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遥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把本来准备和曲清澄一起放的烟花棒,一点点捏碎。
现在她站在这里,在漫天烟火的背景下,仰头望着曲清澄,也有一种隔着一层膜的感觉。
原来所有的特别,都是她自己的错觉而已。
失去了曲清澄特别的关注,马车变回南瓜,水晶鞋消失不见,自己还是那个躲在黑暗角落里,阴郁的寡言的不讨喜的自己。
那些曾以为曲清澄出现会带来的改变,通通都没有出现。
祝遥最后看了一眼,准备走了。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在黑暗里响起,祝遥暂时站定。
靴跟敲击地面很飒的节奏让祝遥想起一个人,果然,夜色里很快出现一个穿皮衣的妩媚背影。
是杨晟涵。
永远一身黑色皮衣,卷曲长发披在一边肩头,永远不怕冷似的。
祝遥躲在黑暗里,眼睁睁看着杨晟涵按响了曲清澄家的门铃,
曲清澄的身影,很快就从阳台上消失,出现在门口。
杨晟涵笑了一下:“找你聊两句。”
祝遥抬头看向阳台,不知曲清澄是怎么跟商晓冉她们说的,商晓冉她们这会儿并没有趴在阳台栏杆边对楼下张望。
那些祝遥臆想中商晓冉对杨晟涵的浓厚兴趣,并没有出现。
曲清澄点点头,就跟着杨晟涵出去了。
杨晟涵把曲清澄带到一个更偏僻的角落,压低声音又说了些什么,曲清澄好像絮絮回应了些什么。
因为离得远,祝遥只能听到曲清澄的声音好像如平时一般温和,至于说了些什么内容,就不是祝遥能听到的了。
她只能站在原地,浑身冰冷,透过冬日常青的灌木植物,看着杨晟涵的背影,和曲清澄面朝向自己的身影。
因为离得远,曲清澄那张小小白净的脸,越发模糊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动作,祝遥却是看得无比清楚的。
她在黑夜里无声的笑了——
那是一个拥抱,发生在杨晟涵和曲清澄之间。
一瞬间,祝遥觉得自己之前所有愚蠢的行为,都化成了一个笑话。
比如刻意跟周昂走很近,比如告诉商晓冉自己喜欢周昂,比如拒绝曲清澄剧中的主角位置。
她想保护曲清澄,就像圣诞节那场“圣诞大战”中,她拿着气锤护在曲清澄身后一样。
可是曲清澄需要她保护么?她却根本忘了问。
甚至就连商晓冉,也没对杨晟涵表现出什么过度的兴趣,一切只是祝遥的臆想而已。
一切只是祝遥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却根本连主角的戏份都搞错,演来演去,原来舞台上只有她自己,戴着一张可笑的小丑面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噙着一抹笑,也许是凝结在小丑面具上的那种笑,看着杨晟涵和曲清澄静静分开了,杨晟涵又短短说了句什么,就走了。
曲清澄一个人抱着双臂,默默往家的方向走。
随着曲清澄越走越近,她那张小巧白净的脸,在祝遥视线里就越来越清楚了。可是她现在看曲清澄,还是隔着一层膜,模模糊糊的,并看不懂曲清澄脸上沉默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她丧失了理解能力。
本来她只要这样藏在黑暗中,等曲清澄打开家门回家、身影消失以后,再静静走开,从此以后再不跟曲清澄说一句话。
从此以后,曲清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老师,跟老方老张老王没什么区别。
从此以后,祝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学生,跟面目模糊的甲乙丙丁没什么区别。
可是。
祝遥万万没想到周昂会出来找她。
祝遥藏身的花坛,从曲清澄家那边看不到,从队长家这边却可以一览无余。
小区里没什么灯,周昂根本没注意到静静走着的曲清澄的身影,对着花坛边的祝遥就喊:“祝遥你干嘛呢?不是说要看烟火么?”
抱着双臂慢慢走着的曲清澄抬起头来。
祝遥躲不下去了,从黑暗角落走出来。
“祝遥?”曲清澄向祝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
祝遥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看着对面的曲清澄。
曲清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与平时无异,带着那样的笑容望着你,好像你真是她最特别的一个学生似的。
祝遥用力咬住自己的一点唇,外表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冷淡淡的一张脸,还是平时那个阴郁的寡言的像个灰黑色影子的祝遥。
“曲老师?”倒是祝遥身边的周昂很活泼:“你怎么在这?”
“我家就在这啊。”
“这么巧?”周昂笑:“我怎么没听我们队长提过呢?”
曲清澄也笑起来:“噢,你们今天在陈烨家聚会呢是吧?”
“对对对,曲老师你要不要来?”
“我不了,我家也有聚会,好几个学生都来了。”曲清澄看向祝遥:“祝遥啊,你……”
祝遥低头看着地板,异域风情的地砖,中间一条黑黑的缝。
“我想送你一支润唇膏来着。”曲清澄平静的说:“可是昨天不小心摔坏掉了,我今天又去重新买了一支,送给你,好不好?”
祝遥盯着那条黑色的缝,其实细看下去,是没那么笔直的,左曲一点,右折一点,像一道自然形成的伤痕,蜿蜿蜒蜒爬在人的心上。
祝遥低着头不说话,倒是周昂在一边活泼的说:“哇祝遥你老师这么好的啊,居然还有新年礼物,我呢我呢曲老师,我有没有?”
曲清澄笑:“找你们班老师送你去。”
“怎么这样……”
“不用了。”祝遥忽然说。
曲清澄和周昂一起看着她。
祝遥忽然挽住周昂的手臂:“曲老师,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摔坏了你要送我的唇膏么?”
“嗯,为什么?”
祝遥露出和刚刚曲清澄一样平静的面容:“因为我讨厌你。”
曲清澄看着她。
祝遥放开周昂的手臂:“周昂麻烦你先进去一下,我有点话跟曲老师说。”
“好好好。”周昂赶紧溜了。
短暂的间隙之后,漫天的烟火又放起来了,一朵一朵盛开在墨黑的天幕上,盛大而决绝,像没有明天。
烟火映亮了曲清澄的半张脸,曲清澄的头发上开着烟火问祝遥,声音在烟火的砰砰声中显得很遥远:“祝遥啊,你这个小孩子……”
“你说什么呢?”
“你听到了啊,我讨厌你。”祝遥说:“你居然喜欢女人,我……很讨厌你。”
浪漫美好的烟火,寄予着人们对新年虔诚的祝福。祝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不知道屋内的人是不是开始准备跨年倒计时,不知道电视里的主持人是不是摆出了热情洋溢的笑脸开始读秒,不知道在时针跨过零点的一刹那人们会许下哪些愿望。
可她,没有什么愿望了。
现在,曲清澄真的成为了她今年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可能也将是她新年见到的第一个人。
可是,她站在这里,对曲清澄说着讨厌之类的话。
屋内开始传来隐约的欢呼声,烟火映亮了曲清澄无比错愕又受伤的脸,祝遥的心里抽了一下,手指绕紧羽绒服下摆吊着的带子,来回来去的抠着。
最终,曲清澄的面容恢复了平静。
“这样啊。”她说。
“曲老师!新年好!”商晓冉她们在楼上小阳台喊:“你怎么还不上来?”
曲清澄回头冲着楼上温柔微笑,留给祝遥过分美好的小半张侧脸。
“新年好。”她对商晓冉她们说。
“祝遥?”终于,趴在小阳台栏杆上的商晓冉看到了祝遥:“你怎么在这?”
祝遥指指身后:“我跟周昂到陈烨家聚会。”
“那……”
“我现在要走了。”
商晓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祝遥:“你不去找周昂一起走吗?”
祝遥沉默的摇摇头。
她以后不会再跟曲清澄说一句话了,跟周昂的这一出戏,就不用再演下去了吧。
祝遥双手插在兜里转身离开,身后的曲清澄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曲清澄也走了。
******
直到曲清澄的脚步声消失了,祝遥顺着出小区的方向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把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拿了出来。
手指上一道小小的伤口。
不大,但有点深,在冬夜的冷空气中发出阵阵的疼。
刚才当着曲清澄,祝遥把手往口袋里插得太急,有一种军*队全面溃败的仓皇感。她完全忘了口袋里还装着想跟曲清澄一起放的烟花棒,被自己抠的乱七八糟。
本来圆润的烟花棒头尖锐起来,在祝遥□□进口袋的手指上一划,就是一道这样的伤口。
快步走出小区以后,祝遥在路边找了个垃圾桶,一股脑把口袋里的烟花棒掏出来扔了进去。
突然腿后传来一阵温温的触感。
如果是春秋穿着更薄的裤子的话,应该还会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祝遥低头。
果然是一只猫。
一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猫,戴一个艳粉色的项圈。
祝遥认出来了,是牛肉面店养的那只猫。
祝遥远远望了一眼,牛肉面店的门紧闭着,不知道猫是从哪里溜出来的,它应该有它自己的办法。
祝遥低声说:“对不起,我没带吃的。”
不过想想这猫也不缺,白天在牛肉面店耀武扬威,不知多少人喂它。
此时来蹭祝遥的腿,应该只是大晚上的觉得寂寞,想找人陪它玩吧。
真的一点也不怕人。
祝遥弯腰,手再往下一厘米,就能摸到猫的头了。
她却忽然缩手。
站起来,走远了。
那只也许被曲清澄摸过头的猫,被她留在原地,一脸的懵。
******
祝遥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顺着马路慢慢走着。
马路上没什么人,唯一路过的一群年轻人,在昏黄路灯下唱着“新年好”的歌,冲祝遥醉醺醺的笑。
祝遥躲开了。
大概人们要么在家要么在酒吧跨年,都还没散,马路上空的出租车倒是不少。
但祝遥没打算打车,顺着路边的人行道一路走着。
白色球鞋的鞋带开了,软塌塌的垂着,祝遥也懒得系,走一步,踩一下。脚尖蹭着地面踢着一颗小石子,一踢就骨碌碌往前滚几圈,跳两跳。
有时候力度没控制好,小石子会滚太远或偏离方向,祝遥就用脚尖把它再勾回来。
就这样踢了一路。
周昂给她打了个电话:“你去哪儿了?”
“先回家了。”
“怎么没说一声就……”周昂止住了话头,只说:“那你注意安全。”
“嗯。”
祝遥挂了手机,暖黄的路灯灯光照在她背上,像暗夜里的阳光,却照不暖浑身冰凉的感觉。
好冷啊。祝遥缩了缩肩。
是今天特别冷吗?可她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年轻人,被酒精熏红的脸,连羽绒服都大敞着,一点没觉得冷的样子。
祝遥再次躲开那群年轻人,踢着自己的小石子。
她在想,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也许是因为昨晚曲清澄递给她的那支唇膏,若无其事透露着她与祝映岚有联系。
也许是因为商晓冉开朗的笑脸出现在曲清澄家阳台,祝遥却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也许是因为跨年夜突然出现的杨晟涵,还有她和曲清澄在角落的那一个拥抱。
也许是因为曲清澄面对突然出现的祝遥,平静说出又给她买了一支润唇膏,平静到祝遥昨晚莫名的暴怒,都显得无理而可笑。
也许,是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叠加起来。
最终凝成了一句——“我讨厌你”。
******
多年以后,久别重逢,当祝遥和曲清澄的关系发生变化以后。
大概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春末近夏,腿从被子里伸出来,也不会感觉到嗖嗖的凉意了。
曲清澄和祝遥窝在一起,互相给对方的脚趾涂着指甲油。
“别乱动呀。”曲清澄伸出食指,在祝遥白皙脚背上敲了一下。
“知道啦知道啦,曲老师。”祝遥靠在床头,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懒洋洋应着。
她望着曲清澄低着头,把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专心致志的对付着她贝壳一样的脚趾甲。
“你知道么?”祝遥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平静的声音,装作若无其事的,说起这件往事。
最后她下结论:“所以我们走失了这么多年。”
曲清澄笑了一下,不说话,低头涂着指甲油。
“你笑什么?”祝遥凑过来,额头抵着曲清澄的下巴:“不遗憾么?”
“别乱动。”曲清澄推了祝遥一下:“指甲油都要蹭花了。”
祝遥,这位后来大家都说她架子大的国际影后,这会儿面对着她曲老师的“训斥”,老老实实把脚支在被子外,手却拥住曲清澄的肩。
“问你呢,笑什么?”
“笑你傻呗。”曲清澄对着祝遥的脚趾吹气,像是觉得祝遥太闹,想让指甲油干得快一点。
“哪儿傻?”
“那年跨年……”曲清澄说:“我可不是没叫你。”
“你哪儿叫我了?”
“我让商晓冉叫你的。”
“……”祝遥有点无语:“你怎么会想到让商晓冉叫我?她根本没告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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