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飞卿道:“当初看他费尽心机爬上这个皇位,以为他有什么雄伟抱负要施展,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昏君!”
“君后......”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张岐都怕里头的君上听了伤心欲绝,当场驾崩,直接国丧。
明飞卿:“我今日一定要看看他,看他是真病假病!”
眼见是拦不住了,张岐看着折子上林霁的名字,生出一个日后淮瑾知道了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计策来:
“君上说!他说!”
张岐眼一闭心一横:“君上说,他病着时,只想见林霁大人,其余人,一概不见。”
明飞卿推门的手凭空顿住了。
天白在里头听了这句话,都要先替陛下吐血了。
被穿心剧痛折磨的淮子玉恍惚间听到这句话,当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恨不得堵住张岐的嘴!
明飞卿的声音淡了下去。
他转身,笑着与张岐道:“你早说呀。”
君后这一笑,当真妖冶到渗人的地步。
张岐真怕天雷会轰了自己。
林霁确实是一块很好的挡路石。
明飞卿再不纠结淮子玉真病假病,也终于明白,为何字迹会这么轻易被林霁看出来。
恐怕平日淮瑾亲自批阅的奏折里,也有不少对自己含沙射影的内容呢。
淮子玉想来是默许了。
怪不得,他不急着把林霁纳入宫。
原来是在奏折里调情呢。
是他煞风景了。
明飞卿心平气和地回了新梧宫。
那几封奏折被几个不长眼的太监又送到了他的桌上。
现下他又有心思批阅了。
他接过天青递过来的朱笔,笔尖落在林霁的奏折上。
既然说他干政,明飞卿就让林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干政。
一道热乎的旨意随着被批阅过的奏折送进相府。
“朕重查春闱旧卷,林霁挪用先皇政论,舞弊抄袭,言行失德,现废去状元一甲功名,罢其翰林院学士一职,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录用。”
第40章 报应
这道“圣旨”不留情面地剥夺了林霁的功名与官职,还明晃晃地给他冠上舞弊的罪名。
林霁明知其中有诈,却无法违抗这道亦真亦假的旨意。
宣旨的太监提醒他接旨,林霁才伸出手,屈辱不已地认下了这些罪名。
林丞相得知家里出事,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相府。
林霁忍着心口的绞痛,将圣旨摊开给父亲看:“这份圣旨是明飞卿写的!他敢假传圣旨!父亲,陛下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被明飞卿这样操控!”
林丞相不安地道:“陛下已经三日未曾上朝,奏折虽然每日都有批下,但若说是明飞卿代批也不是不可能。”
林霁扔了这道圣旨:“好啊,咱们这溱宫中,竟然出了两个皇帝!我现在就进宫求见陛下!乱写圣旨,是欺君大罪!我不信陛下还能容忍他!”
林丞相却拦住了他:“不可,眼下南国使臣还未离开,宫里就算出事也必定要瞒着外臣,你不准莽撞行事。”
林霁气得心口作痛,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林相忙拿出治心疾的药,喂他吃了一颗,劝他再忍几日,等到南国一行人离开西溱,才是他们讨回公道的好时机。
林霁表面应承,心里却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心高气傲,平生最忌恨的人就是明飞卿。
他也憎恨南国的君主,却不是为了什么国仇家恨,而是他既然已经抓到了明飞卿,为什么不在那三年的时间里把他折磨死,居然还能把人活生生地放回来!
如果明飞卿没有回来...
林霁痛苦地想,或许自己对淮瑾还会有几分价值。
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道假圣旨当众羞辱!
这天中午,街上忽然传起了“两个皇帝”的歌谣,讥讽的是男后架空了君上,越俎代庖,干政乱政,俨然成了西溱第二个皇帝,还提及先帝在时就十分忌惮帝星的命格,先帝忽然驾崩也是被帝星克死的。
这些半真半假的谣言传播得十分迅疾,林霁是恨不得买个戏班子把这出戏唱出来,混忘了南国使臣也会听到这些言论的后果。
淮瑾的心腹却无暇顾及此事,他们竭力在查诅咒的源头。
两日前,他们确定此事和耶律南炙脱不开关系,这种杀伤力的巫术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和官员能接触得到的,除了南国皇室,再没有其他可能。
一日前,御前侍卫在荒郊野外发现了巫师面目全非的尸体,顺藤摸瓜,张岐最终确认诅咒的源头是一张引邪的符咒。
这种符咒的载体如果不在新梧宫,那就只可能放在明府。
明家上下被翻查了个遍时,天色已经快暗了,太阳已经西沉。
张岐额上冷汗涔涔,若过了今晚,还不能找到符咒并将其烧毁,君上就将死于诅咒。
明蕊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可以从国师焦急的面容中判断出事情的严重性。
她忽然想起什么,打开衣柜,翻出丁氏之前送她的那些冬衣和披风。
她拿了一把剪刀,剪破了冬衣:“前几日,这些衣服才放进府里,如果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怕是藏在这里头。”
她剪断了一件冬衣,里头的棉花暴露出来,掉了一地。
侍卫见她如此干脆,立刻也上前剪起了冬衣。
这些衣服,是明蕊长这么大以来,丁氏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看着这些衣服被剪得乱七八糟,她心中很难受,眼眶微红,却没有哭出来。
如果这里面真藏了什么害人的东西,那就是一把火烧了她都不会心疼。
可她又多希望娘亲赠与她的只是一件单纯的礼物。
“找到了!”一个侍卫从剪破的披风里,找出了一张黑底红字的符咒。
那符咒还透着一股恶心的血腥气,上面用血写着明飞卿的生辰八字。
张岐大舒一口气,立刻燃起火,在夕阳下将符咒烧得一干二净!
隐隐扎在淮瑾心口的那把黑匕首,立刻跟着灰飞烟灭。
张岐知道诅咒已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这时明蕊走过来,眼里含着泪水。
张岐以为她要为丁氏求情——做诅咒皇后的帮凶,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
明蕊却用烛火烧了那一堆冬衣,声带哭腔,语透绝望与寒心:“大哥怕我没了娘才对她手下留情,现在,不必留情了。”
她说出了丁氏如今的藏身之处:“杀她可以,别让她死在我家门口就行。我明蕊,不需要这种人做娘!”
明月高悬时。
淮子玉睁开了眼。
扎穿身体的剑仿佛被一瞬间拔除,枯败的草在濒死之际得到了甘霖的浇灌。
他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很多人守在他身边,可他劫后余生后最想见的那个人却不在。
“陛下,您感觉如何?”问话的是张岐,他这三日也急得没了人样。
淮瑾想要起身,身边的人立刻去扶,淮瑾伸出手,示意他们别动。
他自己利落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眼中有神,嘴唇红润,脸颊也不复憔悴破败。
咒术可以瞬间弄垮一个人,但诅咒破除的那一刻,人也会立刻恢复如常。
本该没有什么后遗症的。
但张岐还是看到了淮瑾黑发下的几根银丝。
那几根白发不明显,淮子玉要好仔细地找才会找出一根。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
折三十年的寿命,换明飞卿安然无恙地渡过此生。
于他而言是很值的。
诅咒的前因后果被张岐一五一十地告知。
“这种巫术是南国皇室从未示人的杀手锏之一。”
淮瑾闭目,点了点头。
耶律南炙一到西溱,明飞卿就中了诅咒,他一早就看出其中的关联。
只是就算有证据又如何呢?
在皇城围杀耶律南炙不难,难的是南国君主死在西溱皇城,一定会招致南国最恶劣的反扑。
所谓哀兵必胜,更何况西溱本就处于弱势。
纵使两国难逃一战,淮瑾也不敢下这步猛棋——他不能置南边边境数十万百姓于不顾。
所以哪怕自己深受其害,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他从宋百口中知道明飞卿下了那道旨意,也听说了今日皇城里的谣言。
“两个皇帝”这种话,是帝王的大忌,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一国岂能容二主?
造此谣言的人,自以为掐准了帝王的心性,一定能离间帝后的感情。
淮瑾却没什么大反应,也不打算驳回那道“假圣旨”,只说:“这三日,君后所做的一切批示,全都有效,朕觉得,他做得很好。”
底下群臣这便不再多言。
淮瑾特意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精神后,才踏着温和的月光,去了一趟新梧宫。
新梧宫的小宫女见到他来,忙行了一礼,喜道:“参见陛下!”
宫里的人大多只以为君上真是感染风寒病了三日,如今见他精神奕奕,便知身体已经大好,小宫女是由衷地高兴。
淮瑾看了一眼殿内的光,问:“他睡了?”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答:“君后还在看折子,往常这个时辰,他已经睡下了,这几日,夜夜秉烛到深夜才能把奏折批完。”
淮瑾走到门口,轻轻推门进去,见满室亮堂,书桌上奏折成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把那几根白发藏好,这才走过去。
却见明飞卿执着笔,趴在奏折堆里睡着了。
他的头发撒在额前,长睫在灯光下投射出一片浓密的阴影,呼吸均匀平稳,嘴角勾着小小的弧度。
像是做了好梦。
淮瑾不忍打断他的美梦,上前轻轻抽出飞卿手里的笔,而后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替他松了发冠,拉上被子。
他低头,亲了亲明飞卿的右手。
是这只手,在这三天里,替他稳住了西溱的江山。
淮瑾折回去,拿起笔开始批阅余下的奏折。
桌上正摊开的那本,明飞卿批了一半。
淮瑾接续着写上了另一半。
除了林霁那封不知好歹的奏折,其他折子,明飞卿都批得合乎情理与法度,甚至比淮瑾还要细致周到。
这里头有好几封老臣呈上来的奏折,他们的日常就是在奏折里敲打淮瑾谨记先皇的遗嘱,不可对明皇后太过信任,虽然不敢再逼着淮瑾杀妻,却也没说什么好话。
他们若是知道,过去整整三日,这些奏折都被明飞卿亲眼看了去,只怕要担惊受怕好几年。
明飞卿不曾苛责过这群言官,反倒让他们多多保养嗓子,这才好在朝堂上去烦淮瑾。
淮子玉看到这些内容,真是哭笑不得。
第二日一早,明飞卿醒来时,发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他暗道坏事,昨晚只是想小睡一会儿再接着改折子,没想到居然一觉睡到天亮!
他鞋子都顾不上穿,疾走到书桌前,却见上面的奏折已经尽数批阅完毕。
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淮瑾亲自动的笔。
明飞卿:“........”
他昨晚来过这里?
看来是昨日被自己骂醒了,终于不装病了。
明飞卿把折子扔回桌上,让天青进来把奏折送回合阳殿。
天青进来时,顺便说:“陛下今晚想邀您去观星台上看烟火。”
明飞卿:“?”
淮子玉可真有兴致。
议和的事没谈好,南国的使臣将要离开西溱,这场烟火算是送行的礼节。
他作为君后,只好盛装出席。
观星台位置高,是看星星的好地方,也是看烟火的好位置。
明飞卿瞧着皇城上空绚烂无极的烟花,知道西溱和南国的和睦共处正如这场烟火一样,转瞬即逝,等烟火散去,天空又是一片黑暗,只能在战争中决出谁来做明日的太阳。
耶律南炙没有出席,淮瑾也不在意。
这场烟火,本来也不是真为南国那群人准备的。
如国师所观测的那样,天空开始炸出雷响,凌晨该有一场雨。
明飞卿看着天上烟花和雷电共鸣的奇景,终于有了点兴趣。
淮瑾问他:“你喜欢吗?”
明飞卿却冷声说:“劳民伤财。”
“飞卿,不管你信不信,前两日,我是真地病了。”淮瑾还咳了两声,希望明飞卿信他一次。
明飞卿见他确实消瘦了几分。
或许他这回不是说谎。
但是不是谎言,明飞卿也不甚在乎。
烟火又炸出一朵。
明飞卿的声音淡淡的:“这种话,你还是跟林霁说吧。”
“我跟林霁不是你想的那样。”淮瑾头疼地道,“更不是张岐说的那样!”
“哦。”明飞卿事不关己似的,十分敷衍。
“当年我如果不利用林家,我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兵权,没有兵权,我就救不了你,我......”
“陛下。”明飞卿打断他的话,“今晚的烟火不错,你别煞风景行吗?”
“........”淮瑾打碎了石头往里咽一般,只恨不得把国师也炸成今晚的烟花!
明飞卿不想听,他就不敢再说了。
“伤害过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淮瑾只能这样承诺。
一道雷声划过,把他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明飞卿其实听见了,但他不放在心上,淮子玉的承诺实在是太廉价了,只要不去相信,他就不会受到伤害,所以如今他只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皇城里的烟花燃发点有许多个,其中一个在一个破落的小巷旁。
暗卫奉皇命在烟火里加了一段很长的铁丝。
今晚雷电交加,烟花升天的时候,这段铁丝会引下数道天雷。
28/52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