣上红纱,随手捡了一朵茉莉,丢进茶盏中。
对面人笑了:“茉莉添茶,清香盈齿,四爷雅兴。”
四爷道:“见笑。”
也不说是,也不说否,不附和也不反驳,只说见笑。有礼又疏离,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不想搭理人
的意思。
那人讨了个没趣,讪讪饮茶观戏。
不多时似乎觉得不开口憋闷,又没话找话道:“白老板怎的去了这么久?”
四爷也等了许久,左右顾盼不见人来,平常随侍的少年也没侯在身边,心里没个依托,不免觉得
失落。
他本是个清冷的性子,不知道怎么跟生人相处,白老板平日里出门会客也不带他,偏偏这回不知怎的,左右硬要他来,说是压场。
好吧,他来是来了,却半道中被丢下,坐在这里干对着个陌生人,也不知压的个什么场?
恰巧这时进来个小厮回话:
“来人是皓月满楼荀二公子,见了白老板便一头扑入怀中,不知遇了什么事,哭得一个梨花带雨,这会儿子白老板正哄着,估计得晚些时候来了。”
听了这话,对面那人又笑:“温香软玉,知己满城,白老板好福气!”
罢了一副了然神色,瞥眼来看四爷,意味深长。
四爷依然不接茬,面上不动声色,眼下波澜不惊,甚至浅笑了,摇头去执茶盏。
叶青釉的瓷盏握在修长瓷白的手中,仰头一口,饮酒一般,只露出纤长细腻的睫毛,和尾上那滴泪痣。
静默半晌,台上曲声渐尽,对面那人咂咂两声,抬手为四爷添茶道:“果真如今的戏淡了,越听越无味,远不及四爷当初的腔调。”
“哦?你听过我的戏。”
“少时听过,一曲沉迷。”
那人眉眼缓和,拂袖添茶的手收回,坐定,一派风度,又添一句:“肖想至今。”
四爷颇有点意外,方才抬眼来打量眼前人。离了桌盘杯盏,那人坐得端正得体,薄发后束,十八九岁少年人模样,却兀自一副内敛老成的做派。
想起白老板说今日请的这位是江北织造楚家的公子。
白老板商茶,家业日见一日往大了做,免不了要攀几层关系。楚少爷爱戏,便包了南庄静楼专门请来戏班,还拉四爷作陪,务必尽兴。
又是一声笑,那楚家少爷颇为惋惜:“可惜今后再也听不了了。”
四爷垂眼:“人生入戏,唱乏了。世上好戏者多,又何必单惦记我一个。”
那人忽的站起,隔着桌子微微倾身而来。
一阵风过,痒起了四爷的发丝,惹得他眯了眯眼。那人的手顺势落在他脸上,抚着左眼泪痣轻轻往下,问道:
“过了这些年,伤倒是合了,不知你还疼吗?”
帷幔随风,迎着秋里高朗的晴天,撩起红巾黑发轻摆。四爷偏了头将他手别开。茶面上的茉莉打着转儿,一股子茶绿一股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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