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尘手一顿,杯中热茶溢了出来,将小石桌打湿,热气氤氲开来,怯尘手指微微一颤。他回过神,一拂袖,用灵力将溢出的水分蒸干。
他把茶杯递到白祁前,淡道:“我去找他。忘了也没关系,会想起来的。”
“师兄,你将杯中茶也弄没了。”白祁将空茶杯放到一边。怯尘看了眼空茶杯,没有说话。
白祁见状,劝道:“我来这儿的目的,是希望你不去。”
“理由呢?”
白祁道:“我问过当时跟去的邪修,尊主成圣,是在魂魄受损之后。这代表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修行,每进一境都要取舍,佛说这是勘破,道说这是证道。但对有些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提升的代价。
白祁说,游逸是忘了怯尘方才成圣,是在提醒他,游逸很可能是放下了情爱,才得以进境。
怯尘捏了捏眉心,“万一不是呢?”
“万一是呢?”白祁急道:“尊主不是一般修士,他能成圣,你知道这对我们邪修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怯尘看了眼白祁。
白祁激动道:“是希望。修士入魔,本只有魔化或陨落这两条路,都是绝路。可如今,尊主给了我们希望。成圣啊!放在从前哪个邪修敢奢望?”
“师兄,你放过尊主吧。让我们看看,尊主能走到哪一步。”白祁上前揪住了玉楼的袖子,殷切道:“就当是我求你,我代表魔界数万万邪修求你!”
“你不要用个人间的小情小爱,去阻碍尊主修行!”
怯尘愣住了,将自己的衣袖从白祁手里扯出来,直接背过身去。
“师兄!”白祁急道:“就算你不为魔界邪修想,也该为尊主想想啊。万一尊主是因为放下情爱才证的道,你去招惹他,就是毁了他的道!”
“你已证道成仙,你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自然无所谓!可尊主呢,他忘了,他不知道自己放下的是什么!万一他因你境界跌落,邪气反噬,是会要命的!”
“你为他想想!”
“别说了!”怯尘一拳砸在亭柱上。
白祁静了,许久才听怯尘道:
“你走吧,我知
道了。”
白祁一喜,当既向怯尘一拜,“我代尊主,以及魔界邪修,拜谢师兄大义。”
白祁说完,转身便走。他知晓怯尘为人,一旦应下,便不会食言。
临出门,怯尘对白祁道:“你是为自己,不是为旁人。名目如何伟大,都难掩你的自私。”
白祁脚步一顿,怯尘继续道:“修行之道,切忌贪心,万事顺其自然,说不定走得更长久些。游逸的道,不是你的道,旁人未必能效仿。佛魔双休,毁坏的,终究是自己的根底。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白祁掌着门框,手指缓慢捏紧,最终又放开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句道:“多谢师兄教诲,我自有分寸。”
怯尘目送白祁离去,长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以槐南宗为首的道门修士,找上山来,就游逸灭南元宗一事,请怯尘出手,讨伐魔界。
前些日子,他自楚南回山,道门众人见他境界提升,便以为自己又多了份倚仗,向魔界发了请战书。
怯尘摇了摇头,将这些人送走,而后在浮玉山脚下立“止”字碑,筑护山结界,以闭关为名,在浮玉山闷坐了三百年。
三百年后,早已是玉楼仙人的怯尘再出山,却是听说魔尊游逸身祭了桃里缚灵阵法,匆匆赶来。
彼时人们才发现,仙人不知为何,一头青丝全然白了。
原来仙人,也有愁肠。
“仙长,怎么不说话?”谢春生见玉楼出神,轻唤了一声。
玉楼回神,摇了摇头,淡道:“往事,不提也罢。”
谢春生点了点头,忙道:“是我冒昧了。”
“噫。”众人没听到什么八卦,颇有些失望。
玉楼看向林尽,“殿外其他宗门的修士散了吗?”
此时由楚含风和秦南去负责了,现在还没回音。林尽见玉楼问到自己,忙道:“我去问问秦宗主。”
“陆罪有消息了吗?”玉楼将视线转到林隐身上。
他们对魔神和神核知之甚少,陆罪主动返回魔界,查阅魔界古籍,看可有其他应对之法,以备不时之需。
“我去看看。”林隐在林尽走之后,才起身出门。
门外的小辈见偏殿的人陆续出来,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玉楼把视线转向谢春生,谢春生忙道:“我得看着宗主,不能走。”
“嗯!”突然,游逸哼哼一声。
玉楼忙看向游逸。
游逸腾地坐起来,表情痛苦,不住捶自己的脑袋,“我到底忘了什么!想起来,想起来!”
谢春生道:“尊主又被魇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不大满意。
本来写的是玉楼不知游逸忘了他,在浮玉山上苦等,三百年浮云苍狗,纵是等白了头,也没等见人。
后来一想,不合逻辑,于是有了谢春生那一问,同时也给白祁魔化做个缓冲。
还删掉了一个小片段是,玉楼回山途中,捡到个婴儿,他把这个婴儿带回,悉心教导,心想日后这孩子还能和玄离玩儿。谁知这孩子没有仙缘,不能修仙,玉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又一天天变老,最终死去。
于是他想,凡人一生都过去了,游逸啊,你怎么还不来。他堪不破,境界跌落,一朝白头。
一个尾生抱柱似的片段。我倒是挺喜欢,但逻辑上就太薄弱了。玉楼也不该是这么不知变通的人。
遂改之。
假装这是个三合一把。
前天的,昨天的,今天的。
第87章 魔神 复生
清冷的月光从天井洒下,黄泉大殿浸沐在这光辉之下,透出亘古的寂寥。
游逸闷坐大殿之上,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每写一个名字下就附许多的事迹,从这些事迹中,又牵引出许多人。
三百年寂寥长夜,他都在做这样的事情。
到底忘了什么呢?
魂魄在自愈,他的记忆经过自我修复,越来越完善,那遗忘的片段早已从记忆链中彻底消失。可是,他下意识觉得,那是及其重要的事情,不能忘。
可他,想不起来了。
脑子开始隐隐作痛,游逸将手中的毛笔搁到一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白祁,我要运动,来帮我护法。”游逸唤了一声,却没人应答。游逸皱了皱眉头,又唤了声,仍旧没人应答。
不在大殿?游逸心下狐疑,又试着叫玄离、谢春生,但都是一样的结果。
人都去哪儿了?
游逸起身走下大殿,准备去殿外看看。
“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很难受吧。”
声音从身后传来,游逸脚步一顿,暗自将灵力蓄在指尖,转过身去。
大殿首座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而且这人,竟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幻术!
游逸瞬间有了判断,当既将手中聚成魂符丢出。魂符飘飞,靠近那人之时,陡然爆炸,灵力炸开,将书案坐椅化为齑粉。
爆炸的余浪消散,那人已不见踪迹。游逸不敢放松警惕,又用灵识查探了整个大殿,确定没有其他灵力波动时,才放下心来。
“你在找我?”
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游逸的心一悬,当既向音源拍出一掌。
他反应速度极快,若是常人根本躲不开这一掌。但在他靠近那人之时,那人却凭空消失了。
游逸眯了眯眯眼,在大殿站定。既然这幻术难解,那敌不动,我不动。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细微的鼻息喷洒在右耳。游逸眼尾一沉,直接向左撤开一步,然后抱住那人的胳膊狠狠一摔,径直将人压在了地上。
游逸按着那人,将灵力运转自眼瞳,意图破了这人的幻术。
失败了?游逸有些诧异,身下之人仍旧是自己的脸。他沉下脸,聚出一把匕首悬在那人胸口之上,然后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眯眼一笑,丝毫不惧,“我就是你呀。我是你遗失的记忆。只要你将我的灵识纳入体内,你就能想起遗忘的事情!”
“那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游逸一愣,就在这一瞬间,身下之人猛地睁大了眼睛,血红的瞳仁闪现,一股无形的力量摄住了他,令他失神片刻。
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识海!
经南元宗身体被夺一事,游逸对此分外敏感,他立即反应过来,稳住神识,然后将手上的匕首往下一推。
身下那人吓了一跳,
忙道:“尊主,是我!”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入侵感消失,游逸凝神一瞧,身下之人化作了谢春生的模样。
匕首已经没入了一截,鲜血从伤口溢出,谢春生眼中的恐惧还未消散,脸色惨白。
游逸眉头一蹙,细心分辨真假。
谢春生见游逸迟疑,急忙解释:“近日我幻媚之术大成,便准备试试身手,尊主,我手真的!”
恰此时,林隐和玄离听见动静跑了进来。
“尊主,出什么事了?”林隐走近,瞧见了游逸身下的人,皱眉道:“谢春生,你这是?”
玄离笑道:“肯定是练手练到爹爹身上,结果失败了。”
游逸看了眼林隐和玄离,这才起身放了谢春生。难怪他识不破,原来这幻术里面还掺了媚术。
谢春生急忙退到一边疗伤,他一边运功一边为自己正名:“我可没失败,否则怎么会白挨这一刀子,是吧,尊主?”
游逸撇了他一眼,淡道:“术法练得不错,但要再练练身手,否则遇到心性坚定的,你得丟命。”
“知道了。”谢春生嘿嘿一笑。
游逸环顾一周,问道:“陆罪和白祁呢?”
林隐:“近日桃里的冤魂异动频频,缚灵阵法损毁了几处,他们赶去修补了。”
百多年前,桃里冤魂作祟,游逸便在桃里设了几处缚灵阵法,以限制桃里的冤魂,免得它们逃出,骚扰附近的村庄。
“缚灵阵法又出问题了?”游逸有些担忧,“我亲自去看看,你和谢春生守好魔界。”
林隐点了点头。
玄离跟上来,抱住了游逸的大腿:“爹爹,我也要去。”
游逸摸了摸玄离的脑袋,“玄离乖,爹爹去去就回。”他把玄离抱起,交给了林隐,“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知道了,你去吧。”
游逸点头,启程赶往楚南。他到时,正值午夜,天空无月无星,四周漆黑一片,唯有环绕桃里的缚灵大阵隐隐闪着红光。
“好大的怨气。”游逸皱眉,忙寻找陆罪和白祁的踪迹。他在桃里上空盘旋一周,终于在西南角瞧见了匆忙修补法阵的两人。
游逸从半空落下。桃里的怨灵察觉生人气息,纷纷向他涌来。
这些怨灵,都是曾是桃里百姓。游逸不愿伤他们,急忙侧身避过,加速降落。
“尊主?”白祁见游逸来此,有些惊讶。
陆罪撤了维护法阵的灵力,笑道:“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游逸落地,补在了陆罪的位置。他已成圣三百年,修为深厚,很快就把破损的法阵修补好了。
游逸收手,问两人:“还有其他法阵破损吗?”
白祁摇了摇头。
陆罪却道:“暂时是没有了,只是这里的冤魂愈来愈多,怨气也越来越重,若不早日处理,迟早会出事。”
游逸看着这片怨气冲天焦土,没有说话。
陆
见他没反应,继续道:“你瞧瞧这千里焦土,若非怨灵作祟,何至于寸草不生。尊主,要我说,直接把这些怨灵除了,一了百了。”
“尊主有他的打算,别逼他。”白祁拉了陆罪一把。
陆罪“啧”了一声,转向一边不再多言。
游逸聚起灵力,又布下几个缚灵阵。
陆罪瞥他一眼,嘟囔道:“这怨气愈演愈烈,你就算把整个桃里铺满了也压不住。”
游逸垂了垂眼,淡道:“先回吧,我自有办法。”
三日后,黄泉大殿,陆罪惊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游逸点了点头,问他:“可行吗?”
陆罪道:“我不同意!”
游逸冷道:“不需要你同意。”
陆罪看着他,突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游逸望着陆罪的背影,轻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脾气。”
白祁坐在一旁,没有接话。
游逸看向他,“你什么想法?”
白祁道:“我也不同意。”
游逸表情一滞,叹了口气,“桃里的怨气愈演愈烈,不能再拖下去了。”
白祁道:“总有其他办法。”
“没有了。”游逸故作轻松:“要是有其他办法,我早就试了。”
白祁捏了捏拳头,咬牙道:“你可知,以身祭阵,你会死的!”
游逸一笑:“我明白,但桃里百姓,不可不救。”
白祁看着游逸,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又闭上了。
游逸看着他,语气怅然:“白祁,那是我毕生的心魔。不管多少年过去,我都忘不了桃里那场火。”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可是桃里那些人至今都没有解脱,且容我这一次吧。”游逸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三百年来,这儿空得很,我已经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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