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洛文修决定启动迂回战术,打算和对方拖延时间,直到现实中的苏简发现异样。
刚开始他尝试朝着一个方向跑,试图跑到时空裂缝终点或者是找到其他什么能摸到边界的东西。
然而以他刑侦警员的训练体力,跑到气喘吁吁都没能触摸到任何实体。就好像他所处在的这个空间是完全虚无的,根本没有边界和方向的概念。
后来他定在一处,把在驻晏办学来的各种破魔阵一个个拿出来尝试。奈何周遭环境能利用起来的工具实在太少,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有,所以能施展起来的术法也少得可怜,最终均以失败告终。
洛文修计无可施,累得坐在“地”上,对着虚空的黑暗说:“你把我困在这里,究竟想怎么样呢?”
那声音由远到近,饶有兴致地说:“你有点儿意思,我想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洛文修骂道:“你什么癖好,喜欢圈养宠物还是怎么的?你是不是特爱养仓鼠什么的,在笼子里放个滚轮看它在里面打转?”
那声音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就对了,你放老子出去,回头我给你买一箱仓鼠来,让你在旁边坐着看个够。”
那声音说:“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能轻易放你走。你就待在这里,我马上就会把你派上用了。”
洛文修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不能动了,与此同时黑暗中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因为周围的环境实在是太黑,黑到无法判断距离,洛文修只能靠光斑渐渐变大来判断它们正在缓缓靠近,最后围在他周围。
那些光斑就像一个个有生命的灵体绕着洛文修的周身徘徊,那些来自虚无之中的呢喃着的嘈杂声就是从那里面发散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洛文修冲着虚无大喊,“它们要干什么?”
话落,一个跳动着的光斑从洛文修胸口穿了进去,洛文修只觉得胸口像被人活生生挨了一记闷拳,紧接着眼前一黑,仿佛灵魂被打出身体的失魂感。
那呢喃的声音透过消失在身体里的光斑一起钻进了他的脑子,洛文修头疼得几乎要炸开,继而眼前出现一些像幻觉一样碎片化的画面。
那画面里好像有雪山,有河流,一切都很远古,荒芜到仿佛身处杂志上印着的那种藏北无人区。洛文修从没去过那里,却莫名觉得这画面很熟悉。
那头疼欲裂的情况适才稍微缓解了些,紧接着又是一颗光斑扎进了他的胸口。疼痛和失魂的感觉又一次袭来。这一次,他脑中出现的画面更奇怪——他看到天际线的方向有几个高耸入云的柱子。
“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洛文修捂着头痛苦地问道:“别再给我看这些奇怪的东西了!”
那声音笑着说:“奇怪吗?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记忆啊,我千辛万苦给你寻回来存着,就是为了今天可以悉数还给你。”
“我的记忆?!”洛文修忍着痛问:“你把话说清楚,那些发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总不至于好心到会把好东西送给我,肯定有蹊跷。”
“这是你上一世死前飞散的灵识。”
那个声音说着,一颗新的光斑又一次扎进洛文修胸口,这次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画面:洛文修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极速消亡,无数光点从身体里飞出来,最后像雨滴一样散在世间万物上。
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悯被共情到他身上,洛文修忘记了撕心裂肺的痛,喃喃道:“我究竟是谁……”
那画面依旧在继续,洛文修听到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他:“尧篁……尧篁!”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少年在哭。那个少年被人拉着不让他过来,他发疯一样想挣脱旁人的束缚,最后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有人指着“自己”在说:“那是他咎由自取……”
洛文修愣住了,那个少年分明长着苏简的脸,只不过比他年轻很多。应该说,他是少年时期的苏简。
他为什么哭,哭得居然还能这么难看。洛文修很想嘲笑他一下,然而又意识到他是为了“自己”在哭。记忆的共情让洛文修强行陷入无尽的哀伤中,他听到“自己”对那个少年苏简说:“你别哭,以后我就化作这万里山河,替你守好这人间。”
洛文修心想,这人多大的口气啊,这万里山河,岂是你一人说守好就能守好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前世就是苏处长口中的这个尧篁,而这些光点,就是我死的时候四散出去的‘灵’?”
那个声音说:“没错。”
洛文修:“那你又是谁?这些‘灵’散得到处都是,连哭成那样的苏简都没能帮我把碎了一地的节操捡起来,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你不记得我了?”
那声音和脑中一副新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一个长发及腰的小鬼头带着无数妖兽鬼众闯进神域,把天兵天将乱刀砍死,然后冲进天宫,逼迫王上让位。
那个小鬼头对着王上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刑夜啊,是你最得意的儿子尧篁的鬼族朋友。”
身旁有个人突然回过头来质问“自己”:“弟弟,你为什么把它带进天宫?难道你就这么觊觎王位吗?”
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自己”,洛文修禁不住那无形的压迫,脚步往后退了两格。他听到“自己”开始申辩:“不是我,我并没有带他进天宫……”
洛文修还想再继续看,突然画面一闪,视线里一道刺眼的白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就像老式电视机突然断电的那一瞬间,突然所有的画面全断了,那些尚未来得及扎进他身体里的灵也消失不见了。
洛文修依旧跌坐在地上,只不过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还在医院的病房里。
他的脑子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扶了他一把,洛文修抬起头看了一眼,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八分:“白副部长,你怎么来了?!”
白衍低声说了句“说来话长”便示意他先不要出声,洛文修这才看到苏简背对着他站在跟前,手上则是杀气腾腾的震山杖。
病房的大白墙上有飞溅上去的血迹,一个陌生男人悬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
那个男人的长相和普通人类并不太一样,所有的五官骨骼都要更突出明显一些。灰白色的头发很长,洛文修一下子就认出他就是刚才记忆中出现的那个小鬼头刑夜。
“好久不见啊苏处长。”刑夜歪头一笑,“喔其实也不算太久,上次在服务区便利店里我们见过的。”
苏简眉头一皱,“那个会控魂的营业员?”
“正是在下。”
苏简的声音很冷,洛文修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你居然还没死。”
刑夜摇着头道:“刚见面就巴望我死,好歹我们以前也是兄弟啊——不过你比我早找到尧篁,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一点都不厚道。”
“谁跟你是兄弟。”苏简手起杖落,干脆利落地破了刑夜的阵,原来隐藏在障眼法后是丑陋不堪的鬼怪。
刑夜猝不及防被打出了真身,气得怒吼一声击出一掌。
震山杖堪堪抵挡住了那一击,紧随其后又是一掌。刑夜从腰上抽出一条布满荆棘的鞭子,鞭子卷在震山杖上使劲一收,苏简的脚下不稳,差点连人被掀翻。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刑夜恶狠狠地说:“明明是他们神族的纷争,最后却要整个妖族陪葬。你知不知道我被封印的这两千多年是怎么度过的,有多难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苏简猛一收手,刑夜往前踉跄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白衍从腰后摸出一把手丨枪,瞄准了刑夜扣响了扳机。不过这种人界的武器似乎对他造成不了太大的杀伤力,刑夜笑了一下,子弹没近他的身就停在半空,然后落到地上。
“没用的,别浪费子弹!”苏简死死抓着震山杖,却也无法近得了他身,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此时洛文修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扶着窗沿爬起来,去桌上拿起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又往自己手心抹了一把。沾着血的刀刃被他掷出去,擦过荆棘鞭子,鞭子瞬间像烧焦一样断成了两节。
刑夜猛地一惊,苏简看准时机把震山杖一收,从口袋里掷出一张火符把刑夜逼进墙角。然后反守为攻,震山杖横陈出去,让对方结结实实吃了一记闷棍。
刑夜吃了个瘪,瞬间化为一道黑烟从门口窜了出去。不过他似乎不死心,声音却还留在病房里:“尧篁,你若是不信我刚才说的话,可以亲自去三界碑那里问问那些道貌岸然的神。是他们害死你的,与我无关……”
苏简又一次凌空挥出震山杖,那裹挟而来的戾气把对方的话都活生生斩断,“你给我滚!”
房间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苏简气息有些不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他神情复杂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洛文修,语气不善地说:“留着点你的熊猫血,再割就没了。”
这话听着有些责怪的意思,洛文修只以为苏简嫌他拖后腿惹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料苏简收了震山杖走过来,主动翻开他的掌心看了看,然后说:“你忍一忍,我这就去叫医生。”
洛文修叫住了苏简:“苏处长,算了……一点点皮外伤不用麻烦医生了。”
洛文修本是出于真的不想麻烦医务人员而说的这句话,岂料苏简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折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骂道:“洛文修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挺能的,仗着你的血可以降妖,想割多少就割多少。你知不知道那些怪物就等着你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
苏简的手几乎要指到洛文修的鼻子,咬牙切齿的话滚到嘴边却终究没再往下说,可是洛文修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不经意的闪光。那个表情夹杂着隐忍和愤怒,有那么一瞬间,洛文修把他和刚才脑海中那个少年苏简重叠了起来。
洛文修结结巴巴地问:“你刚才救我出结界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到那些奇怪的画面了……那些真的是我上辈子的记忆?”
第34章 路旁土9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尧篁。”苏简深吸一口气幽怨地说:“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半小时前,苏简和白衍从医院楼梯间一路飞奔到病房门口,还没进门就感受到房间里强大的暗物质气场。
敌方尚不明确,白衍本想先拦住苏简,不过苏简想也没想就冲进房间里。
他当时只感觉自己穿过一层异常强大的结界,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周围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
苏简马上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被剥离出时间和空间以外的“气泡”里,除非从外部找到破局的办法,不然会被“气泡”的制造者永远困在里面。
苏简不知道在黑暗里走了多久,终于看到萤火一般跳动的光点出现在身旁。而且越往前走光点就越多,最后密密麻麻悬浮在空中。
苏简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其中的一个光点。突然那光点缠上他的手指,与此同时苏简感觉到一种被强行夺舍的感觉——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段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
他在那些画面中看到了自己,不过是千年前参与三界大战时候的自己。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段记忆并不是他的,而是出自某个也曾经参与过这场战争的人的。
画面戛然而止,苏简急着又触碰了一个新的光点。另一段与之时间相似的画面被塞进他的脑子,苏简突然意识到,这些破碎的灵识和记忆来自那个他最熟悉的人,尧篁。
苏简难以抑制住自己的狂喜和愤怒,喜于尧篁的灵识虽散在世间万里山河,却找回了这么多支离破碎的碎片。悲于自己为了一句誓言苦苦等了千年,居然就以这样的方式不经意地让他知道,尧篁可能没死。
——直到他从那些跳动的光点最深处看到洛文修,听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声音喊他尧篁这个名字。
那些纷杂凌乱的思绪,以及被揉碎在岁月里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的牵挂、悔恨和无尽的思念……顷刻间如翻江倒海般决堤。
原来当年尧篁的灵识和元神并没有灰飞烟灭,原来他已经顺利经过了轮回之轨,有了来世。
如果对方不是洛文修,可能苏简会忍不住张开双臂去抱抱他。可能会不松手,恨不得要把他揉碎在怀中一样想要放肆得到他。
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竟然就偏偏是洛文修,是那个他舍不得打破关系,最不忍心去强迫的人。
所有说不出口的话,忍着无法表达的感情,都被他强行按回心里,变成了几个干涩沙哑的字:“我去找医生。”
苏简转身的脚步不稳,整个人有些说不清的浮躁和失态。白衍按住了他肩膀低声道:“苏简你冷静一下,医院备用发电机还没启动,所有人都在忙,你现在去找不到医生的——打个电话给齐钧,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苏简停下脚步应了一声,机械化地掏出手机照做。齐钧的电话嘟嘟嘟响了半天,直到一分钟后自动挂断。
“没人接……”苏简说了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齐钧通常来说是个随时随地秒接电话,就算洗澡都会把手机放淋浴房门口的人。响了一分钟都没接,要么手机掉哪儿了,要么就是忙得根本没空接。
苏简还想继续再打,只感觉到脚下的大楼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晃动。周围的墙体开裂出一条条细小的缝隙,窸窸窣窣地往下掉墙粉。
那晃动越来越大,直有人在走廊里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地震了——”,顷刻间走廊里传来了鸡飞狗跳的脚步声。
这震动的频率和苏简前几天在火车站附近遇到的几乎相同,都是震源浅,且都在很短的时间里震中位置有过快速的移动。
仿佛一秒回魂,苏简刚才收回的震山杖又重新攥在了手上,“那东西来了。”
25/61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