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和数学题纠缠不清的这些日子,贺平意瞬间对这电影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哎,那算了,不会看个电影还得做数学题吧。”
荆璨瞧见贺平意这明显怂了的表情,笑了:“对,需要,不然你都看不懂。”
贺平意摆摆手:“算了算了,先不看了。”
贺平意的视线终于从那张光碟上移开,荆璨暗暗松了口气。
“走,去拆礼物。”贺平意很期待荆璨看到这张影碟时的反应,所以也没太纠结荆璨原本拿着的那张光碟。他拉着荆璨往二楼走,上楼后径直进了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荆璨什么都看不见,忍不住问贺平意:“这是哪?”
“放映厅。”
他说着话打开了灯,荆璨便看清了里面的布置。房间里的东西很少,一面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屏幕,对面是一个沙发,地上铺着灰色地毯,摆了一张小茶几。
“脱鞋吧,这是浩哥自己的放映厅,浩哥可宝贝了,不让别人进,就我偶尔会来看电影。”
荆璨点点头,脱了鞋,跟着贺平意盘腿坐到了地毯上。贺平意把手里攥着的光盘递给他:“新年礼物。”
银色的包装纸闪着光,像是映着一整个冬天的风雪。
明明包装纸的温度是很低的,荆璨却觉得指尖都在发烫。
“你包的吗?”
刚才那个女孩儿选包装纸的时候,荆璨就看到了这个花色。
“嗯,我可是第一次给人包礼物,”贺平意说着说着,还有点得意,“是不是还不错?”
荆璨笑着点头:“特别好。”
贺平意催着荆璨拆礼物,尽管荆璨其实非常舍不得拆,但还是把光碟放到茶几上,在不弄坏包装纸的前提下,把胶带揭开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撩开冬日的风雪,露出的并不是光碟,而是另一层包装纸。淡黄色的铅笔线条底纹,上面是一朵朵绽放的向日葵。
“感觉这两张纸都挺好看,挑不出来,就都给你包了。不过这样也正好,” 身旁的人笑了一声,用手指将虚掩着的银色包装纸掀开,“冬天过去,就是夏天。”
冬天过去是夏天,阳光普照,万物灿烂。
荆璨半天没能抬起头来。等心里那股感动劲过了,他才终于抬头,跟贺平意说:“谢谢。”
贺平意一愣,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把荆璨弄的左摇右摆的。
拆这两层包装纸拆了半天,等这新年礼物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看到里面的东西,荆璨的眼睛里一下子便闪了光:“《头文字D》!”
“喜欢吗?”贺平意用搭在茶几上的那只胳膊撑住脑袋,盯着他问。
“喜欢!” 荆璨一坐直了身子,翻来覆去端详这张影碟。说完,还嫌表达得不够似的,继续补充:“超级喜欢。贺平意,你真好。”
面前的人一直拿着光碟傻笑,贺平意没忍住,用手指捏了捏荆璨已经笑鼓了的脸蛋。
从前贺平意一直觉得送人礼物、看着人拆礼物是挺尴尬的一件事,可今天送荆璨了,他才发现这事儿一点都不尴尬。他满心都是期待,期待荆璨看到两层包装时的样子,期待荆璨看到光碟时的样子,他甚至有种想跟荆璨诉说自己准备这礼物的心路历程的冲动,但他忍住了,这样太不成熟。
“我们可以在这看么?”荆璨指了指前方的屏幕,跟贺平意说,“我想跟你一块儿再看一遍。”
于是,大年初六那天,两人窝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重新看了他们都看过的《头文字D》。电影结束时外面炮竹声连天,新年的声音充斥了缓慢淌过的时间。空气中有淡淡的火药味,还有甜甜腻腻的糕点味道。贺平意看着窗外怔了怔,不知道在想什么。滚动的字幕快到尽头时,荆璨忽然把脑袋靠到贺平意的肩上,在音乐声中说了一句:“我也想当藤原拓海。”
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轻声和贺平意说着心里话。
毛茸茸的头发扫着贺平意的脖子,惹起一阵酥痒的感觉。
这电影给荆璨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两个人离开音像店时,荆璨坐到小电驴的后座,还搂着贺平意的腰,探头跟他说:“一辆AE86上山了。”
贺平意咧嘴笑道:“等天不冷了你在后面端杯水,看我开这一道儿,水会不会洒。”
“那肯定会。”可不是荆璨瞧不起贺平意,就他这老急刹车的,不洒才怪。
“那不一定,”贺平意拧了把钥匙,把车开了,笑说,“至少我不会洒你一裤裆刨冰。”
车子窜出去大半条街,后面的人都一直安静,等到了路口,贺平意在斑马线前停下,荆璨才歪着脑袋看他,问:“你这么记仇呢?”
“可不,”贺平意说,“你的仇我可得记着。”
第三十六章
荆璨在贺平意家住了两天,都没见贺平意写作业,以为他早就把假期作业搞定了。这天他躺在床上玩手机,看到班级群里有人提了作业的事,便顺口问了一句贺平意作业是不是都写完了。结果贺平意这位老人家叼着根冬天的冰棍,含含糊糊地说:“没怎么写。”
荆璨立马转变成家庭教师的角色。他扔了手机,从床上弹起来:“没怎么写?后天就要开学了啊。”
贺平意“嗯嗯”应了两声:“马上开始写。”
荆璨坐在那不说话,贺平意抬头瞥了一眼,瞧见荆璨老师眉头紧锁的样子,赶紧把手机扔了。
“好好好,”贺平意朝书桌前走,“现在就写。诶,你都写完了?”
“当然写完了。”荆璨看了他一眼,“我放假从来都是先把作业做完的。”
真新鲜。贺平意还从没遇见过这种神仙同学。
“啧,可惜了,”贺平意遗憾地说,“你要是读理,正好我可以抄你的作业。”
“哎!”
“开玩笑的。”
荆璨瞪了他一眼:“好好学习。”
瞧瞧,瞧瞧这凶巴巴的样子,贺平意心想这可不是你拿着新年礼物跟我说“你真好”时候的样子了。
这时坐在书桌前的贺平意就在思考,到底是作业是他学习生涯的一个劫,还是荆璨是他学习生涯的一个劫。想半天也没想明白,等到好几年后,他终于不用面对作业这种东西了,他才忽然想明白了。
作业是他学习生涯的劫,荆璨是他一辈子的劫。
前者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后者他注定躲不过,也从来不想躲。
“好好好,好好学习,不过,今晚有个大公司要在康桥大道放烟花,听说是大手笔,足足会放20分钟,要不要看?”
“烟花?”荆璨立即说,“看!”
计谋得逞,贺平意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给自己拍几次小手,就听见荆璨转了话头。
“不过不耽误学习,康桥大道的话,在我家天台就能看到,你可以去我家写作业。”
于是,事情没有按照贺平意预期的那样发展,晚饭过后,他就被荆璨拉到了他家。荆璨的服务非常周到,水、牛奶统统都给贺平意准备上了,还担心贺平意会饿,特意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小点心和水果。
在这番好意下,贺平意也没理由再堕落下去,便老老实实地写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效率非常高。直到快到了时间,荆璨趴在沙发上,蹬着两条腿像个小闹钟一样叫他:“贺平意,七点五十了!”
烟花秀准时开场,天台上的视角不错,只不过有栋楼房的一角还是稍微挡了一些低处的烟花。荆璨和贺平意在橙色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不约而同地起身,趴到栏杆上看。
荆璨把两条胳膊直直地伸出栏杆,用胳肢窝支撑着身体。贺平意瞧见他这僵尸一样的姿势,笑他:“干嘛呢?”
荆璨说:“挂一会儿,晾晾。”
贺平意笑着捏捏他的脖子:“傻样。”
几朵银色的烟花冲上天空,像一大片星星洒在黑暗里。
“哇,真好看啊。”荆璨望着远方,感叹,“感觉好多年没看到这么大阵仗的烟花秀了。”
“嗯,”贺平意看看烟花,又看看旁边挂在栏杆上的人,“忽然有了点过年的感觉。”
这话,荆璨琢磨着味道不大对。他扭头问:“什么意思?”
虽然荆在行并不喜欢把任何节日搞得隆重,但宋忆南却是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所以,即便是不会全家一起看春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娱乐活动,但每年过年,宋忆南还是会做很丰盛的年夜饭,也会要求全家人一起举杯,庆祝新年。而今天见到贺平意的父母,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和亲切,荆璨实在不觉得他们是不会好好过新年的人。
想到这,荆璨忽然想起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点。贺平意家门口的确没有贴着福字和春联,屋里也没什么特殊的新年装饰。
“因为……”贺平意顿了顿,看着远处的繁盛烟火,笑了,“正好,也顺便跟你解释心理学书的事。咱们套圈的时候,我跟你说,小时候我总是跟我哥出去玩,你记得吧?”
荆璨点了点头。
“嗯,我亲哥。”
荆璨愣了愣。他确实记得那天贺平意说小时候总和自己哥哥出去玩,但在贺平意家待的这两天,他没看到任何“哥哥”的痕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贺平意所说的哥哥是堂哥、表哥之类的。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连烟火也不看了,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贺平意的脸。
“小时候我们的感情非常好,他很聪明,做什么都很厉害。我的篮球是他教的,小时候有不会的作业,也都是问他。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买给我,别人的哥哥出去玩不愿意带着弟弟妹妹,他不是。”想到那些似乎很久远的事情,贺平意仍旧会不由地笑起来,笑完,他脸上的神色便黯淡下去,直到笑意完全消散。
“你哥哥……”
远处的烟火时消时现,跨过空间,转换成明灭交错的光影,划在贺平意的脸上。荆璨从没在贺平意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失意和落魄的表情,此刻看到,连心脏都跟着疼了起来。
他不安地扣了扣栏杆,懊恼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勾起贺平意这样伤心的回忆。
“去世了。”
像是重复,又像是确认,贺平意轻声说:“他在三年前选择了永远离开我们。”
选择永远离开。
荆璨很快领会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原本以为会是意外、疾病之类的原因,却没想到,现实比他想得还要残忍。他呼吸一滞,神经变得紧张起来。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犹豫之后,荆璨小心地问道。
“抑郁症。但我竟然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他什么话都没给我们留下,连封遗书都没有。”他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痛苦。我去过他的学校,找过他的老师、同学……我还查了很多书,问了很多医生……”
贺平意看着远处,竟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对谁摇头:“可我就是找不到答案。虽然我也努力在慢慢放下,但想起来,依旧很难过。”
或许别人不会在意,可荆璨却能清晰地听出贺平意这句话中所夹杂的痛苦、自责。他忽然意识到,贺平意可能并不像他看到的这样开朗,或许,他也有很多个夜晚辗转难眠,一遍又一遍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问,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也像自己一样,会不停地从噩梦里惊醒,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
原本是在开开心心地看烟火,可说到这个,再转头看这烟火,荆璨都觉得那亮光变成了玻璃质感。
易碎,不真实。
贺平意伤心,烟火也就没那么美了。
“贺平意,”荆璨伸手,碰了碰一直垂着头的人,“你说,如果对着烟火许愿,能达到对流星许愿一样的效果吗?”
贺平意很罕见的红着眼眶,他转着头,看了荆璨一会儿,笑得有些无奈:“当然不会。”
对着流星许的愿望都没用,对着烟火许的又怎么能有用。
“为什么?烟火,难道不是跟流星一样吗?因为短暂易逝,所以珍贵。”荆璨问得轻柔缓慢,像是企图通过提问来说服贺平意相信,烟火也能实现愿望。
“不管,我要帮你许个愿。”
对荆璨来说,贺平意是除了家人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也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他舍不得看贺平意这么难过,他想把所有的美好的祝福都给贺平意。
荆璨把手举到下巴,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着他的愿望。
贺平意看着他,心头一动,掏出手机,对着他的侧脸拍了一张照。
闪光灯带来的光亮比远处烟火强烈得多,荆璨睁开眼,看着贺平意手上的手机,问:“你拍照了?”
贺平意朝他亮出手机:“对啊,拍你。”
这么黑的地方,靠着闪光灯拍出来的照片,并不算很好看。荆璨刚要发表意见,身体忽然被一个更温暖的身体包围住。
他在贺平意的怀里睁大了眼睛,手臂都忘了放下来。
“荆璨,新年快乐。”
“贺平意,”荆璨吸了吸鼻子,忍着心里的慌乱,说,“新年快乐。”
这个拥抱并不是点到为止,贺平意一直没有放开荆璨,而是微微弓着身子,把额头抵在荆璨的肩膀上,手臂越收越紧。其实除了新年快乐之外,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他一直都想谢谢荆璨的出现。他让他每天的生活好像终于有了盼头,让他的世界里终于有了其他想要去了解的东西。
对他来说,荆璨像是一个冬天夜晚里发着光、发着热的小毛球,无论是光亮和热度都很微弱,不招摇,所以别人都没注意到。但是这个毛球刚好被他碰到,软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也是那一点小心翼翼的温度让他体会到,原来在漫天大雪的季节里,一点点的温暖和柔软,也足以撑着人挨过整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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