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被贺平意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是荆璨怎么都没想到的。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匆忙应了一声“哦”,转身就要走。
贺平意又故技重施地拽住他,只不过这次荆璨没有乖乖地顺他的意,使劲想要挣脱贺平意的手。即便荆璨不如贺平意那么高大,但好歹也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真的用起劲来,贺平意一只手还真控制不住。
“哎哎哎,别动,”贺平意把手套往兜里一揣,一手箍一只胳膊,最后干脆从背后把荆璨勒在了怀里,“你老跑什么啊?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荆璨因为这姿势僵在那,心跳得飞快,根本没听见贺平意说什么。
贺平意趁他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把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让他面对着自己。
“你……”刚要开口,贺平意忽然发现了荆璨的异常,“你这脸怎么这么红,连脖子都红了。你不舒服?”
巷子里的灯光实在暗,贺平意看着荆璨这样子像是对什么过敏了一样,心里担心,便凑得更近,还用一只手拔开他的衣领,想要查看。
被贺平意的指尖触到脖子,荆璨猛地往后躲了一下。这一躲,后脑勺一下子就撞到了墙上。
“啊……”
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疼得荆璨眼泪立马冒了出来。
“我去……”贺平意也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赶紧帮荆璨压住后脑勺,“你忽然躲什么?”
又是疼又是心里复杂,荆璨一时间被弄得乱了阵脚,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
后脑勺剧烈的疼痛感刺激得荆璨的眼眶一下子溢出了泪水,泪水荡着眼波,竟一下子搅得贺平意的心跳乱了几拍。
大冬天的,不知道是哪家养的鸟儿叫了一声。
“因为我什么?”贺平意轻声问。
“因为你……”余下的话被一双眼睛活生生逼停,荆璨能清晰地看见贺平意眼中的自己。
因为他什么呢?
因为他没跟自己去操场?因为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时刚好看上去还很般配?还是因为,就算他不早恋,以后早晚也是要谈恋爱的?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荆璨心里很清楚,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喜欢贺平意而已。
他喜欢贺平意,所以原本情有可原的事也要斤斤计较。
荆璨忽然想,时间如果就此停住也不错。他不用再向前,也就不用再面对什么,他被贺平意圈在怀里,他们姿势亲密,天地之间好像彼此距离最近。
雪在这时飘了下来。
荆璨眼底的情绪在不断变化,贺平意便将每一种变化都看在眼里。那里的感情很丰富,是荆璨不常表露的样子。
好像是被谁轻轻推了一下,觉察不到的一个力道,却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朝荆璨靠近。
贺平意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紧张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紧张到不停地在咽口水。
荆璨感觉到了贺平意的靠近。但这次,他好像已经因为过于异常的心跳而失去了躲避的能力。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赛车场,回到了得知赛车比赛的奖品是签名网球的那一刻——心中涌动着剧烈的渴望,明知不该,他却还是被这股渴望牵引着向前……
无限贴近,唇瓣相触。
苦苦克制的情感喷薄而出,荆璨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钝器猛地锤了一下,仅在那一瞬间,泪水就流了出来。
冬天的第一场雪,带来了一个青涩蹩脚的吻。
是荆璨吻了贺平意。
没有人动作,两人的影子长久地缠在一起,像是在拥抱。
直到一片雪花落在唇上,凉意刺激得荆璨猛地清醒过来。他又朝后撤,只不过这一次,是他撞到了贺平意的手上,而贺平意的手背狠狠撞到了墙上。
贺平意却好像对疼痛没有知觉,一双唇紧紧抿着,眼睛则紧紧盯着在躲闪他的荆璨。
在刚刚那一瞬间,贺平意好像是忽然得到了一道难题的答案。他的脑子里仍旧重温了和荆璨初遇时的画面,只不过,这次不像往常,回忆的主体不再是荆璨,而是他自己——他忽然想起,那时候他产生过一个念头,如果荆璨是个女生,他一定追他、娶他。
寂静中,黑暗中,贺平意茅塞顿开。他迟钝地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不敢直视荆璨的脖颈,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让王小伟看荆璨,明白了总是偶尔出现的那种心底痒痒的感觉是什么,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介意荆璨口中的那个“老师”——
荆璨不是女生。
但他也心动了。
荆璨不敢去想这个吻会带来什么后果,也不敢直视贺平意的眼睛。他侧身,弯腰,慌乱到想要从贺平意的手臂下逃走,但贺平意却根本不放过他。他重新被抵在墙上,这次贺平意离他更近,几乎是用整个人身体压着他。
脑袋里头一次这样完全乱成一团,荆璨固执地不去看贺平意,强迫自己快点冷静下来。贺平意会说什么?会勃然大怒质问他?会不理他?还是依旧像从前那样包容,冷静地质问他,还是向他说明一些事情……
刚才的举动是他冲动,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被泛滥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所以荆璨此刻觉得,不管贺平意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的行为会带了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该接受。
他等着贺平意的审判,然而和他猜想的不一样,贺平意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沉默了很久以后,叫了荆璨一声。
“荆璨。”
在荆璨狠下心,终于抬起头去看他时,荆璨感觉到那股压迫感又再次逼近。紧接着,便是贺平意放大了的脸,和唇上微凉的触感。
和他将额头抵在贺平意后背上时是一样的,开始时凉的,时间久了,接触的那一小片地方就变成了热的,滚烫的。
时间好像忽然跑到了另一个时空,荆璨忽觉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雪停了空中,温热的感觉也一直停在了唇上。
不知过了多久,贺平意才将脑袋扯开一点,把氧气重新还给了荆璨。
荆璨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像是发烧了一般,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呆楞地看着贺平意,动都不敢动。
很久,他听见贺平意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问:“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第四十一章
荆璨当然答不出贺平意的问题。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可降低了呼吸的频率,他却没办法控制因为紧张而不停加深的呼吸深度。他紧紧咬着唇,不说话,而后便是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碎裂在冰凉的地面。
荆璨搞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分不清那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无望的幻想。
因为他一直低着头,又一直隐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所以贺平意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在哭。直到贺平意微微弯着腰,把荆璨抱到自己的怀里,脖颈才感受到那凉凉的液体。
“怎么了?”贺平意一下子慌了神,一只手赶紧去擦荆璨的脸。荆璨几乎是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脖子上,他拼命低着头,不管贺平意怎么捧着他的脸想要看看他,他都不肯把脸抬起来。最后,贺平意看他似乎情绪非常激动,便也不敢用蛮力拉他了,而是把他拥在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这次是真的拥抱,贺平意的手臂紧紧箍着他,不让他逃。
“怎么还哭了?”贺平意问,“不能接受么?”
荆璨摇摇头。
之后的很长时间,贺平意都没再说话,直到荆璨都觉得自己的脚都站麻了,他才听到贺平意在他耳边轻轻叹了一声气,说:“我明白了。对不起,下次不会再为了别人放你鸽子了。”
荆璨听了这话,眼泪更停不下来了。有时候他觉得贺平意真的对他好得离谱,不管他有多任性、多难以相处、多奇怪,贺平意都能包容他。他对他的善意似乎总是没由来的,不带任何条件的。
最后他们是怎样离开那个小胡同的,贺平意又是怎样把他送到家的,荆璨完全没了印象。他只记得,到了家门口,贺平意想要跟进来,他却慌不择路地冲进了院门,将门重重关在身后。
荆璨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事儿是他先挑起来的,是他先亲的贺平意,可现在落荒而逃的也是他。
但他实在慌得厉害,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平意,只能当逃兵。
门外的人却敲了敲门,不走。
“你开开门,”贺平意觉得荆璨此时的情绪并不好,便哄他说,“你开门,我等你睡了再走。”
“不用。”尽管隔着一道门,贺平意根本看不见,荆璨还是摇了摇头。
贺平意站在门外,有些苦恼地揉了两把后脑勺。要说他现在非常镇定,那绝对也是放屁。这一晚上的事也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他的醒悟不过是在那个小胡同里的一刹那,所有情感的转变都来得很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此刻被荆璨关在门外,贺平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只能一遍遍敲门,叫着他的名字。
“贺平意,”荆璨站直了身体,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要不,我们都冷静冷静,明天再说吧。”
贺平意张了张嘴,他从心里不想放荆璨一个人,他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应该立刻确认,可又怕自己太咄咄逼人的话,会逼得荆璨往后退。于是他退了两步,跨下台阶,对着紧闭的大门说:“也行,但你早点睡,不要乱想,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我。”
“嗯。”虽然有些迟钝,但荆璨还是应了一声。
路灯忽明忽暗,灯光闪得人心慌。贺平意双手扶上车把,刚要上车,动作却又一下停住。
他望了望大门,重新把车子停好,又走了回去。
这次他没有敲门,但他知道,荆璨一定还在门后。
“荆璨,”贺平意说,“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
荆璨迈着僵硬的腿进屋,脑袋里回响的全是这三个字。
他不想一直回忆刚才的事,可那场景偏偏像放电影一般,一直在他眼前晃啊晃的。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刚才小胡同里昏暗的灯光,仿佛贺平意的呼吸到现在都还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拿了一本书,窝到床上。原本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可看着看着便看串了行。
把书往床头柜上一扔,荆璨对着仰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完了,荆璨想,兜不住了啊……
烦乱中,荆璨听到了外面有熟悉的叫声。
是新年?
他正想需要找人说话,听到新年来了,心里欣喜得不行。拽上羽绒服,跑到外面,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真的是你啊。”荆璨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他蹲下来,一下子把新年抱到怀里,“你怎么知道我想你了?”
新年也不挣扎,像是知道荆璨需要陪伴似的,静静在他胳膊上卧着。
“饿不饿?”抱了一会儿,荆璨把新年放回地上,问他。
新年回答不了,选择了原地坐下,眼巴巴地看着荆璨。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吃的。”
那次遇见新年之后,荆璨就专门买了点狗粮备着。他跑到屋里取了一些,看着新年大块朵颐。
他照旧蹲在一边,照旧拿了个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因为脑子里在想着事,荆璨完全没留意自己写了点什么,被一阵冷风吹得回了神,荆璨看向地面,才发现面前满满都是贺平意的名字。
“啊……”荆璨把额头撞到膝盖上,“怎么办啊……新年……”
新年约是饿得急了,没顾上搭理他。
“贺平意说他是认真的,”荆璨动了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仅仅是这么想,荆璨就已经心跳得厉害。
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荆璨呼出一口气,摸着新年的脑袋小声说:“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喜欢他。”
贺平意回家时绕了一段路,其实他是无意识的,但开着开着,就把车子开到了音像店。音像店里还在放着那首老歌,浩哥见他进来,从电脑前抬了抬脑袋,颇为诧异:“你怎么来了?”
贺平意被这话问住,想了半天,他说:“听歌。”
店里放的还是浩哥最爱的那首老歌,贺平意到放老磁带的架子上找了找,果然有他要找的那盘磁带。浩哥也跟着他过来,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奇怪:“怎么想起听这个了?”
贺平意吸了吸因为吹了太久冷风而冻得有些不通气的鼻子,道:“我们学校放过这里的一首歌。浩哥,我的磁带机给我一下。”
因为贺平意以前经常来这里听歌,便索性放了一台磁带机在这。付完钱,浩哥见贺平意拿着磁带机就要往外走,立马叫住了他。
浩哥敲了敲桌子,警告他:“听着歌骑车可是非常危险的。”
浩哥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但一直对交通安全这块非常在意。当初贺平意买电动车,连他爸妈都没觉得不放心,反倒是浩哥,一直在他耳边唠叨说电动车太危险,还是自行车好一点,搞得贺平意买了电动车之后足足有两周没敢到店里来。
“放心,”贺平意把耳机挂在耳朵上,“我溜边走,会看车的,而且这大晚上的也没什么车。”
贺平意跨下音像店的台阶,同一时刻,摁下了磁带机的播放键。
不知和新年说了多久的话,荆璨摸了摸已经快要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脚踝,起身活动了一下。他看这雪没有要停的趋势,便跑回家找了一个闲置的纸箱,里面铺上一块毯子,又在在上面又罩上了一大块塑料布,做成了一个简单的狗屋。
他选了半天位置才把狗屋藏好,把新年抱进去认了家。新年在纸箱里原地转了两圈,似乎在确认气味。
“晚上要下很大的雪呢,你待在这里,就不会冷了。我……现在还不敢带你回家,等我再好好准备准备,以后争取能把你带回家好不好?”说完,他摸了摸新年的头,跟它说,“晚安,我的新年。”
而贺平意在城里兜了不知道有多少圈,耳机里的音乐不知循环播放了多少遍。等到电动车终于挨不住,提示电量低,贺平意心中一动,把车子开到了荆璨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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