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课文讲的什么呢,祝遥一点没听进去。
好像是一个害怕改变既有一切的人,让身边的人都无比压抑。
同学们好像都觉得这个人很可笑,易思远还带头吹起了口哨。
祝遥盯着手机上的漫画想:那,以为既有一切可以改变的人,岂不是更可笑?
她就是那个以为一切可以改变的人。
如果曲清澄独独重视她,那么,也许。
神仙教母的法术十二点不会消失,水晶马车不会变回笨南瓜。小美人鱼的鱼尾化为双腿,还能吟唱出美丽的歌谣。小狐狸等到金色头发的小王子,一起看四十四次日落。
可是。
“祝遥。”
祝遥头都不想抬。
“祝遥。”
易思远带点嘲笑的声音响起:“又在魂游天外咯。”
祝遥站起来,对上曲清澄温和平静的一双眼。
“契诃夫从哪几个方面表现了别里科夫的‘套子’特点?”
祝遥茫然的看向曲清澄。
易思远大笑:“曲老师,都叫你不用喊祝遥回答问题了,别的老师早就放弃了。”
曲清澄看着祝遥:“那要不你说说,你觉得别里科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可笑的人。
祝遥抿抿嘴,不说话。
曲清澄:“坐下吧。”
易思远起哄:“祝遥,又一个老师放弃你咯,这下你的日子更舒服了。”
曲清澄忽然严肃的说:“没有的事。”
“易思远,好好坐在你自己座位上,不要转来转去。”
祝遥低着头,眼神还是落在手机屏幕的漫画上。
耳边回响起曲清澄刚才温和又严肃的那一句:“没有的事。”
没有放弃祝遥。
******
下课铃打响,商晓冉再次像只欢快的小鸟,向讲台上的曲清澄飞去。
祝遥从来不知道商晓冉每次在问些什么问题,只看到曲清澄唇角的笑意,和每天一样更深了些。
祝遥忽然觉得教室一阵气闷,站起来,想到走廊上透口气。
走出去的时候,很小心不要撞到别人的桌子。
站在走廊边,看着一楼教室外打闹的男生,挽着手臂的女生,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一个身影站到祝遥身边。
祝遥转身就往教室里面走。
“祝遥。”曲清澄叫住她。
祝遥只好停下脚步。
曲清澄笑一笑,摊开掌心:“喏,收买你。”
一块牛轧糖。
“收买你今晚语文作业不要抄,乖乖自己做,行不行?”
祝遥没理,直接往教室里面走。
“祝遥。”
祝遥只好再次站住。
“你躲着我干嘛?”
“没躲着。”
“从教师节那天开始就躲着了。”曲清澄问她:“怎么了嘛?”
“没怎么。”
曲清澄还要说些什么,祝遥低声嘟哝一句:“要上课了。”
敲响的上课铃是她最好的掩护,让她顺利的拔腿跑开了。
进教室的时候看了商晓冉一眼。
商晓冉还在笑着跟朋友聊一场线上演唱会:“那转音,也太厉害了吧。”
祝遥盯盯她娇俏红润的嘴。
好像,是没有在嚼着一块牛轧糖的。
那曲清澄的牛轧糖,是独独给她的吗?
******
下了晚自习回家。
祝遥走进书房,摊开各科作业。
该做还得做,该抄还得抄,答案是从校门口书店偷偷买来的。要是不交作业,被叫家长更烦。
抄到语文作业的时候,笔尖滞了一下。
曲清澄要她不要抄、乖乖自己做的。
可是,她又没答应曲清澄,也没收曲清澄的牛轧糖。
跟什么人赌气似的,还是对着答案,恶狠狠的抄了下去。
笔尖的墨都快把本子的纸页划透。
纸页的香气,笔尖不断溢出的墨水的香气,是独属于学生时代的干净。
只是彼时,年纪尚幼的祝遥,还不知道那一切有多珍贵。
她只是在想自己在跟谁赌气。
跟曲清澄?还是跟祝映岚?
也许只是跟她自己。
跟卑劣的恶毒的让自己妈妈去死的自己。
跟阴沉的孤僻的一点不讨喜的自己。
******
从教师节以后,祝遥再没见过祝映岚。
这是她们家的常态,祝映岚忙起来,就习惯住公司或住酒店。
也许她下意识,也在不断逃离这个祝遥逃不掉的家。
不过曲清澄却是每天都要见到的。
好几次曲清澄想找祝遥说话,都被祝遥跟见了鬼一样躲开了。
她躲了曲清澄一周。
再一次正面相对,是又一个周一到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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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混蛋◎
9月20日,还算某种意义上的夏天。
就算到了傍晚6点,太阳还是红红悬在天上,少了正午时那种刺眼的光,连炎热都变得闷闷的。
叫了一天的蝉此时有点蔫头搭脑,趴在香樟树上懒洋洋的拖着调子。
祝遥趴在走廊栏杆上,觉得身下的倚栏木椅硬到有点硌人。
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学校里一个特别的存在。叫“清照楼”,跟李清照什么的是没关系啦,只是看位置设计,应该跟“月光清照”什么的搭边。
二中不是邶城最好的高中,但勉强算在第一梯队里,毕竟有着悠久历史。比如现在祝遥趴着的这栋楼,就不知是清末还是民国初年建的。
全木质结构,刷了一层红色的漆,就像现在天边夕阳的那种暗红,也许还要再暗一点,附在木质栏杆上剥落腐朽。
还有地板,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响,让人想到连呼吸都超大声的老人,带着一股生命力逐渐消失的惊惶。
所以,这里是没有人来的。
祝遥想,也许她跑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是没有人来的吧。
腿搭在长椅边缘一晃一晃,腿边放着的豆沙面包,是之前教师节那天吃过的同款。
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巧合。
食堂人那么多,多到祝遥随手拿了一个面包付钱就跑。
在躲开什么呢?
自己也说不清。
豆沙还是一样噎人,而今天连瓶水都忘了买,就更吃不下了,索性放在一边。
面包旁边,还有带来的作业本,如果在这里做一点作业或抄一点作业的话,晚上回家看漫画的时间就会更多一点。
可是连笔都懒得拿。
就趴在栏杆上发呆。
蓝色的数学作业本,在一片红色的夕阳和红色的油漆中显得刺眼。操场上传来的热闹声音,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祝遥耳边回响起曲清澄的一句话:“你今天交数学作业的本子,封面不是蓝色的么?”
可还有一句——
“我们当老师的,对每个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
一视……同仁么?
祝遥想了想,懒洋洋的伸手,把那蓝色封面的数学作业本勾过来,翻到最后,撕下空白的一页,又拿起笔来。
捏着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写字的时候,用一种力透纸背的力量。
抖什么呢?
重重的一笔一画里,藏着的是羞愧的愤怒,还是委屈的不甘。
连少女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化为了笔尖倾泻流出的十二个字——
“最讨厌曲清澄。”
“曲清澄大混蛋。”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最尴尬丢脸不堪的时刻,都被最美好清新隽永的曲清澄看到了。
祝遥写完一遍,还觉得不够,又用笔重重的描了一遍。
然后就在一片暖红的夕阳中,一阵面包豆沙馅甜腻的香气中,盯着自己的字发愣。
好丑。
祝遥的手无意识的动作着,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一个纸飞机已经折完了。
不错,这样自己很丑的字,就看不到了。
祝遥捏起纸飞机,对准旧木楼旁边的一个小小深潭——
因为这地方没人来,校方打理的也格外潦草,潭面上积满落叶,还有一层半透明半晦暗的薄膜,不知是不是长久落灰积成的。
祝遥把纸飞机射过去。
只要纸飞机落进潭中、沉进潭底。
“最讨厌曲清澄”、“曲清澄大混蛋”,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就变得杳无痕迹,不会被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窥探到了。
可是。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
纸飞机的飞行轨迹突然改变,又突然中断。
在撞到什么人额头的时候,祝遥似乎觉得自己听到了那“咚”的一声暗响,振聋发聩。
一下子站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纸飞机撞上的那人……
是曲清澄。
曲清澄在这里干什么?!
祝遥看到曲清澄,被突如其来的纸飞机撞得一愣,等纸飞机掉到地上,才看清自己被什么撞了。
她今天穿一件淡蓝色衬衫,裙子是白的,像一片夏末初秋的天,那么纯洁美好。
她蹲下来,捡起纸飞机。
祝遥不知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声音喊出:“你别看。”
曲清澄抬头笑道:“祝遥,是你呀。”
“别看。”
“是写了什么小秘密吗?”
大人也是有逆反心理的吧。
曲清澄用白皙手指拆开纸飞机的时候,祝遥想从二楼跑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
那一笔丑得要死的字,和比字更加丑陋的内容,映入了曲清澄秋水般清亮的眼——
“最讨厌曲清澄。”
“曲清澄大混蛋。”
曲清澄抬起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站在二楼栏杆边的祝遥一眼。
是生气吗?是困惑吗?
祝遥以一种十七岁少女还没被生活磨砺的本能的直觉发现,好像都不是。
竟好像是一种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曲清澄看着僵硬站在栏杆边的祝遥说:“你等着。”
祝遥是只能等着。
她现在连逃跑都不会。
踢踏,踢踏,踢踏,是曲清澄一双复古小皮鞋敲打楼梯台阶的声音。
越来越近。
直到阵脚步,带着曲清澄小小巧巧的一张脸,出现在祝遥身边。
背着手,好像在看楼外的风景,竟没说话。
祝遥只好承担起打破沉默的任务:“曲老师,你怎么……”
“学校想把这片划成二班的清洁区,我替老方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
“骗你的。”
“啊?”
“没什么清洁区的事,是我自己,晚饭时间经常到这里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那么漂亮温和,为什么你那么受所有老师和学生的欢迎,却要像不讨喜的我一样,一个人躲到孤僻不见人的角落。
但这完整的句子,祝遥问不出口。
那也显得自己太可怜了吧。
可怜,狼狈,卑怯,那都是最不愿最不愿让曲清澄看到的一面。
可为什么又还是以最猝不及防的姿态,被曲清澄看到了。
庸俗的母亲。可笑的红包。再到一次又一次,展现恶毒的自己。
混蛋。
曲清澄大混蛋。
最讨厌曲清澄!
写着重重这两句话的纸飞机,此时重新变回来了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被曲清澄捏在手里:“你可以啊祝遥。”
祝遥低着头。
要挨骂了。
“因为,我也,最讨厌曲清澄了。”
祝遥惊讶的抬头:“你说什么?”
曲清澄笑了一下:“就是说我也最讨厌我自己啊。”
“什么意思……”
“秘密。”
“……不能说么?”太想知道了。
“不能。”曲清澄笑了一下:“你是小孩子的嘛。”
“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
“总之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成年了你没有。”
“嘁,那我成年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曲清澄又笑了一下:“或许吧。”
她问祝遥:“为什么最讨厌我啊?”
“……没什么。”
“也是你的秘密、不能说?”
“你重新变成未成年,或许我可以告诉你。”
“哈,耍无赖。”
曲清澄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变成她经常面对商晓冉时的那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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