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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灿烂(近代现代)——高台树色

时间:2022-01-10 14:48:48  作者:高台树色
  荆璨低着头,不敢再往许何谓站着的方向看,他不明白许何谓为什么还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明明他已经离从前的生活轨迹那么远了。在那一瞬间,太多的预料之外汇集到一起,一下子冲乱了荆璨引以为傲的自我克制。
  “怎么回事?”贺平意慌忙蹲下来查看他是不是受伤了,却发现荆璨的眼睛始终木楞地盯着地面上的一个点。他的眼睛掩在帽檐的阴影下,又有一层镜片遮着,本该是不显眼的,可那里面积累的湿润太惹眼,使得贺平意一下子愣住。
  “怎么了?”他以为荆璨是痛的,情急之下,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想扶他起来,又不知道他到底摔到什么程度,不敢随便动他,只能不断地重复询问。
  “很疼么?你自己感觉骨头有没有事。”
  荆璨没有回答他,而是一个劲儿地在深呼吸。他依然盯着地面上的那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点,眼眶越来越红。他的呼吸很夸张,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患者,在最大限度地去汲取周围的氧气。在这样嘈乱的环境下,贺平意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大口大口用嘴巴喘息的声音,感受到他胸腔过于剧烈的起伏。
  “荆璨,别吓我。”
  贺平意哪里见过这样的荆璨,他在他面前永远是软软的,笑也是微笑,不开心也只是将唇抿成一条线,或者眉头微微隆起。他从来没有大喜大悲的情绪。
  搂着荆璨的上半身,贺平意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想要让他将注意力分给自己一些。
  “荆璨,看我。”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也有好心人上前来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忙,贺平意感受到了荆璨身体在越来越明显地颤抖,他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尽量多地挡住他的脸,最后几乎将他整个脑袋都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远处,原本在和温襄赢聊天的王小伟带着王小衣跑过来。两个人脸上均是一脸关切,贺平意在他们开口之前冲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去入场处的大厅等。
  怀里的人还在抖,贺平意低下头,一边轻轻拍着荆璨的后背,一边在他耳边不停地告诉他放松一些,不要紧张。
  这场单方面的对话持续了很久,久到贺平意已经想不到更多安慰的词语,只能一遍边叫着荆璨的名字。
  荆璨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地喘息,还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贺平意扶在他肩上的手腕。
  他皮肤白,连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楚。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贺平意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腕上究竟承载了多少力,反而是看到荆璨手背与手腕上暴起的青筋,以及他紧绷着的肩膀,才让贺平意感受到了他到底用了多少力量拉住自己。
  怀里的人抬起了头,眼泪一直在那双眼睛里打转,但被主人压抑着,始终没敢流出来。
  “贺平意。”
  这一声叫得贺平意心头一颤,疼得发紧。荆璨的嗓子是哑的,像是森林里迷路又找不到水源的小鹿,在濒死的时候,向着生命发出了最后微弱的一声。
  “我在。”
  荆璨看着贺平意,连嘴角都在颤。
  “你刚刚赢了。”
  贺平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心里的不安与焦躁,点了点头。
  “对,”贺平意说,“我们这就去拿奖品。”
  荆璨的嘴巴一直在动,像是在强忍着喉咙的酸涩感,又像是在酝酿什么重要的话语。等了很久,荆璨才轻声说:“谢谢你,我很开心。”
  荆璨定神,努力地想做出一个能配上这句话的表情,可内心的恐惧、无措已经快要将他拖入无底的黑洞,他先前在贺平意的怀里就是在尽可能地找一个平衡点,让自己起码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平静,而此刻仅仅是想要牵动一下嘴角,就已经打破了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平衡。
  眼泪无预兆地滚下来,连荆璨自己都没想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把自己藏起来。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敢去猜测贺平意对他今天的表现会感到多么莫名其妙,可他还是想让自己尽量变得正常一点,他不想被贺平意看到掉眼泪,不想让贺平意觉得他像个疯子一样。
  荆璨用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可偏偏他越是想要停下,眼泪就越是控制不住。
  水泥的地面被一点一点打湿,连成一幅张牙舞爪、并不美好的画,看在荆璨眼里,如同一场让人惊醒的噩梦。
  而身处噩梦中,荆璨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又一次被他搞砸了。他不该要那个网球,也不该让贺平意去帮自己比赛。
 
 
第二十一章 
  荆璨不敢抬头,但又不敢放开贺平意,就只能拼命攥紧那只手腕,像是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留住面前的人。
  感觉到一直揽住自己身体的那只手离开了,荆璨立即在已经抓住的手腕上又加了一只手。两只手都被用来抱住了贺平意,脸上的泪水自然少了顾及。这时的流泪似乎只是一种麻木的应激反应,荆璨不知道该怎样化解眼前的局面,只能任由泪水掉落。
  一只手捧上了他的脸,是略微干燥的触感。
  贺平意把荆璨的眼镜摘了,放到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用大拇指慢慢地擦去不住爬满荆璨脸颊的眼泪。他没有再问荆璨怎么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荆璨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但他起码可以确定,这不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
  两个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泪水从荆璨的眼睛里流下来,贺平意就擦去,再流下来,他就再擦去。在荆璨都已经被自己的眼泪弄烦了的时候,贺平意却还在边给他擦眼泪边小声说:“没事的。”
  可贺平意越是这样,荆璨就哭得越凶,他们两个人就在这样的循环里兜兜转转了很久,谁也不肯退出。
  等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泪水终于停住,荆璨几乎已经没了力气。他主动借着贺平意的力量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整个人便立即被贺平意夹在怀里。
  “可以走么?”贺平意搂着他,低头问,“我们去把奖品拿了,然后回家好不好?”
  荆璨对着这两个问题足足反应了将近十秒钟,才缓缓点了点头。
  两个人这样的姿势引得路人纷纷投来目光,荆璨听到别人议论的声音,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他没有重新戴上眼镜,根本看不清路,便改成用两只手拽着贺平意的小臂,行走时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胳膊上。
  贺平意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荆璨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不知为何,无论是把脸埋到自己胳膊上也好,身子几乎紧贴着自己也好,总给贺平意一种他在躲避什么的感觉。他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惧,却怎么也猜不出恐惧的根源是什么。
  一边走着,贺平意拧着眉朝周围望了一圈。他的眼睛没放过周围的每一个人,却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两个人走到前台,王小伟已经初步沟通好领奖的事,就等着贺平意本人来签字。王小伟朝贺平意身后看了一眼,打着口型问他:“没事吧?”
  贺平意轻轻摇摇头,然后用空闲的左手把王小伟揽到面前,在他耳边说:“你帮我个忙。入口出去右手边,有个穿绿色外套的女生,还有个戴紫色帽子、帽子上有黄色字母的女生,刚刚她们拍了荆璨,你帮我去跟她们说说,让她们删了。还有,我等会儿跟荆璨先走了,就不一起吃饭了,他摔了膝盖,我带他去看看。”
  王小伟听了,立马朝他摆了个OK的手势,也没再多问,转头叫王小衣跟他一起去买两瓶饮料。
  贺平意勉强用左手签上了一个丑丑的名字,拿了奖品,然后迅速带着荆璨离开。
  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广场上陆续有人离开,一路走过来,贺平意都没再找到什么开口的机会。原本贺平意都已经挑好了中午吃饭的餐馆,是一家口碑很好的铁板烧。但荆璨目前的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再在外面游荡,他带着荆璨去取了车,上车时,荆璨要把帽子取下来还给他,贺平意一只手往他头上一压,说:“戴着吧。”
  荆璨没再说什么,坐上后座,眼角还是红的。
  北方的秋天很短,似乎永远都只有几阵大风的时间。冬天来得悄无声息,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开始,对于即便寒气满天时也不穿秋裤的男孩子来说,只有等哪天走在路上,冷风削脸,才会感觉到原来冬天这么早就预谋着要来了。
  像平时习惯的那样,贺平意在路上向后面探了一只手,碰了碰荆璨的肩膀,问他冷不冷,顺便提醒他不要睡着。但这次手伸过去了,手腕就被一只有些湿润的手抓住。贺平意没说话,手也没收回来,一路都任由后面的人攥着。
  由于荆璨的钥匙从早晨开始就已经被贺平意揣在了兜里,所以一直到两个人到了荆璨家的客厅,都没用荆璨说一句话。贺平意熟门熟路,把荆璨安排到沙发上坐下以后,先到厨房端了一杯热水,让荆璨握着。
  荆璨一直低着头,周身尽是颓败疲累的气息。贺平意在他旁边坐下,靠到沙发背上,神经暂时松懈下来后,他突然有些想念早上那个能把车开飞了的荆璨。
  他望着天花板,凝视半晌,也还是没酝酿好要怎样开口去询问荆璨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手臂朝两侧伸展,左手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纸袋。贺平意偏头看了一眼,想起奖品还没给荆璨。
  于是他拿起纸袋,直起身子,将两个手肘撑在腿上。签名网球装在一个玻璃盒子里,看得出来老板非常爱惜,保存得很好。贺平意将它掏出来,然后用盒子的一角轻轻戳了戳荆璨的膝盖。
  盒子被一只有些冻红了的手接过去,好半天,空气里才重新有了声音。
  “谢谢。”
  经历了刚才在广场上的一切,贺平意此时心里千头万绪,他说不出话来,就抬手揉了揉荆璨的脑袋,算作安抚。
  荆璨忽然朝前探了探身,看样子是想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但不知是因为没戴眼镜还是精神恍惚,杯底只堪堪碰触了茶几的边缘,继而便朝着地面,径直坠落。
  这一声响吓得两个人都是一哆嗦,贺平意反应比较快,赶紧推开荆璨的腿,让他远离地上的碎玻璃,然后起身去厨房拿扫把。
  等他回到客厅,却看到荆璨正蹲在地上,正一片一片捡着玻璃碎片。
  “别捡了,”贺平意走过去,拉着他站起来,“我扫了就行了,你小心扎到手。”
  荆璨看了看地上狼藉的场面,说:“有水,不好扫。”
  贺平意没说话,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蹲下来从水渍的边缘擦起。
  荆璨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因为挥动手臂而不断有着微小起伏的后背,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嗯?”
  听到他的声音,贺平意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他。
  “我答应你会回答你的问题,”因为不安和紧张,荆璨在说话时不住地抠着自己的手指,食指上有一根倒刺,被他逆向扯得生疼,“你可以不在今天问我么?”
  贺平意听了,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他站起来,面对着荆璨,问:“为什么?”
  客厅里太安静,他们又站得太近,好像连心跳声都可以碰到一起一样。
  荆璨眨眨眼,迎上他的目光。
  此刻的荆璨好似已经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人,他的嘴巴因为干燥而起了皮,尽管在抬起嘴角时就已经扯得很疼,但荆璨还是坚持笑了笑。
  “你现在问我的话,我怕我会对你撒谎。”
  贺平意没想到荆璨会这么说,也同样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恢复过来。也就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于荆璨的了解太少了,或者说,每次在他以为他又更加了解了荆璨一些时,荆璨都会有一些新的表现,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之前得出的结论。他之前觉得荆璨像只小乌龟,喜欢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可此刻才发现,这只小乌龟和别的不一样,别的乌龟背着龟壳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而这只小乌龟的龟壳却是用来往里塞一个又一个秘密的。
  荆璨的脸上甚至还有未褪干净的泪痕,眼睛也还因为刚才不住的流泪而红肿着。
  “好,我不问。”贺平意看着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被心里酸疼的感觉逼得叹了口气,“那我能抱抱你么?”
  荆璨闻言,怔愣地看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而没等他点头或摇头,贺平意就已经伸手,抱住了他。
  那天贺平意走得很晚,他用冰箱里有限的食材给荆璨做了西红柿鸡蛋面,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说不清这到底是午饭还是晚饭。荆璨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事了,饭后还坚持要刷碗,坚持要送贺平意出门。
  贺平意坐在电动车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迟迟拧不动油门。他看了荆璨好几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直到荆璨抬了抬嘴角,说:“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了。”
  “嗯。”贺平意点着头,却还是不放心,想着要再和荆璨说点什么。可偏偏他像是脑子被堵住了,怎么也想不出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撂下一句,明天晚自习前来接荆璨,便狠了把心,拧下油门走了。
  荆璨站在大门口,望着贺平意的背影,目送他离开。直到他拐了弯,那个小小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街角,荆璨都还是没动。
  太阳已经准备要落下来,荆璨没穿外套,在这样的晚风中自然感到了寒冷。他想,以后还是不要和贺平意出去玩了,他是真的很抱歉,今天给贺平意带来这么多麻烦。
  他低头,又想了想,纠正自己——不对,不仅仅是不跟贺平意一起出去玩,还要离他远一点。
  荆璨冷得打了个哆嗦,可他对贺平意离开之后的场景仍然留恋,所以固执地想要在外面再站一会儿。
  约又过了那么半分钟,街角忽然拐过来一辆小电动,荆璨错愕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人,直到贺平意越来越近,又停到自己身边。
  贺平意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然后把拳头伸到荆璨面前,慢慢摊开手掌。
  一把绿色的小纸伞躺在他的掌心,被夕阳的光刻得精致。
  “荆璨,你有微信么?”
  荆璨将目光从小绿伞上收回来,看向贺平意。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猜你也没有。”贺平意笑了笑,说,“我也没有。我刚看见这个绿伞想起来了,这是一个社交APP,绿色的标,我看他们都在用,聊天挺方便的。”
  在微信刚在班里兴起的时候,贺平意其实很烦这个。他是个不喜欢时时刻刻都能被别人找到的人,以前睡觉、打游戏的时候接到别人的电话,他都觉得很烦,所以在大家纷纷拉了朋友圈,聊得热火朝天时,他硬是扛着没下这个软件,任凭自己那些朋友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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