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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灿烂(近代现代)——高台树色

时间:2022-01-10 14:48:48  作者:高台树色
  “对。”贺立瞧着贺平意很快就有模有样,笑呵呵地说,“你这小子,学什么都快。诶?我还没问你做狗窝干吗?”
  贺平意动作没停,说:“给同学做。”
  贺立愣了愣:“给同学做狗窝?”
  贺平意对自己爸爸这理解能力十分无奈:“同学的狗……”
  “哦,哈哈哈哈,我说呢。”
  两个人忙活完,贺立站在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看着贺平意往屋顶上写字。
  “新年的家,”贺立把那几个字念了一遍,“小狗叫‘新年’啊?”
  “嗯,”贺平意鼓着腮帮子,对着那几个字吹了几口气,回头问贺立,“好听吧?”
  贺立吸了口烟,说:“不错。”
  瞧见贺平意一直蹲在那不动,贺立叫了贺平意一声,问他:“想什么呢?”
  贺平意看着那四字,笑了笑:“想抽根烟。”
  “你敢?”贺立一瞪眼,问他,“你不会偷着抽烟了吧?”
  “没有,逗您呢。”
  “没有就好,年纪轻轻的不许抽烟,对身体不好。”
  大人总是这样,明知不好,自己却还在做,还要告诫小孩不要这么做。
  贺立走了两步,拉着贺平意的胳膊把他拽起来:“别蹲着了,等会儿脚麻了,走,这漆得好一会儿才干呢,跟我去那边溜达一圈。”
  一听这话,贺平意就知道贺立这是要给他上课。果然,没走几步,贺立就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贺平意也没瞒着,直说,“是,不过我没事,你们真别瞎操心。”
  贺立没说话,不作声地把剩下的一截烟抽完,摁到垃圾桶碾灭了。
  正是午后,院子里不少人都趁着暖和带小孩子出来玩。健身器材那就聚了好几个小孩子,有说有笑地玩着跷跷板。
  贺平意看着那边的跷跷板愣神,贺立扬了扬脑袋,道:“带你玩会儿?”
  “呵,”贺平意笑了一声,“您在这哄小孩呢?”
  贺立也跟着笑起来,笑完,才说:“我倒希望你们一直是小孩儿。你们小的时候,也老玩这个。你哥比你大,比你沉,老把你撂在上头不让你下来,你气哭好几回。”
  “是吗?我这么怂呢?我都不记得了。”
  “你那会儿才多大点啊,”贺立的视线转了个圈,然后对着被明媚阳光和欢声笑语充斥的院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以前还想,这要是把你们这俩小子养大可真不容易。是不容易啊,倒是养大了,结果养着养着……丢了一个。”
  干枯爆皮的手揉上了眼眶,用力搓了两把。
  “爸。”贺平意拍了拍贺立的肩,“别这么说。”
  这种自责的心情贺平意再熟悉不过了,他想过好多次“如果”,可惜谁都不会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嗨,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就是想告诉你啊,别再想不开,你要是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事,不敢跟你妈说,跟我说说,我比你妈看得开,要是连我也不想说,你跟文医生说说,她前一阵子还问起你怎么样了。”
  贺平意这回插着兜笑了:“我也看得开啊,您忘了,文医生都说我是她见过恢复得最快的病人。”
  “得了吧你,”贺立深深地望了一眼,“你那哪是恢复快啊,你那是把自己逼得没法了。”
  被戳穿了,贺平意也不说话,就扯了扯嘴角。
  父子俩离开前,贺平意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这个头,他也不明白,怎么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他都觉得自己在慢慢放下了,却还是会期待着在大门口看到那个拖着行李箱,叫他“平意”的人。
  三天后,荆在行载着荆璨驱车到了墓地,荆璨跟在荆在行身后,缓步走向母亲休息的地方。
  墓地格外宁静,两人的脚步声错落而至。
  荆璨把手里抱着的那簇花放到墓碑前,荆在行则站在一旁格外专注地注视着那块墓碑。
  “荆璨,我一直以为,你是和你母亲很像的。”
  荆在行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根烟,但只是捏在指尖,没有点燃。荆璨垂着眼,视线落在墓碑上。
  “她在去世之前说,有两件事是十分遗憾的,一是不能看你长大,二是她所研究的数学问题没能找到一个完美的答案。我一直以为,你是像她一样,既有天赋,又热爱数学。可现在我对我的判断有所怀疑……”
  荆在行微微拧起了眉,像从前那样,眼底有淡淡的责备。
  “所以,你能不能当着你母亲的面,告诉我,你还想不想在数学这条路上走下去?”
  荆璨听着这话,酸涩的感觉就已经在眼眶里不住地冲撞。
  沉默了很久,他轻声说:“想。”
  他怎么会不想呢。虽然他是被荆在行推着走上了这条路,可这一路走来,解答出每一个问题的喜悦,他都能清晰地记起。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数学,走在路上时想的是公式,吃饭时想的是有没有更好的解答方法。那段时间,他的自信和成就感都是数学给的,他甚至觉得他就是为了数学而生的,那是他的王国。
  没人能明白数学对他而言的意义,就像没人能明白,贺平意对他的意义。
  他也从没想过要停下来,可他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四周忽然变了……
  荆璨咬了咬唇,不想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思绪。
  “既然想,为什么要停下来?”荆在行又说了一遍他曾经说过的话,“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
  荆璨不想在荆在行面前哭出来,也不想在自己母亲面前哭出来。所以他始终低垂着脸,压抑着心头涌动的情绪。
  “忆南劝我不要给你太大压力,所以我今天才跟你谈话。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没打算放弃,就从今天开始,打起精神来,回学校,继续读书。如果你决定放弃的话,也在今天告诉我,我以后再不会说你什么。”
  荆在行最后的这句话狠狠扎痛了荆璨的心,他忽然想起一部电影里,一个男人在墙上写下了“I QUIT”。
  “我没有想要放弃。”荆璨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唇竟然在抖,他攥了攥拳,说,“我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荆在行似乎也压抑了很久,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对荆璨大吼大叫,但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荆璨会这样自暴自弃,“现在正是你思维最敏捷的时间!”
  思维最敏捷的时间。
  荆璨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几个字,随后便感觉到了脑袋里传来的剧烈疼痛。他很想抱着头蹲下,可他早就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异常,此刻便也只是麻木地站着,听着荆在行的训斥。
  “我没有要求你现在就要有什么成就,可你不能这样中断学业。如果是因为和同学相处不好,那我可以去陪你读书,教你怎么为人处事,如果是因为遇到了瓶颈,那你就想办法去攻破,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应该做的都是去解决,而不是躲在这里,在一个高中浪费时间。”
  在荆在行看来,一切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学校不好可以换,研究做不好就继续努力,可荆璨什么都不说,当初就只擅作主张地拖着行李回来,告诉他们,他要休学。
  这让他实在不能接受。
  荆璨某些方面和他的母亲很像,可很多地方,荆在行又想不清楚他这是像谁。在他的记忆里,荆璨的母亲是非常开朗、热情的,她会在解决一个棘手的数学问题时邀请他喝酒庆祝,会向他讲述数学的世界有多么美妙,她从来不畏惧任何困难和难题。可很明显,这一点上,荆璨和她差得太远了。
  “失望”两个字仿佛被刻在了荆在行的脸上。荆璨甚至不敢直视他,因为每每看到他的双眼,荆璨都能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个没用的自己。
  “爸,”安静的环境下,荆璨忍着剧烈的头痛,开口祈求,“您让我想想,好吗?”
  手里的那根烟捏得够久了,荆在行又沉默地看了荆璨一会儿,终于抬手,用打火机点燃了那支烟。
  荆璨从墓园回来以后就进了屋,晚饭他没出来,荆在行也没来叫他。荆璨一个人躺在床上,直到外面太阳已经又要升起来,他也还是没睡着觉。
  他坐到书桌前,旋开台灯上的按钮,从抽屉里翻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笔记。
  小时候写字,总喜欢把能拉长的笔画拉长,显得潇洒、自由。从这些笔记里,荆璨还能看到从前那个还有自信的自己。
  窗户外面有人在叫他,荆璨认得这声音,他不敢到窗户前去,他害怕面对许何谓。可这次许何谓却好像认定了什么一样,荆璨不去理他,他便一声声地,一直呼喊他。
  第二天,宋忆南来叫荆璨起床,发现荆璨正抱着腿,坐在凳子上。
  “小璨?”
  宋忆南被他灰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在看到他红红的眼睛时,更是一下子慌了神。
  “小璨?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宋忆南蹲在荆璨旁边,晃着他的手臂,问他。她摸了摸荆璨的额头,确认他并没有发烧,稍微松了口气。可荆璨一直不给她反应,宋忆南便越来越急,不住地晃着荆璨的身子,一遍遍询问。
  “我…头痛。”荆璨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氧气供给不足。
  荆璨这样子实在让人害怕,宋忆南一时有些慌张,忙说:“那你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你一夜没睡吗?”
  宋忆南知道前一天荆在行带荆璨去了墓地,往年的这天,宋忆南都不会打扰他们,所以昨天她也并没有见到荆璨。如今看到荆璨这个样子,便知道荆在行一定在昨天对荆璨说了什么
  她扶着荆璨起身,感觉到手臂上压着的重量很重。荆璨朝床铺走了两步,忽然不知道怎么,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小璨!”宋忆南忙拉住他的肩膀,她想把荆璨扶起来,一抬眼,却看见荆璨死死盯着床头。
  宋忆南顺着荆璨的视线看过去,那里除了一个台灯,一个闹钟之外,什么都没有。
 
 
第五十二章 
  宋忆南平时不太会在荆在行工作的时候打扰荆在行,但这时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下了楼,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
  推开书房的门,她在荆在行询问的视线下走到书桌前,直接地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荆在行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发生什么,我和他聊了一下。”
  “在行,”宋忆南不用想都知道荆在行会说些什么,她加重了语气,再一次强调,“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再逼小璨了,你不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好吗?他需要休息。”
  “他已经休息了快一年了,还要休息多久?”荆在行握着笔,凝眉反问,“难道真的要一直待在那个高中?”
  “一直待着又怎么样?”脾气向来温和的人这次真的动了气,宋忆南指着门外,对荆在行说,“他昨晚一晚上没睡,你应该上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一直以来,荆璨的教育宋忆南都不敢插手太多,她知道荆璨的亲生母亲是个智商超群的人,也知道荆在行一直很在意荆璨的教育、对荆璨抱有很大的期望,荆在行总是说他们不能将荆璨当成普通孩子去培养,不能让他们的平庸耽误了荆璨,从前她总是听荆在行的,总觉得这样是为了荆璨好。
  可是看着荆璨现在的样子,她是真的认为荆在行的教育方式并不适合荆璨。她觉得荆璨有什么事情没跟他们说,无论是刚才荆璨灰白的脸,还是那束惊恐的目光,都让宋忆南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那使得她打心里害怕。
  当初荆璨执意要休学,理由是压力大、和同学相处不来,所以一直头痛、失眠。去了徽河读书以后,宋忆南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状态好,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今天看到的荆璨,却好像又突然变成了当初刚休学的那个样子。
  毫无生气,像是要拒绝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忆南,不要任性,没有人的人生可以停滞不前。他再去上学,我可以过去陪他。”
  “你……”宋忆南有些惊讶,他知道荆在行的事业心有多重,根本没想到荆在行竟然做了这样的打算。
  宋忆南对荆在行的性格和脾气多了解,话说到这,她便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荆在行。他永远是这样,认定的事,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动摇分毫。
  宋忆南绷着脸,摇摇头:“我不同意,除非小璨自己要回去,否则我不会让你送他走。他的状态根本不对,我怕他会出现什么心理上的问题。你难道没发现,小璨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内向一些吗?他几乎从来不主动跟别人沟通,就连我们,他都从来不会敞开心扉。”
  荆在行点点头,却不以为意:“发现了,但是忆南,他的亲生母亲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很多天才都是这样的,他们需要有一个能让他们专注的自己的世界,而不是频繁被纷乱复杂的外物打扰。至于压力大,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觉得逃避能缓解压力。”
  说完这话,见宋忆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荆在行有些不忍。他叹了声气,起身:“忆南,我们不吵了。”
  “我倒是觉得我和你吵晚了,我早该和你好好吵一架。”宋忆南气得红了眼,她看了荆在行一眼,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孩子按照你的思路去生活,你不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们的样子吗?我问你,你见过小璨像小惟一样没心没肺地笑吗?反正我没见过,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七岁,七岁,他七岁的时候什么样你还记得吗?收到再喜欢的礼物都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又蹦又叫,被别的小孩欺负了回来也不告状,自己忍着,你还能找到第二个七岁的小孩像他一样乖吗?是,他是天才,他在智商上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一直记着,那他在情感上也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怎么就从来都看不见呢?”
  面对沉默的荆在行,宋忆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出,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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