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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灿烂(近代现代)——高台树色

时间:2022-01-10 14:48:48  作者:高台树色
  在那天之后,其实贺平意并没有和荆璨聊过他的病,荆璨不主动说,他就不追问。贺平意愿意给荆璨时间,让他慢慢去调整自己,直到他愿意彻底接受自己进入他的另一个世界。
  如今荆璨开口了,贺平意心中便提了一口气,他收了收手臂,问:“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就像老朋友那样说几句话吧,我不想理他们,可是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荆璨叹了一口气,说,“贺平意,我觉得我任性这么几天已经够了,你为了我不去上学,我爸妈为了我留在这,不去工作,我压力太大了。这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你病了,大家都在担心,你得快点好起来。可是……我做不到的,你明白吗?”
  荆璨能清楚地感觉到,焦虑和愧疚在使得他的思想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有时候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你越迫切地想要达到一个目的,另一个力量就越要拽着你往反方向走。强烈的心理暗示与渴望下,他又开始被那些幻觉拉入另一个世界。这太危险了。
  “不需要你做什么啊,”贺平意赶紧说,“你没有强迫我们做什么,我去不去学校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荆璨闷了一会儿,辩驳道:“那我也可以选择,我想回去。”
  “小璨……”贺平意深知荆璨这人有多认死理,此刻有些头疼地在想要怎么才能说服荆璨,不要因为别人对他的陪伴而有负罪感。
  “就像我说的,我做不到马上好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也不可能以后每一天都在我身边待着。”
  十几岁的年纪,其实应该没那么多顾虑才对。贺平意很快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事从他发现荆璨生病开始就想过了,反正他以前也没什么确切的人生的目标,如今他便想着,参加完高考,学个心理学,以后荆璨去哪他就去哪工作便好了。
  荆璨看着他,把嘴唇抿得紧紧的。贺平意瞧见他这绷着劲的样子,笑着抬手,点了点他的唇角:“放松点,除了生死以外,都不是大事。”
  这是真心话,他从没觉得荆璨的病会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有什么影响,他只是心疼荆璨,也懊恼自己不能帮他分担任何痛苦。
  荆璨没答话,作势欲起身。贺平意以为他不高兴了,忙拽住他的手,问:“去哪儿?”
  “拿东西。”
  荆璨挣脱贺平意,到书桌的抽屉里拿了一叠卷子。他把那些曾经他们一起奋战的夜晚摊到贺平意面前,跟他说:“你看,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应该有个好结果的。”
  贺平意不说话,抬手翻了翻那些卷子。每一张卷子上的字迹都很工整,每一张卷子上都写着两个名字。
  见他一直低着头沉默,荆璨又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接着说:“我那天只是受了点刺激,不太冷静,你陪我待了这几天以后,我就没事了。再说了,我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真的没那么矫情。一个多月眨眨眼就过去了,你专心学习,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等你考完我再来找你,行不行?”
  荆璨说了这么多,把所有他能想到的理由都列出来了。
  其实贺平意根本不用荆璨来说这些理由,这些道理他怎么不懂呢?今天陆秋叫他回去,也是跟他谈的这事,经过了他哥哥的事以后,陆秋和贺立对他没什么要求,他们不敢给贺平意任何压力,唯恐贺平意受不了。可陆秋还是表示,希望他起码最后这段时间好好准备高考,他们不要求贺平意一定要考多好的大学,但起码希望他能够尽全力,免得日后遗憾。
  可是懂又怎么样,他不想这么做啊……
  本来知道荆璨生病之后,他就够无力的了,他治不好荆璨,也没办法替他分担任何,除了待在他身边陪着他,贺平意就再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如今荆璨说要走,贺平意哪能受得了。
  他把荆璨拉过来抱着,问他:“说句实话,舍得我?”
  刚才大道理说得溜,这会儿荆璨却蔫了,好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其实荆璨不答,贺平意也能明白。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舍不得。”
  墙上的钟表滴答走着,荆璨又将脑袋朝贺平意靠了靠,半天,才小声说:“舍不得。”
  “那就不走。”贺平意很快说。
  荆璨摇摇头。
  舍不得,可是又必须舍得。荆璨不想因为他或者他们的感情而影响到贺平意的未来,他不希望往后哪天,他或者贺平意想起来,会懊悔对这段时间的安排。感情不能成为一方给另一方的负担,他们还这么小,往后的路都看不到尽头,只有两个人都站着,才有可能一起走得远。
  荆璨抬起头,望着贺平意。
  “舍不得,但想忍一忍。”
  荆璨在第二天下午回了北京,贺平意背着书包,在荆璨家门口看着他上了车,荆璨放下车窗,朝他挥手告别。
  贺平意有些无奈地走到车门前,弯腰。
  宋忆南和荆在行就在一旁看着,贺平意不方便再做什么动作,就只摸了摸荆璨的脑袋,说:“记得视频。”
  荆璨笑了笑,点头。
  两个人又彼此望了一会儿,贺平意才直起身,提起手,朝荆璨摆了摆。
  车子终于启动,尽管已经准备了一晚上,分别仍旧显得猝不及防。虽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追着车跑,贺平意还是无意识地顺着车子驶离的方向走了两步。
  荆璨坐在车里,也一直转着脑袋回头望。宋忆南瞧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地说:“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好了,我陪你在这。”
  宋忆南看得出来,荆璨非常信任和依赖那个叫贺平意的孩子。
  车辆转弯前,荆璨又留恋地看了两眼,才摇摇头。
  “不,他有自己该做的事。”
  八卦的速度传播一向很快,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窗外的场景,再加上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去搜了荆璨的名字,扒出来他早就在A大读完了大学,正在国外名校读研,这一下子,便引来了更多有猎奇心态的人。
  贺平意很清楚他回学校是来干嘛的,所以对这些暗地里的议论,他一直忍着。他按照和荆璨约定好的那样,一门心思要好好做题,好好复习,可他越想安安静静,却偏偏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叫嚷着凑到他身边来。
  这天跑操,贺平意顶着大太阳站在队伍里,忽然听到还算安静的操场上起了很大的争执声,紧接着,便是惊呼声。队伍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边打起来了。”
  贺平意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往八班跑过去。他直觉这场混乱跟荆璨有关,在看到被一个男生压在地上的周哲之后,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打人的男生贺平意认识,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人平日就总和一群别的学校的人混在一起,架没少打,隔三差五就要到训导处报道。
  周哲文文弱弱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周围的人应该都没想到周哲会敢跟这个人动手,一时间像没反应过来似的,谁都没上前拉架。
  贺平意一眼就看到了周哲脸上的血,在八班男生上前之前,贺平意已经抢先一步,擒着那男生的肩膀,将他从周哲身上掀开。
  “你他妈又是什么东西?”那男生眯着眼睛看了贺平意一眼,嗤笑一声,”哦,你不是跟那个荆璨天天呆在一块的那个……贺平意吗,我知道你,体育特别牛逼。”
  这句话使得贺平意确定了,周哲这架就是为了荆璨打的。那这便真的不能不管了。
  贺平意没搭理他,蹲下身,看了看周哲的伤。
  比较严重的是脸,眼镜被打坏了,不知是镜片还是支架划破了周哲左眼下方的位置。但好在,伤口看着不深,应该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眼球。
  “能站起来吗?”
  周哲点点头,在贺平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干嘛呢你们?”先赶到的老师是苏延,看见周哲的样子后,他立刻呵斥,“还打起架来了?先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处理完来找我。都散了散了,各班体委整队,要是闲得没事干就多跑两圈。”
  人群散开,贺平意弯腰,把周哲碎了的眼镜捡了起来。
  “谢谢。”
  周哲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贺平意扬了扬头,说:“走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因为没了眼镜,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周哲一路都走得很慢。等到了医务室,从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淌了半张脸,把校医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周哲没出声,贺平意把手里碎裂的眼镜亮出来,说:“眼镜扎的。”
  校医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还叮嘱周哲千万别碰水,因为伤口离眼睛比较近,一定要小心不要感染。
  等校医走了,屋里只剩贺平意和周哲两个人,贺平意才问:“你为什么和他打架?”
  周哲缓缓说:“他说荆璨。”
  周哲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敢先动手,他哪打过架。但他听到那人肆无忌惮地说着难听的话,当时根本没过脑子,完全是被愤怒支配着,就朝那个人扑了过去。
  贺平意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对周哲说:“你不会打架,跟他们动手只会吃亏。”
  “我知道我不会打架,”周哲的脸上露出隐忍的样子,他将模糊不清的视线投向贺平意,情绪的起伏直接体现在了话语里。他的语调变高了不少,话说得很急:“可他说得太难听了,我听不下去。”
  贺平意盯着周哲的表情看了几秒,问:“说什么?”
  “说……”那些难听的话,周哲甚至都不能流利地复述出来,“说荆璨……是个疯子,还说,荆璨长得白白净净的,指不定是怎么疯的。”
  屋子里静了很久,两人都没再说话。
  周哲看不清,自然也没注意到贺平意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拳头。
  ”我知道了,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顿了顿,贺平意又说,“以后碰见这种事你来告诉我就行。”
  周哲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贺平意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碰见谁在背后诋毁荆璨,就来告诉他。
  周哲不知道贺平意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他觉得,以贺平意和荆璨那么好的关系,贺平意肯定会收拾那人一顿。
  所以他也没再多嘴,只是问了一句他最关心的事情:“荆璨还会来学校吗?”
  贺平意摇了摇头。
  周哲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便接着问:“那我之后能去看看他吗?等我的伤好了以后。”
  贺平意点了点头:”当然,只要他愿意就可以。”
  从医务室出来,贺平意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说实话,荆璨离开后的日子,贺平意挺难熬的。早上醒来,有时候骑车分了神,他都会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骑到了荆璨的家门口。只不过,这次那里再也没有一个背着书包,早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小电车的后座变得空荡荡的,胳膊底下也不会再探出一个不安分的脑袋。
  天气早就变暖和了,他却还没有让荆璨试试端一杯水坐在后座。
  路过车棚,贺平意停住脚步,往那个方向望了望。
  周哲猜到了贺平意会收拾那人一顿。但他没想到贺平意会这么快地付诸行动。
  当天晚自习前,八班就了锅。温襄赢把手机递给周哲看了一眼,抬着嘴角说:“恶有恶报,苍天有眼。”
  周哲用伤痕累累的眼睛扫了眼群里的消息。那个和他打架的人被绑在椅子上,好不狼狈。
  “据说,还是被隔壁楼六楼抓违纪的老师发现的。”
  隔壁楼的六楼原本是美术教室、音乐教室,但是显然高三和这些教室都没什么关系。所以早就没人再用了。
  “关键是老师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不说是被谁打的,也不说是为什么,而且学校老师查监控,就查到了一对跑去六楼一起吃饭的小情侣,还有他,没再看见别人进六楼。你说神奇不神奇?”温襄赢凑近周哲,问,“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周哲定了定神,摇头。
  温襄赢笑了笑,抽回手机:“这就对了。”
 
 
第五十九章 
  回家以后,荆璨便和贺平意保持着早晚视频通话的习惯。他陪着贺平意早起,陪着他洗漱,等到贺平意去上学以后,他便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有时会看会书,有时也会写几个公式,更多的时候,则是将两条腿都蜷到椅子上,摆弄着一直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几辆小车。
  这样独自待在房间的日子他其实很熟悉,从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然而就像预料中的那样,他非常想贺平意,想念到,每天早上睁开眼,都要在心里确认一遍,今天是不是仍旧见不到贺平意。这种想念的情感无人可说,荆璨便只得无声地托付给塑料小车,要它一次次载着满满的货物,碾过重复万变的痕迹。
  宋忆南一直到都知道荆璨喜欢车,印象中,在荆璨小时候,好像唯一能让荆璨像个小孩子的地方,就是那个专门卖四驱车的商场四楼。那时候荆璨虽然不会很明确地跟她表达对那里的喜欢,但每次她说要带他去那个商场,荆璨都会早早自己穿好衣服,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等着。
  毕竟是小孩子,再深沉、再内向,眼里都会流露出几分掩不住的期待。
  站在书桌旁,宋忆南将手里的一盘水果放下,在塑料车轮滑过木质书桌的声音中,若有所思。
  她伸手摸了摸荆璨的头,笑着说:“这么喜欢车的话,以后可以去考驾照,到时候你喜欢什么车,妈妈送你。”
  说完这话,宋忆南才猛地想到,对啊,荆璨还没有18岁呢。
  这些天荆璨都很安静。很安静,也很听话,到了吃饭的时间会自己下楼,宋忆南给他夹什么他都会吃几口,晚上到了时间便会关了灯,躺到床上。他情绪稳定,不吵不闹,完全不像个病人。
  不像病人,却也不像十七岁的少年。
  宋忆南想了想自己的十七岁,那是充满了“再来一瓶”的夏天,是偶尔夹杂着抱怨的热烈青春,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古木般,垂垂老矣。
  荆璨将摁在小车上的手抬了起来,因为手指按得太久,又太用力,小四驱车的棱角早就深深陷进了荆璨柔软的指肚,以至于在荆璨抬手时,小小的四驱车也被带离了桌面,又狼狈落下,跌到坚硬的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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