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逸以为他还为方才的事情挂怀,便安慰道:“别多想,人性复杂。那姓朱的不算坏 ,蠢罢了。”
“阿懒。”玉楼笑起来,“我是在想你。”
游逸眉头一挑,“想我还不高兴?”
玉楼看着游逸,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百年前,若你记得我,还会奋不顾身地祭阵吗?”
“不知道。”
“再想想。”
游逸想了一会儿,回答说:“还是会吧。天地虽然广大,但人在局中,路只有一条。”
玉楼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是啊,人在局中,路只有一条。
第91章 死战 后生3
槐江,槐南宗大殿前广场。各宗修士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知道吗?宗主们已经商定,明天就要向魔神宣战了。”
“这么急?”
“缓不得!魔神在楚南大开杀戒。咱们迟一日,人间就要死千百人!”
“魔神竟如此残忍!”
“你说,咱们能打赢魔神吗?”
“打不赢也得上!我们若退了,道门可就任魔神宰割了。”
……
“大家安静!”
议论声戛然而止。
玉楼领着各宗宗主,来到广场。
“林尽,开始吧。”玉楼站到一旁,把林尽让出来。
林尽冲各大宗主点头示意,而后清了清嗓子,将商定的征讨时间告知众人。
“果真是明日。”
“我的消息什么时候错过?”
修士们早得了消息,对此并没有多惊讶,再加上他们早已做好战前准备,莫说是明日出发,便是现在要走,他们也能做到有条不紊。
林尽见状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激励的话,便叫大家散了。明日对战魔神,势必会有牺牲。今夜,说不定是许多修士的最后一夜,他不敢多耽搁。
修士们陆续离场。等广场上的修士散得七七八八,林尽才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放下。
“仙长,我刚才说得还行吧?”林尽转身,玉楼的位置却空了。
走了?
“看见玉楼仙人了吗?”林尽拉住一个弟子询问。
“不知道啊。”弟子挠了挠脑袋,“也许去东山了吧,我刚从那边来,见到魔尊了。”
林尽便快步往东山去,可没走几步,就在拐角和林愧生撞个正着。
“爹!”林愧生揉了揉疼痛的鼻尖,抱怨道:“你急匆匆地干嘛?”
“见到仙长了吗,我正找他呢。”林尽问林愧生。
“没有啊,仙长不是和你一起去广场了吗?”林愧生纳闷,“你找仙长干嘛?”
“散场的时候人太多,我一转身就没见仙长了。”林尽掌心交叠,轻轻搓了搓。他看着自家儿子,小声道:“明天就要直面魔神了,我有点紧张,得看着仙长才好点。”
林愧生冲林尽翻了个白眼。
“出息!”声音自背后传来,林尽转身,正好瞧见林隐眼中那未及掩去的不屑。
“你这人……”林尽叹了口气,“算了,我不和你争。”
“啧。”林隐径直越过林尽,对林愧生道:“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林愧生有些愣。
林隐点头,他看着林愧生,又把视线投向远处,下意识搓了搓手。
“好啊。”林愧生点头,又对林尽道:“爹,我和叔叔去了。”
“去吧。”林尽看着林隐和林愧生并肩离去的背影,不由会心一笑。
“你们兄弟俩可真有趣。说像吧,这脾性是天差地别;说不像吧,却连小动作都一样。”
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谢春生,你怎么在这儿?”林尽转身,把视线投向了转角。
谢春生靠在转角处,正揶揄地看着他,“我跟林隐来的,本以为他要找你打一场呢,谁知道是来找儿子的。”谢春生打了个哈欠,淡道:“无趣,回去睡觉了。”
“诶!”林尽将人拉住。
谢春生撇他一眼,“干嘛?”
林尽垂下脑袋,喉结上下滑动,抓着谢春生的手紧了紧,但最终松开了。
“没事,你去睡吧。”
“出息!”谢春生无奈一叹。他走近林尽,略一抬头,便将一吻献上。
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林尽愣住了。
谢春生环住林尽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叮嘱:“万事小心,活着回来。”谢春生的幻媚之术不适合近战和团攻,便被留在了后方,不跟他们一起去楚南。
“好。”林尽僵硬地抬起手,回抱住了谢春生。很怪,他们之间,应当还不存在感情这种东西,可冥冥之中,他们又觉得对方是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
“如果我活着回来,那我们……我们……”
“你们看见我爹爹了吗?”
声音还是从背后传来,谢春生放开林尽,对小玄离摇了摇头。
玄离嘟了嘟嘴,“爹爹不见了。”
林尽道:“玉楼仙长也不见了。要不我们去找找?”
“好!”玄离乖巧地点头。
谢春生翻了个白眼,对林尽道:“良夜苦短,你找人家干什么?”他蹲下来,摸了摸玄离的脑袋,“尊主今晚有事,你和……季临!”
谢春生把路过的季临叫来,对玄离道:“今晚你和季临哥哥玩。”
玄离嘟了嘟嘴,不大开心。
季临把玄离抱起来,“怎么不开心?不想和哥哥玩吗?”
“不是。”玄离趴在季临肩膀上,小声说:“我想找爹爹。”
“那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好!”
季临将玄离抱走,谢春生转回来,问林尽:“刚刚你想说什么?”
“我、我是想说,我们……”林尽搓着手,结巴了许久。
*
“季临?你这么晚抱着玄离做什么?”
季临带着玄离找游逸,经过自家宗门的院子时,被秦南叫住了。
季临道:“我们在找游师叔。”
“游逸?”秦南想了想,对玄离道:“你爹爹好像和玉楼仙长在一起。你今晚和季临哥哥玩好不好?”
玄离摇头。
季临笑道:“没事,现在还早,我再带他找找。对了,师尊知道师叔和仙长去哪儿了吗?”
“他俩好像往东边去了。”秦南回头问屋子里的人,“师兄,你看到游逸和玉楼了吗?”
楚含风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东。”
秦南转回来,解释道:“他们往东边去了。”
“多谢师尊。”季临转身往东去。
玄离突然探出半个头,问秦南:“你们住一起吗?我爹爹和玉楼仙人也住一起。但有时候他们会把我赶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南一愣,忽然笑起来,摇了摇头。
季临忙抱着玄离走了。
*
一路东去,玉楼和游逸在浮玉山停下。游逸看着这熟悉的景致,不由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我们来这儿,不和林尽他们说一声吗?”游逸问玉楼。
玉楼道:“没事,看看就回。”
玉楼走在林间小道上,落日余晖打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游逸又瞧见了,玉楼自佛门浸染而出的,慈悲的眼神。
他想起自己重生那日的事情,一时玩心起,伸手捏住了
楼的下巴,将人抵在了一旁的树干上,调笑道:“玉楼,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树枝摇曳,发出细碎的响声,玉楼看着游逸,微微一笑。游逸一时呆了,竟忘了下一步动作。
玉楼趁机握住游逸的手腕,另一手揽游逸的腰,将人按进自己怀中。游逸忙用另一只手搭住玉楼的肩膀。
玉楼见游逸慌乱的样子,不由笑了出声。游逸眯了眯眼睛,忽然前倾,张口咬住了玉楼的唇。说是咬,却没用劲,触感上仍是一个吻,但气势逼人。
玉楼眉眼一弯,眼中笑意更盛。
游逸松嘴,用脑袋顶了顶玉楼的肩膀,并威胁道:“不许笑!”
玉楼笑着摇摇头,松开游逸,继续往山上走。
游逸跑上前,拉住玉楼的手,带着他在山道上奔跑。就如同少年时,他们也曾在楚南的山道上,这般玩闹。
夜幕降临,流萤自腐草中升起,细碎流光中,似有翩翩两少年,自时光深处跑来。
“呼!到了!”一路跑到小院,游逸撑着膝盖喘气。玉楼站在一旁,扶着他,轻轻拍他的背。流萤在他们身旁翻飞,山风温柔地吹拂。
不一会儿,游逸缓了过来,玉楼推开院门,和他进了院子。他已找回了缺失的记忆,再看这处与玉楼一同修建的庭院,自然别有怀抱。
“后来你又翻修过?”游逸问玉楼,这院子比他记忆中那个,大了不少。
玉楼轻声道:“山中寂寥,总得找些事情来做。”
游逸闻言,垂下了眼睑。他想起遗忘玉楼的那三百年,忽有些感慨。世上很多事情大都如此,谈不上对错,只是遗憾。
当年,他们明明有大把时光可以相守,谁料世事无常,仅因一点偏差,他们那三百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不过,时间还长。游逸笑道:“等灭了魔神,我们还有大把日子,那时啊,咱们还能回桃里,将那片焦土,再次变作桃林。”
玉楼沉默着,点了点头。
游逸拉上玉楼的手,提议说:“我们转转吧。才醒来那阵没有记忆,你为你是我对头,每天都想逃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修的这院子。”
“好。”
游逸和玉楼并肩走过这处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回到最初的凉亭,紧挨着坐下。
游逸一手搭着玉楼,一手指着门前那个灯笼,“这两盏灯笼是我们那时候做的那对吗?”
“嗯。”
灯即是等,游逸不在这儿的那些年,玉楼总想着,只要灯亮着,游逸就有回来的那一天。是以,这么多年,他一直用灵力保护着这两盏灯笼,让它不至于因风雨虫蚁的侵蚀而朽坏。
游逸忽沉默片刻。他望着那两盏等灯笼,轻声道:“一直没问,你是怎么把我从死亡中带回来的?”
玉楼一愣,轻笑道:“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有些事情,还是知道了才能心安。”游逸看着玉楼,“别骗我,我想知道。”
“好。”玉楼轻声应下,嘴角略微上扬。他伸手抚摸游逸的脸,眼中满是不舍。骨节分明的手一寸寸划过游逸的眉眼、鼻峰和嘴唇,然后坠下,握住了游逸的手。
“你……”游逸察觉不对,玉楼却将他的手,带到了眉心。
“阿懒,自己看吧。”
游逸被声音引导,下意识进入了玉楼的识海。灵识沉浮许久才寻见那段尘封的记忆。
画面走马
观花般浮现。
百年前,玉楼听闻游逸死讯,有片刻失神,然后直奔桃里。他到时,结界已成,他的爱人,永永远远留在了里面。他面对这可恨的结界,狂怒、暴走、咆哮,但终究没伤它分毫,只因它承载了游逸救赎桃里的心愿。
玉楼踉跄离去,回到浮玉山,枯坐一宿,然后跑到佛宗,强闯浮屠禅域,又在佛前动武,直至佛说“能救”,他才罢休。
玉楼从佛宗回山,开始用禁术招魂。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一是险,二是难。是以失败无可避免,但长达十年,多达无数次的失败却叫人绝望。
彼时的浮玉山,已是恶鬼横行,怨灵满道。天道震怒,无数道天雷劈下,每一道都精准的劈在玉楼身上,将他劈至体无完肤。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
他招魂十载,受雷刑九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无一瞬停歇。
游逸记得,天道对玉楼极为宽恕,便是他成仙,也不曾引来天雷。但天道对玉楼所有的偏爱,都那十年消耗殆尽,从此后,天道无私,再无偏袒。
可招魂只是教游逸复生的第一步,玉楼的苦难不过刚刚开始。
为了重塑游逸的肉身,玉楼访名山斗凶兽,潜深海,战巨鳌,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息壤。
然后,是最后一步。
剔骨融魂。
当他看到玉楼用尖刀刺入皮肤,将一整块脊骨生生剜出时,游逸已经疯了。
他再不能承受,自玉楼识海撤出,眼泪扑簌簌落下。
这么做值得吗?!
这声问,没能发出。
游逸怔愣了,所有喷薄的情绪在这一刻消弥,化作了无尽的惊惶。
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他看着玉楼,目呲欲裂。
玉楼倾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然后伸手,拂去了游逸胸口的共命咒印。
不要!
“本以为我能陪你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死,我什么时候死。”玉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抚摸着游逸的脸,轻叹道:“终究是我自负,我从没想过,我会走在你前面。”
是啊,他已是人间地仙,若非自愿,谁能叫他死?
所有被忽视的细节涌上了心头,游逸明白了:玉楼将去赴一场必死的局,只因他便是那位有名的逆神!
天道的偏爱,灵气的顺从,都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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