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
金明道:“障城女子地位很高,城主府和宗亲府基本都是以她们意愿为主。后来实在僵持不下去,宗亲府干脆怒了,给她下了药。就之前我给你说的那种迷迭香,让她呃意乱情迷,也不知道和谁发生了关系,反正就是怀孕了。”
“宗亲府说她不愿意嫁人没关系,男欢女爱是种乐事,她只要愿意一直生孩子就行。”
“最后,她趁所有人不备,把孩子打掉了,现在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言卿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怪不得,他之前排队的时候,就看前面的男子一个个贴墙站,躲着柳以蕊,估计是怕不小心误伤吧。
毕竟障城的女子身份特别“尊贵”,磕着碰着就会要人命——能不尊贵吗?紫金洲几百年才养出的“培养皿”。除了生孩子,这辈子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障城女子不出门,因为她们不是怀孕中就是流产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源源不断用身体培养出“魇”装入净瓶送往城主府。
而最让人讽刺的是,这个城市。女人并不觉得她们命运悲惨,她们以诞下活胎获得圣水为毕生追求。男人也不觉得他们命运悲惨,吃着堪比剧毒的丹药,哪怕寿命平均只有三十多岁也甘之如饴。
他们的身心都被这青色的烟雨污染,泥垢一层一层裹在灵魂上,负重前行。
柳以蕊这个障城人眼中的“疯子”,才是唯一清醒的。
“柳家在哪,你可以给我指一下路吗?”
金明看他一眼,还是给他指了个方向。
言卿撑着伞,沿着河流往柳家走。柳家人都已经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只剩下一间空旷旷的房子。言卿一进入柳家就发现了很多油纸伞的架子,心想这家人从山地下搬过来后,居然是以卖伞为生。
但估计都是祖上手艺了,卖伞的店铺接连倒闭,毕竟随着雨越下越久,障城人被“污染”的越来越重,早就习惯淋雨而行。
两百年,下雨一直打伞也未必能阻止雨的污染。言卿走进去,想看看这一家与障城其他人家的区别,没想到绕到房屋院子后,他看到了一口井。
井?!
言卿一下子严肃起来,障城人喝的水不是河里取就是在天上接,这是他在障城见的唯一一口井。言卿步伐加低头看,水井是露天的,他摁着绳索,用木桶从里面打上一桶水来。将这水用个瓶子装好,打算回去问问谢识衣。他现在修为不够,可能有些地方看不出什么门道。
回到苏府的时候,关嬷嬷就守在门口,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幽幽盯着他:“你又去哪儿了?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事不过三!”
言卿半真半假说道:“我去宗亲府给苏夫人求了些安胎的药。”
关嬷嬷当即勃然大怒:“我苏府那么多人,还需要你一个外地人操劳不成?我看你这是骑在我脸上撒野啊!”
她早就看言卿不顺眼,当即指挥两个侍卫:“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不给这些外地人一点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
言卿语重心长:“不是的,关嬷嬷,这不是宗亲府内安胎的药,是我家门独传的安胎药。我上次看夫人神色不好,就觉得她需要这个。”
关嬷嬷气笑了:“谎话连篇,还敢糊弄嬷嬷我?”
言卿唏嘘劝告:“关嬷嬷,苏夫人和障城女子不同,你那些安胎的东西对她来说可能有反效果。”
这是肯定的啊。
安‘魇胎’的药,和安正常人的药能一样吗。苏曲专门给她做了个竹林大阵,不就是顾忌到这个?
关嬷嬷的所有怒火被他这句话给弄哑了,神色莫测。在障城像她这种失去生育能力的老太婆,命也不是那么贵重的。苏曲虽然对苏夫人宠爱有加,但是对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要是苏夫人在她这里出了个三长两短,她命也报不了。
关嬷嬷狐疑低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言卿道:“千真万确!我骗你干什么啊?我现在被关在苏府,能不能出城全靠苏夫人。我求她还来不及呢。我现在只想在她面前多表现表现,这样等苏大人回来能好说话点。”
他这话有理有据,毕竟要是害了苏夫人,言卿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关嬷嬷心里的提防降了降。但是对于送给苏夫人的药还是严格把控,专门请了府中大夫过来,查了几种药的药性。确认无误,又先给几个婆子尝了尝。
可是做完这一切,她也没那个胆子擅自给苏夫人加药,维持一切不变的状态。
直到有一天苏夫人活生生晕了过去,才把关嬷嬷吓了一大跳。
言卿趁乱跳出来说风凉话:“我都说了吧,你那些给障城女子安胎的药,对于苏夫人没用。”
关嬷嬷恶狠狠瞪他一眼,说:“你的药就有用了?”
言卿道:“祖传秘方,童叟无欺!苏夫人都晕过去了,你再怕下去,你死我也得死!”
关嬷嬷:“……”
关嬷嬷阴阳怪气地拿走言卿的药包,煮好之后,又给好多人试了两口,心惊胆跳地送了进去。
谁料,言卿的药真的有用,苏夫人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关嬷嬷喜笑颜开,之后对言卿的态度好了很多。
言卿微微笑,深藏功与名。
其实苏夫人晕过去,跟腹中胎儿没有一点关系。竹林阵法能够隔绝障城的雨,但阵法启动时的外散灵压不是一个寻常孕妇可以承受的。苏曲敢布下阵法肯定也料到了这点,这种威压可控范围,苏夫人晕过去其实问题不大,休养几天就好,他吓唬关嬷嬷的。
而言卿给的药,掺杂了一些上重天的草药,内外灵气平衡,才让苏夫人看起来‘气色好了’。
金明真正给他的安胎药,现在还在他的袖子中。
某日下午,关嬷嬷眉开眼笑过来说:“夫人喊你过去,记住,不该说的别乱说!”
言卿应下。他再次踏入这片竹林,再次走进竹阁时,苏夫人靠在榻上刺绣。苏夫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她眉眼间的温柔也越来越浓。障城下雨了,可是这片竹林被彻彻底底隔绝在世俗外。
苏夫人问:“你这药方子是哪来的?”
言卿笑说:“祖传的。夫人现在好些了吗?”
苏夫人柔声说:“好多了,谢谢。”
言卿眨眨眼,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手中的刺绣。
苏夫人绣的是梅花。
“夫人很喜欢梅花吗?”
苏夫人摇摇头说:“我不喜欢,但我夫君喜欢。”
言卿:“苏大人喜欢?那我怎么看障城没种什么梅树啊。”
苏夫人笑了下道:“有的,只是种在城主府内你看不见罢了。现在,城主府内估计梅花都开着吧。”
言卿好奇:“夫人,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城主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苏夫人愣了愣,随后苦恼地皱起眉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帕上的红梅,轻声道:“我去过,但具体的我也忘记了。城主府是招待仙家的地方,凡人从里面出来记忆都留不久的……我隐约记得,里面很漂亮。”
言卿但笑不语。你要是记得城主府内的事,现在也就不会那么快乐了。
苏夫人是苏曲向城主要来的人,如今失去了关于城主府的一切记忆。怎么想这之间发生的事都不会简单。
言卿道:“夫人渴了吗?要我给你倒茶吗?”
苏夫人就像是金丝雀般温和无害,对身边人也完全不设防,她弯起眼睛:“好啊,多谢。”
言卿将金明给出的粉末放入其中,非常自然地递给她,而后道:“夫人还记得自己以前的父母亲人吗?”
苏夫人接过热茶,雾气氤氲中眼神带了些哀伤:“不记得了,好像他们都不在了。”
言卿看着她喝下热茶,轻声说:“抱歉夫人。”
苏夫人偏头看着竹林,轻声说:“夫君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我的亲人都死在魔种手里,障城是如今人间唯一一片净土了。”
言卿抿唇没说话。他和谢识衣自上重天下来,只在留仙城呆了一会儿。并不知道人间的现状,不了解魔种,监禁室和仙人台的运作。
但是带入一下当初章慕诗的事,隐约也能猜出有多绝望和残酷。
苏夫人说:“夫君说,障城是被上仙庇佑的城市,永远不会出现一个魔种。”
言卿无声勾了下唇。
三月二十七,苏曲自城主府回来了。苏家张灯结彩,到夜晚灯火也红红晃晃照着天幕。言卿和谢识衣连客都算不上,苏曲又向来讨厌外地人,于是他们没有出现在前院。
“你查出来那水里有什么了吗。”
谢识衣来障城后一直在调养身体,到现在估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灵力收拢,周遭的霜寒气息都淡了不少。
谢识衣轻声说:“查到了一种根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东西。”
言卿:“嗯?”
谢识衣说:“避息珠。紫金洲微生家,遗失多年的至宝。”
第90章 人间(六)
言卿愣住道:“避息珠?”
谢识衣点头说:“嗯。”
言卿问道:“避息珠的作用是什么?”
谢识衣说:“两个,一是隐匿气息,二是驱除邪物。”
言卿皱眉:“那怪不得了,柳以蕊一家喝的水都是被净化过的才能一直保持清醒。只是她先祖是个猎人,井里的避息珠她从哪儿来的?”
谢识衣说:“今晚我跟你去柳家看一眼。。”
言卿一怔,担忧地抬起头来:“你身体恢复了?”
“嗯。”谢识衣点头,垂眸道:“我们在这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对他而言,障城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步,由它牵扯出来的城主府、紫金洲,甚至秦家背后的人,才是关键,没必要在障城耽误过长的时间。
言卿带着谢识衣到了柳家,障城的街道一到晚上都没人。柳家的枯井在清寒的月光照应下,更显得诡异阴森。
谢识衣站到井边,指尖溢出一丝冰蓝色的灵力,汇入井水中,不一会他便轻声道:“有点奇怪。”
言卿一愣:“什么?”
谢识衣说:“这水里没有避息珠,但是处处都避息珠的灵力。”
言卿沉思一会,道:“你现在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异常,我去问问柳以蕊。”
谢识衣慢吞吞看他一眼,才道:“好。”
为了调查清楚避息珠的来因和去向,言卿又去了山脚下,找柳以蕊。
山野空寂,四处都是鸦雀的叫声。柳以蕊坐在火堆边,在门扉微动的时候,马上握着手里的刀警惕出声:“谁?”
言卿道:“是我。”
听到言卿的话,柳以蕊才把手中的刀收了起来,她唇干裂气色全无,担忧心急地问道:“宗亲府现在还在找我吗?”
言卿顺手关上门道:“没有,现在苏夫人临近生产,他们都忙着苏夫人那边的事。我这次过来,只想
问你两个问题。”柳以蕊还没舒口气,又马上为他后一句话把精神提了起来,她咬唇:“你要问什么。”
言卿直言道:“你们家那口井,有什么渊源吗。”
柳以蕊神色剧烈一动,马上低下头,不自在说:“就是一口凿来喝水的井,没什么好说的。”
言卿无奈地叹息一声:“柳以蕊,你跟我说谎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你父母双亡,弟弟在城主府内生死未卜,你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我。”他也不遮掩,笑了下,桃花眼冷冷淡淡看向她说:“我都问出那口井了,你觉得我还能随便糊弄吗。”
柳以蕊本就病态的脸更苍白几分,在火光的照耀下,她整个人偏棕色的瞳孔都慢慢缩成了一个点。
言卿说:“你把所有事情跟我说清楚,说不定我还能救出你的弟弟。井里面,有什么?”
轰——!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巨雷,把整个天幕劈成两半。银蛇一般的闪电透过破旧的窗,落到柳以蕊脸上,她脸色煞白。
弟弟两个字似乎触动了她某根心弦,柳以蕊蜷缩着,动了动唇,随后闭上眼像是豁出去了,喃喃说:“井下面是一具仙人的尸体。”
言卿愣住。
柳以蕊苦涩地一笑:“我前面骗了你,太爷爷传下来有关仙人的事其实很多。他要我们一代一代口耳相传,牢牢记着此事,当做赎罪。井里面的尸体,就是那位仙人的。”
柳以蕊像是沉浸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手指剧烈颤抖,轻轻说着往事:“惊鸿元年,障城五家在此举办狩猎宴。谢家家主带着正受宠的初璇夫人也参加了狩猎,谁料变故突生,九天惊雷劈向山头,众人四处逃窜时,怀胎九月的初璇夫人马车不小心跌落山崖。命悬一线,被我的太爷爷捡到。”
言卿沉默不言。这烟雨绵绵百年的障城,岁月掩藏的真相好像在慢慢对他水落石出。
柳以蕊颤声道:“但是捡到初璇夫人,并非好事。那个时候障城五家在此只手遮天,谢家家主性情暴戾。初璇夫人要是在我太爷爷这里出事,我们一家都难逃一死。”
“然而初璇夫人自山上跌下来时,早就咽气了,我太奶奶剖开她的肚子后,发现肚中孩子也早死了。一尸两命。”
言卿没有说话。
柳以蕊身躯越发颤抖,盯着火堆好似魂飞天外:“很快,为初璇夫人驾马的侍卫就找到了这里,看到这一幕,气急攻心要杀了我一家。因为初璇夫人死了,谢家家主迁怒下来,他也会死——我们都会死!就在这时……那位仙人找了过来。”
“她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泛着白光,那根本不是凡间能够找到的。她很漂亮,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倒在了我家院子前。我太奶奶吓了一跳,出去后被她死死拽住手,恳求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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