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生一放下杯子,温和道:“烦请大姐再斟一杯。”
耀明侧目道:“什么故事?”
梵生一瞄了耀明一眼,后者则对沈大姐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更感兴趣,没有回视梵生一。
沈大姐提起热水,缓缓说:“都是些哄孩子的故事,说什么村尾原是有人家住的,只是某一日,那家子中了邪,双亲去世,女儿变得疯疯癫癫的。”
梵生一嘴上轻声道了谢,双眼却一直注意着耀明的举动。
耀明单手捧住茶盅,食指不停地在杯口上摩挲。
沈大姐说:“后来说这女儿不知和哪个男人好上了,生了个小儿子,就再也不知道下落了。哎,不过是个故事,我们这里老人若是吓小孩子,都讲这个。”
耀明举起茶盅,朝自己口中泼了进去。
梵生一沉声道:“既是哄孩子,我们俩又不是孩子了,不听也罢。”
沈大姐大笑:“说得对!”她正犹豫着要讲下一句时,狗儿的喊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大姐顾不得和二人解释,匆忙起身小跑到外面:“急什么!叫你去找你爹回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狗儿窜到沈大姐的面前,大声说道:“爹在先生那里,先、先生,怕是要不行了!”
梵生一与耀明一同出现在沈大姐的身后,狗儿看到耀明的脸色,咽了口口水,朝沈大姐身边躲去。
沈大姐叹了口气,抚摸着狗儿的头顶,颇为惋惜道:“好端端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狗儿身上发出淡淡药味,梵生一轻轻摸了摸鼻子,半蹲在狗儿对面,道:“先生在哪里住?带我去看看吧。”
沈大姐吃惊道:“梵公子你会治病?”
梵生一谦虚道:“略懂一二。”
沈大姐轻轻推了推狗儿的肩膀,忙道:“快,带梵公子去看你先生,把这事儿跟你爹讲清楚。”狗儿应了一声,拉着梵生一的手跑向屋外。
耀明沉默着,紧随其后。
狗儿口中的先生所住屋舍并不远,梵生一抱起狗儿,和耀明跑得飞快。耀明在他身边,不顾狗儿在场,冷声道:“你要救他?”
梵生一点头:“自然。”
狗儿指着前方五米左右的房屋,怯生生道:“就是那里。”
梵生一点了点头,带着他直接冲入了房屋。
院里站着几名中年男子,狗儿朝最中间的那人喊了声「爹」。
梵生一放他下去,朝周围的人抱拳,说:“各位,在下略懂黄岐之术。”
狗儿趴在男人肩头,将母亲所托全都说了。中年人这下不再存疑,领着人走进了房屋。
一打开门,众人便被冲天的药味熏得头大,守在屋里的小厮听见门响,擦干眼泪走到外间,不爽道:“不是说了不用你们管我家少爷了吗!”
中年男人低头道:“好歹瞧上一瞧吧,总不能不管先生。”
听到此话,小厮的怒火更加旺盛了,他伸出手指,直接戳在中年人的鼻前,咄咄逼人道:“若不是因为你们,先生也不会生病!找来一帮子庸医,越看越坏,别在这里添乱了!”
屋内的男人不住咳嗽,虚弱的唤了一声:“烟儿,烟儿!”
小厮气得啐了一口,转身跑回床边伺候。
中年人被当众没鼻子带脸地叫人骂了一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摸了摸自己的头,朝梵生一干笑道:“这、您看……”
梵生一示意中年人带着狗儿守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进去。耀明不爽地哼了一声,梵生一侧过头,微笑道:“躺在床上的人和一名少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耀明冷道:“那人猖狂。”
梵生一笑了笑,道:“等一下,帮我看住那个少年。”说完,他关上大门,屋内传来烟儿的叫喊声。
紧接着,声音由远及近,房门又被打开,烟儿整个人被扔了出来。
耀明稍稍撤身,任由烟儿从他身边摔进院子里,啃了一嘴泥土。
“辛苦了。”梵生一温和说完,重新关紧了房门。
烟儿在地上爬了起来,转身扑向大门口,不停喊道:“哪来的贼人!想对我家少爷做什么!”
他张牙舞爪的冲到门前,还不等上台阶,就又摔回了院里:“哎哟!又是哪个东西!”他低着头,却发觉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阴影。
耀明收回脚,纵身一跃,居高临下地看向烟儿,冷漠道:“你可以死在屋里人的前面。”
“啊啊啊!”
烟儿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躺在床上的男人听到烟儿的声音,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梵生一轻柔地劝了回去。
梵生一沉声道:“他很好,无须担心。”
男人紧张地看向梵生一:“你是谁?”
“不会害你,只是来帮你治病。”梵生一掰过男人的手腕,食中二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对方脉象虚浮,若不轻按几乎感觉不到,显然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男人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我这身体自己清楚得很。痨病又有几个能治好的呢。”说着,他又咳了起来,咳得整个床都在摇晃。
梵生一帮他拍打着胸口,暗暗输了点佛气过去,等到男人稍微好了些,才开口道:“不是痨病,只是寒气侵体。”
“呵……”男人并不相信,只是睁开眼,无力道,“我死了并没有什么,只是苦了那群孩子,还未识全一本书的字。”
梵生一将他的手放回薄被中,淡淡道:“待你好了以后,继续教他们。”
男人闭上了眼睛,叹道:“好不了了。”
梵生一安慰道:“睡一觉便好了。”他的声音又慢又柔,像是催眠般让男人进入了昏睡。
梵生一确定他睡着后,十指运起佛气,隔空在他的胸膛处不停地推揉。
男人忽然梗起脖子,喉咙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微微张开了嘴唇。一股暗青病气从他的口中慢慢飘了出来,飞到半空中。
梵生一闭上双眼,指尖的佛气不断地渗入男人的体内,让他原本惨白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病气不断地在男人身边环绕,像是又想钻入到他的体内。而梵生一额间的红色印记忽然显现出来,病气如同找到了最好的栖身之所,径直地钻了进去,吸收掉屋内所有的病气后,红色印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梵生一忽然感觉寒意侵体,让他全身颤抖。他睁开双眼,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确定无虞后才放下自己的手。
“可以了。”梵生一喊了一声,旋即坐在桌边。
烟儿鼻青脸肿地在屋外跑来,耀明紧随其后,半蹲在梵生一的身边,皱眉道:“你没事吧?”
梵生一露出一个不置可否地笑容,小声朝烟儿道:“他刚睡下,莫吵他。过来。”
被两个人教训过的烟儿怎敢不从,捏着袖子走了过来。
“寒气侵体,每日找些艾草泡脚……”梵生一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桌上的纸笔书写,“我开个药方,去镇上买来,饭后饮用,再休息半月足以。”
烟儿抹了眼泪,接过药方,连声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今儿公子救了我家少爷,来日烟儿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公子!”
梵生一扶起烟儿,说:“你不骂我便是报答了。”
想起刚刚自己的不讲理,烟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嘴上一乐就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不住咧嘴。
梵生一看着他这副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狗儿的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过程,小声喊了梵生一。
梵生一了然,又对烟儿叮嘱几句,便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吃饭。
耀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冷漠地转身离去。
烟儿送走众人后,回到屋内,看到自家少爷竟然已经能坐起来,惊喜地跑了过去,大喊道:“少爷你竟然!你竟然!那名公子真的是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男人笑了笑,命烟儿取来纸笔,沉声道:“告诉我爹,无论如何,要将此人带回府中。”
第50章 解开——
回去的路上,梵生一简单地告诉了狗儿爹自己和耀明的来历。
狗儿爹见识到了二人的厉害,心知他们非是普通人,便特意绕了路,赊账打酒才回到宅子里。
沈大姐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们面带喜色的回来,心中便有了八成的把握:“怎么样了!可治好了?”
“梵公子简直是神医!”狗儿爹笑道,“起初我们去瞧的时候,屈先生都合上眼了,梵先生去看了以后,他竟然能坐起来了!”
沈大姐听后,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她还从未见过有这般神奇的事情,之前还听到村里唯一的老大夫说,屈先生得的是痨病,从她的认知中,痨病哪有治好的。
梵生一看出沈大姐的诧异,主动解释道:“屈先生心肺之中有口郁气。”
沈大姐喝道:“不是痨病吗?”
“你见过什么?”狗儿爹笑道,正要说下一句话时,却突然把脸皱起来,鼻子使劲地往里吸,“有什么味儿?”
沈大姐大叫一声,随即风一般跑进厨房内。
狗儿爹无奈地叹了口气,让狗儿去一边玩耍,自己则带着梵生一与耀明走进了厅内,顺便说起了刚刚未讲完的话。
“我们这里十几户人家的地都是朝屈老爷租的……”狗儿爹说,“屈先生是屈老爷家的小儿子,那日随老爷来时,说我们这里竟然连个教孩子的先生都没有,实在不该。过了两日,他就带着烟哥儿,二人来了这里。”说着,他用热水烫了三个茶盅,依次在三人面前摆开。
狗儿爹说:“屈先生拿银两修了个学堂,又寻得两个识字的人,抄了几本书给孩子们用。烟哥儿就来告诉我们,凡是想让孩子读书识字的,都可以去学堂。”
梵生一认可道:“屈先生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善事。”
狗儿爹点头:“是啊,虽然我们不识个字,总不能让我们家狗儿也一辈子只知道低头种庄稼。”
梵生一更觉得舒畅,之前见到的多数人家没有此等胸襟,能让孩子去学堂读书,父母与老师都是功不可没。
他笑了笑,点头道:“您说得是,大哥心胸宽广,眼界开阔,实在是令小弟佩服。”
“咳……”狗儿爹挠了挠后脑勺,被阳光灼烧过的黝黑皮肤抹上了不好意思的颜色,“我哪里懂这些大道理,这也是屈先生和我们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沈大姐开始往桌上端菜,脸上洋溢着笑容,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跟在后面的狗儿两手捧着比脸还大的盘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前方,却没忘记身侧还立了把凳子。
他正举着盘子往桌上放时,右脚踢到蹬腿,两只手扶不住桌子,整个人要向后摔去,狗儿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惨叫。他闭上了眼睛,龇牙咧嘴等待屁股开花。
就在这时,耀明面无表情地迅速出手,轻而易举地端走盘子;
右膝盖顶在狗儿的腰部,让他稳住身体。
“啊!”狗儿仰着头看到耀明的脸,又吓得叫了起来。
沈大姐连忙把狗儿拉起来,出声训道:“叫什么叫!还不快谢过你耀叔!”
耀明眉头一跳,脸色变得难堪起来。梵生一伸出手挡在无法抑制上扬的嘴角边上,期待着耀明接下来的表现。
狗儿一家未察觉,在他们眼中,耀明始终是不变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现在的心情。
狗儿两只手搅着衣角,又害怕又感激:“谢、谢谢耀叔。”
耀明板着脸,随意地「嗯」了一声,但仍被梵生一瞧出了他身上的不自在,便出声解围道:“无妨,小事而已。”
狗儿缩在沈大姐的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耀明。耀明也回望着他,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最终还是狗儿惧怕耀明的自带的威慑力,坐在梵生一的身边,乖乖等待饭菜全部上齐。
狗儿爹看着有趣,出言道:“若是耀公子来管教他,不知道要变得多乖巧。”
耀明眉头又是一跳,他发现自己真是与这里的人八字不合,无论谁说话都能让他忍不住出手。
沈大姐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恰好听到这句话,用围裙抹了抹手上水渍,赞成道:“这倒是,耀公子往那一坐,全村的孩子哪个敢胡闹的。”
梵生一忍住笑意,点点头:“爱板脸的好处。”
耀明抬头看了梵生一一眼,沉默着端起了酒杯。
四人吃吃喝喝,很快就结束了午饭时间。狗儿爹喝得满脸通红,显然是尽兴了,站在门口小声朝梵生一说道:“梵公子,以后这村里可要您二位照拂了。”
耀明半路拦下狗儿爹的手,梵生一诚恳道:“小事而已。”
耀明冷漠道:“我们回去了。”
狗儿爹已经习惯了耀明的决绝,看他脸色不好看,也不再多做挽留,只是点了点头,送二人离开。
晌午时分,村里的人吃过午饭后都在家中休息,窄细的巷道中只有耀明与梵生一的身影,如同暗黄的棋盘之上只有一黑一白两子存在。
二人一路沉默回到村末的房屋中,梵生一见耀明心情不悦,抿了抿嘴唇,正在腹中打草稿询问时,没想到对面的人率先开口。
“你真想帮助这个村里的人?”
梵生一闻言,朝耀明说出了心中的盘算:“人界与魔界时间不同,我们在这里还可以住上一段时日。”
“我问你……”耀明坐在院中,半仰着头说,“你真心,想帮助他们?”
梵生一见周旋不过,只好老实的点头。
只听耀明倒吸一口气,紧接着便是院中石磨炸裂的巨大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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