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澄走向校门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嘴唇发烫,就在被祝遥之前亲过的地方。
她有点想给祝遥发条信息,说临时有事吃不了饭了,可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带着她向校门口走去。
于是,她看到一个穿着大垮垮校服的少女,坐在校门口刚架起的安全围栏上,因细细一根金属横杆不能完全坐稳,一双大长腿支着身体的重量,一手拿着火炬冰淇淋咬着,另一手还拿着个没拆封的。
一张脸在暮色中,清冷的神情,好像离所有人都很远。优越的线条里透着稚嫩,穿起高中校服也一点不违和的,可要真正跟曲清澄印象里的那个十七岁少女相比,又已经成熟很多了。
远远看着,带给曲清澄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直到她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到少女面前,看少女对她扬起手里的冰淇淋,嘴唇也许是被一直咬着的冰淇淋冻得发僵,微微颤抖着问她:“吃么,曲清澄?”
曲清澄听到自己笑着说:“你怎么不叫我曲老师了?”
少女低头又咬了一口冰淇淋,抬起头,又笑了一下,带着一半倔强一半不好意思,问她:“不叫曲老师,不行么?”
很久以后曲清澄回忆起来,那句话,大概就是她们俩身份界线模糊的开始。
******
祝遥和曲清澄,一人咬着一支冰淇淋,在深秋的暮色里慢慢走。
冻得手指发僵,嘴唇也发僵,反而衬得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滚烫。
祝遥听到曲清澄问她:“到底要我帮什么忙?怎么还特地跑来找我吃晚饭?”
祝遥笑:“吃饭的时候说吧。”
曲清澄问:“想吃什么呢?”
校门口的小吃馆,和其他地方的小吃馆不一样,因为学生们都还在学校里、不能随意进出,反而是格外安静的时候,跟晚自习后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祝遥说:“吃牛肉面吧,哪家好吃啊?”
曲清澄遥遥头:“我也不知道。”
祝遥一笑。
现在,反而是她带着曲清澄走了起来。
她扫视着校门口的各个小吃馆,视线范围内的有三家,她挑了桌椅板凳看起来最脏、老板娘看起来最凶的一家,带着曲清澄走过去。
“吃啥?”老板娘中气十足的问。
祝遥说:“一碗牛肉面,两碗银耳汤。”
曲清澄有点惊讶:“一碗?”
祝遥扭头冲她笑了一下:“这就是我找你帮忙的内容。”
******
老板娘开始赶人:“让一下,别站在锅边挡路,桌子旁边坐去。”
曲清澄就暂时没有问下去,跟着祝遥到桌边坐下。
校门口的小店里,连纸巾都不是抽纸,而是薄薄两层的无芯卷纸。曲清澄绕了两节在手上,把自己面前桌上沾着的油污擦了擦,又被祝遥面前的那一块也擦了。
祝遥看曲清澄手上的卡通创可贴,已经撕掉了,露出泛红的伤口。
不知是不是小店里热气腾腾的烧着水,祝遥的脸莫名发起烫来。
“你手上的伤……”
这句话一出,曲清澄伸到祝遥面前擦桌子的手,明显缩了一下。
空气近乎凝固,只听到门口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烧水的声音。
两人都想起了夜色中的那一吻,曲清澄的手托在祝遥的后脑勺,谁的唇更柔软,又是谁的唇更滚烫。
这是老板娘气势汹汹把一碗面往桌上一摔,咚的一声:“你们的面!”
又咚咚两声:“你们的银耳汤!”
又问:“大蒜要么?”
祝遥一愣:这是什么味儿的“约会”啊?有点呛吧!
曲清澄反而笑了:“不用了,谢谢。”
老板娘走开了,曲清澄从筷篓里拿出两双一次性筷子,祝遥看一眼曲清澄手上的伤,赶紧把把筷子拿过来:“我来。”
把两双筷子都掰开,递回一双给曲清澄。
曲清澄拌着面,温柔问祝遥:“香菜要么?葱要么?”
祝遥说不要葱、忘记跟老板娘交代了,曲清澄笑着说没事,扯了一节纸巾在桌上铺着,一颗颗把细碎的葱花,帮祝遥从碗里挑出来。
一边挑一边问:“怎么只要一碗面?减肥啊?”
“不是,这其实是我们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就……你是老师嘛,麻烦你陪我体验下。”
祝遥把少女跟老师同吃一碗牛肉面的情节讲了,只不过,隐去了少女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
隐去了盯着握筷手指的特写。隐去了被蒸气熏红的脸的暧昧味道。隐去了两人无意间一起低下头、轻碰在一起的额角,发出悦耳而轻微的砰一声。
但祝遥隐去的这些,无一例外的全都发生了。
曲清澄揉着额角笑道:“你们电影里的两个主角,应该没有这么狼狈吧?”
祝遥盯着曲清澄被蒸气熏红的面颊,又平时的白水仙变成此时的红蔷薇,莫名带了点娇润的味道。
她鬼使神差问出一句:“曲清澄,你能帮我一个更大的忙么?”
“什么?”
“陪我一起,把电影里的情节都体验一遍,不然我……”
“总也演不好?”
“嗯。”
“那……好的呀。”
祝遥愣了:“你先别答应,你还不知道这电影里的女孩和老师……”
曲清澄淡笑着,把面碗里遗漏的最后一颗葱花挑出来,筷尖蹭在被面汤染湿的纸巾上:“我知道。”
“后来女孩和老师,生出了特别的感情,对吧?”
祝遥看着曲清澄淡笑的侧脸,愣愣的“嗯”了一声。
曲清澄说:“我猜到了。”
“我同意。”
作者有话说:
救救孩子的预收吧!!!深情呼唤中!!!
第42章
◎开窍◎
祝遥以前只知道有人醉酒, 还不知道有人醉牛肉面的。
伴着曲清澄的一句“我同意”,祝遥陷入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里。
倒是曲清澄一脸平静,端过桌上的一碗银耳汤, 小口小口喝着, 夸了一句:“熬得很稠。”
好像真的只是在专心致志喝着银耳汤似的。
还问祝遥:“你不喝吗?”
祝遥:“……喝。”
滑溜的银耳汤入口,真的熬得很好, 银耳软软的带着粘稠的汤液, 泛着清甜,像什么人的嘴唇。
祝遥心猿意马, 喝一碗银耳汤喝得跟犯罪似的。
曲清澄的平静反而让她不放心起来,试探着问:“你……为什么答应啊?”
“演这种电影, 对你来说应该很为难吧。”曲清澄说。
“嗯?”
“你不是讨厌我……讨厌我们这种人吗?”
喜欢同xing。
“不是!”
真的不是。
可十七岁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该怎么在短短一两句之间,对曲清澄解释清楚。
曲清澄笑了一下:“无论是不是吧。”好像只把那句“不是”当作祝遥无力的辩驳。
“对你来说,可以好好演完这部电影。”
“对我来说……”曲清澄摸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机,开着震动, 这会儿滋滋响着,屏幕上“赵先生”三个字显得尤为刺眼。
曲清澄没打算接的样子,任由手机响到自动挂断、桌上恢复安静, 才继续说:“对我来说,就当一次自我探索吧。”
她扭头笑着问祝遥:“电影拍完了, 我们也演完了, 对吧?”
那时的祝遥还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一种本能的直觉告诉她, 如果她否定了这句话, 曲清澄很可能撤回刚才同意的决定。
后来事实也证明, 她当时的直觉, 是完全正确的。
祝遥点点头:“嗯。”
曲清澄笑了一下:“那就好。”
******
两人一起走出面馆,一阵冷风吹来,吹着两人不知因为吃了面、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过烫的面颊。
祝遥陪着曲清澄,沿着路边慢慢走,脚尖对着地砖与地砖之间拼贴的缝隙。
曲清澄一路沉默,祝遥开口问:“你们家小区门口有家牛肉面店……”
“嗯?”
“生意很好的样子,你去吃过么?”
“没有。”
“啊?”
祝遥这才发现,她上次坐在牛肉面店里,想象曲清澄也坐在同样位置吃面、摸猫,也和十七岁时那些幼稚孤勇的剧情一样,全是她的一腔幻想。
她对曲清澄,依然如十七岁时一般不了解。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表露出的虚假。什么是藏起来的真实。
曲清澄还是她面前的一个谜,让她想不透曲清澄今天为什么会答应她。
曲清澄解释了一下:“南方的面,跟北方的面不是同一种面,我不是很吃得惯。”
“原来是这样。”难怪连校门口哪家牛肉面好吃都不知道。
她问曲清澄:“那你今晚吃饱了么?”
“饱了啊。”曲清澄笑道:“银耳汤很好喝,我食量不大的。”
“那就好。”
校门近在眼前了,曲清澄说:“今天就到这儿?”
祝遥点点头。
抬手挥了一下:“再见,曲清澄。”
曲清澄看了一眼祝遥的校服袖子:“好像……从剧情来说,你现在还是应该叫我曲老师的吧?”
“……再见,曲老师。”
******
祝遥赶回剧组的时候,发现梅导、闵佳文和毛姐都在等她。
其他各有各忙的人,盯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其实偷瞟的眼光,比祝遥出去的时候更好奇。
梅导问祝遥:“怎么样?”
祝遥怕自己出去这一趟,耽误拍摄进度,从地下停车场跑上来跑得有点气喘吁吁:“梅、梅导,那一段我能重演一遍么?就现在。”
梅导看闵佳文一眼,闵佳文点点头。
祝遥说:“辛苦了,闵老师。”
梅导喊:“各人准备就位了。”祝遥和闵佳文走入镜头内。
祝遥一坐下,又要站起来:“忘了补妆……”
闵佳文拉了她一把:“不用补。”
她看着祝遥闪亮亮的眼睛,和因奔跑而红起来的脸颊,心里和梅导一样清楚——这就是每个演员开窍的那个“时刻”,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祝遥气还没喘匀,对着摆在她和闵佳文面前的一碗牛肉面。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碰到那人的手指,会比碰到最灼热的碗沿觉得更烫,猛一下缩回来。
原来跟那人额头碰额头,会尴尬着羞愧,可又贪恋那小小肌肤相亲的温暖,带点俏皮,支着脑袋不愿动,微妙的晃晃。
原来瞟到那人被蒸气熏红的脸,夏夜盛开的蔷薇花般不可逼视,散发出跟平日清淡完全不一样的光彩,不敢细看,又舍不得移开眼,恨不得在眼前凝出一层薄薄的雾。
原来原来,对面前的一碗牛肉面,不是一根根数着面条,而是连什么时候吃完的都不知道。
“卡。”梅导在镜头外面喊。
祝遥喘口气站起来,她的呼吸非但没有平顺,反而比刚才跑过以后更快。
胸口剧烈起伏,不忘说一句:“闵老师谢谢。”
梅导在镜头外叫她:“祝遥你过来。”
祝遥走过去的时候有点紧张:这要是还不行,她就是真不行了。
梅导指指监视器:“你自己看一遍。”
祝遥跟着梅导一起看了一遍。
“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祝遥很惶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梅导罕见的、发自真心一般笑了一声:“不知道也好吧。”
“你补个妆,我们待会儿拍其他的。”
“那这场呢?”
“这场过了。”
不是“以后再说”、“以后再看”,而是“这场”、“过了。”
祝遥站在原地有点发懵,等梅导卷着剧本走开以后,毛姐一下子扑过来晃着祝遥的肩:“你把梅导给演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可以了!你以后在电影圈可以了!”
祝遥难以置信:“我把梅导演哭了?”
毛姐说:“你没看到他刚才抹眼角啊?”
“我以为他累了。”
“才不是呢,你刚才演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梅导坐在监视器后面,眼睛里都沁着一层水光。”
“祝遥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原来你不只可以,你还是演技的天才啊!”毛姐拍着祝遥的肩。
祝遥还在发懵。
她心中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不源自毛姐的夸奖,甚至不源自梅导的眼泪,只源自刚在镜头之下,她所能做到的那一切。
她第一次发现,她是喜欢当一个演员的。
但她不是天才,她只是把自己体验到的一切,全都在镜头前表现出来了而已。
曲,清,澄。
她想起这三个字,应和着内心的微微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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