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处的草丛里,无数兵器乱劈乱砍,脚步纷纭,凡是可以藏人的地方都已被踏平,连有被松动过的迹象的土堆都被人一一刨掉了。
“陛下,还是没有发现久先生踪迹!”有人来报。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忙不迭撤走,伍庭继续在树林里寻找,兰牙跟在他后面,见陛下脸色黑得不行,她大气不敢出一声,连脚步都放得很轻,似乎想将自己从这个世界里抹除。
太阳完全落山,树林里打起密密麻麻的火把,兰牙从士兵那里取了个火把,举在陛下身侧。
走了很远,伍庭才第一次停下脚步,“兰牙,你喝过酒么?”
兰牙心里一怔,这时候听到陛下说话,比他不说话还恐怖,“我没喝过,只幼时见父亲喝过。”
“喝醉的人是什么样的?”
兰牙察觉到陛下似乎不对劲,可这时候她不敢多问,只老老实实回答:“丑陋。”
伍庭的背依然伫立在夜色中,“丑陋?”
“嗯,很丑,”兰牙说,“会哭,还会突然笑,说一些他平时从来不说的话,有时候会唤我母亲的名字,会突然抱着我求我不要离开他,比白天清醒的时候还要让我觉得恶心。”
伍庭的脸隐没在阴影中,良久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陛下,其实不必忧虑,只要他还在岛上,我一定能将他捉回来见陛下。”
兰牙劝慰过后,却没听到陛下发声。
短暂的死寂将所有人隔离在外,随行的将士去往更远的地方搜寻,伍庭才将视线缓缓收回来,眼中光芒明暗不定,“他,是如何离开那间小屋的?”
兰牙心道你问我做什么,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早上突然冲出来号令所有人倾巢而出搜捕,眼尾下方沾着一朵粉色桃花,兰牙伸手打算替他揭下来,却发现是画上去的,实在太过逼真,手法全不似这个时代的画师,生动而具有灵气,衬得陛下那张常年冷淡的脸多了几分人气,甚至给人一种想要亲近的温柔。
此时那朵花已被洗去,伍庭神色森冷,“你不是说,曼青蛇毒无药可解。既如此,他,是如何从那里离开的?”
兰牙:“……”
完了,他想冤枉我。
“陛下,我绝没耍滑,那的的确确是曼青蛇毒液,兴许……兴许是有同伙,兴许岛上来了其他人将他救走,兴许他挖了个坑将自己埋了,有许多的兴许,但曼青蛇绝无解药。”
“你为何要跪?”伍庭冷笑,“你怕我?”
兰牙早已习惯陛下这一会儿正常一会发癫的状态,她内心深处知道陛下会信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陛下发怒,所谓群鬼降世都不如白鬼变脸可怕。
“还是说,你觉得朕丑陋?”
今天的问句有点新鲜呐,兰牙还从没听过陛下说如此奇怪的话,“陛下怎会丑陋?陛下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比第二好看的无名还要好看一百倍!”
“但你方才却说朕丑陋。”
兰牙头顶冒出好大的问号,“???”
陛下终于已经厌烦自己了吗?
这就是那些被充军流放的士族,被拖下去的时候嘴里常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吗?!
第31章 反派想我了没
军营下令全面禁酒,那些刚埋入地里还没来得及发酵好的果酒终于再无天日可见。
他们搜寻一天无果,兰牙便来到关押久时构的小屋,打算看看这里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刚一翻开松叶堆,她便看傻了眼,忙将陛下也叫来了。
一本船舶什么力什么……看起来像‘學’,却又不完全是‘學’……的字。
一本果酒什么什么指南。
一本什么景……似乎是风景……摄图(或许是)……技巧。
一卷插着五颜六色彩色墨水笔的布包。
……
哦,还有半块没喝完的茶砖。
和两本伍朝历史。
“陛下,我怀疑他在此修炼邪功,”兰牙一本正经地猜测,“说不定他并非被人救走,而是习得了邪功,重塑经脉,自行解了毒,这才让他逃了出去。”
“这是什么?”兰牙捡起地上倒着的两个陶罐,拿起摇了摇,里面已经空了,却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似乎是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李子酒?”
站在门外的士兵中,不少人都参与制作了这两瓶酒,此刻僵立一动不动,生怕追究到自己头上。
正在大家忐忑之际,陛下突然大声道:“折曙在何处?”
折曙是个传令兵,先前一直来往于山腹和营地之间,近来兰牙从山腹回来之后,他便负责营地周边的巡逻,久时构昨晚逃走,本该是他当值,然而次日清晨却被发现躺在小屋门口。
因为这件事,他受军令惩罚,才刚拖着残躯重回岗位。陛下叫他的时候,他就站在人群最后头,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冲上前扑通跪地:“陛下,属下在此。”
“你昨夜何以中招?”伍庭淡淡瞟了他一眼。
折曙如实回禀:“属下当时见陛下进了屋子,便一直候在屋外,后来脖子似乎被什么毒虫蛰了一下,只感到一阵刺痛,便晕了过去。”
“看来还是有同伙。”兰牙沉思片刻,然后道,“你可曾听到过什么声音,或是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折曙想了想,说:“奇怪的东西没见到,却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兰牙立刻追问:“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不敢正眼瞧陛下的折曙居然偷偷地望了陛下一眼,伍庭下压视线,森冷看着他,折曙心里起了个冷颤,嘴巴像被冻硬的铁丝穿过,不住颤栗。
兰牙脾气不怎么好,更见不得大男人磨唧,她亮出一道流光的驭鹤钩,架在折曙脖子上,“陛下面前有什么是说不得的?!说!”
他已是骑虎难下,无奈只能道:“属下听到人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久先生说……”
兰牙威胁:“说什么?”
折曙瑟瑟偷瞄陛下,见这位陛下的脸上从来没出现过除了冷淡或杀气之外的表情,心里更瘆了几分,“当时,属下听到重物倒地声,便靠近几步,打算查看,恰听到久先生说,‘好漂亮的金龙,但是为什么没有眼睛?’属下不知出了何事,正要敲门,脖子后便被毒虫蛰了,再然后……”
兰牙一听‘金龙’、‘眼睛’这两词,眼皮便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陛下身上纹了一条没有眼睛的金龙,一个是陛下的母亲——大伍皇太后;一个是当年替他纹龙的老伍帝,再然后就是当初离家出走捡到奄奄一息的陛下的兰牙了。
当时她将陛下从野外拖回破庙,见这人伤得马上快要死了,自然要为他脱衣验伤,也是如此才有幸得见那条金龙,那会儿她才六七岁,盯着金龙看了很久,只是觉得奇怪,甚至还伸手去摸了一下。谁知她手刚一碰到本该画着眼睛但却空着的锁骨处,一直昏迷不醒的陛下竟然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似乎这将死之人对那里异常敏感,容不得人触碰……
两人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兰牙一直按耐住心里的好奇,没有问出口。
直到营地的火堆就在前方不远处,伍庭才停下脚步,兰牙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见过,是吧?”伍庭没头没尾地突然问了句。
两人心照不宣,兰牙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意识到陛下背对她看不见,于是出声:“是,我见过。”
“你可知为何龙没有眼睛?”
“……”
“罢了,你不会懂的。”伍庭道。
兰牙道:“陛下,你总是这样,穷讲究。你们这些人,老是喜欢给事物加上故弄玄虚的意义,还总要感叹遍寻世上无知己,你若说得直白些,讲得清楚些,怎会没有知己呢?”
伍庭略微眯起眼睛,“你教训起我来了?”
“不敢,”兰牙摆手,“只是觉得陛下这人,心里藏了很多事不与人言,若夫人在天有灵,知道陛下活得如此孤单,不知会多么难受。”
“孤单?你觉得朕孤单?”伍庭笑道,“你随朕这些年,你若觉得朕孤单,岂非你自己也很孤单?”
“不,我却一点都不孤单。”兰牙仰头看向陛下,“我有陛下为倚仗,便是今日死了,也有陛下带我回家。可陛下却没有可以倚仗的人,反而身边都是要倚仗他的人。我知道,若非夫人离世,故乡最后的念想也没了,陛下今日定不会愿意陪我等住在这野岛之上。”
伍庭宽大的手掌落在兰牙头上,“听你的意思,我若死了,你不替我收尸?”
“不替。”
“为何?”
“该收往何处呢?”兰牙道,“陛下不似我,我即便死了,魂灵却总是追随陛下,陛下在哪,哪儿便是我的归宿,可陛下呢?陛下若不在了,魂灵可愿随我浪迹?”
伍庭视线遥望远方良久,才无声叹了口气,“罢了,我若死了,你将我的尸骨葬于云雾茶园罢。”
兰牙问:“可是丘黎城郊的云雾茶园?”
“是。”
兰牙不懂,“为何要葬云雾茶园?陛下已经想通自己为何不入皇陵了吗?”
“想不通,”夜色将他半边脸藏在阴影中,“不过,史书上既如此写了,我便遂了后世的意罢。”
*
咔哧——
刷啦——
水淋淋的桃树残枝被久时构从水里拖上来,这是他从山腹那片桃林里砍的,又经过长达一分多钟的人工水下运输,穿过和山洞相连的地下暗渠,才终于将桃木带进来。
猫头鹰恰好这时候从山洞口的瀑布水帘里飞进来,羽毛被水打得湿透,“你把它们弄这儿来干什么?”
久时构一边从背上卸下桃树,一边用手擦脸上的水,“之前每次砍完树,第二天树都会重新长回地里,我这次想看看,我如果不把树弃在桃林里,明天坑里还会不会再长出新树来。”
猫头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了会怎样,不长又会怎样?”
“长了说明问题在土壤,没长说明问题出在桃树本身。”
猫头鹰一脸崇拜,“久时构选手,看不出来你对这些诡异的东西接受度这么高,和以前我处理过的所有选手都不一样呀。”
久时构将残木拖到一旁,“处理?什么意思?”
“哦,”猫头鹰避开视线,“欸,你口袋里那是什么?”
久时构低头一看,褶皱的衬衣左胸口袋里插着一根桃枝,上面还长着两朵绯红的桃花,“看不出来吗?桃花。”
“我是问你把桃花放那里干什么?不晦气吗?”
它用了个很奇怪的词,晦气。
但久时构却像毫无察觉似的,顺势往地上一坐,朝猫头鹰招了下手,“过来,给你表演个有意思的。”
猫头鹰将信将疑飞过去,钻进久时构怀里。
“别眨眼。”久时构说。
“嗯。”
久时构将桃枝拿在手里,猫头鹰至此仍不明所以,只见久时构将手抬高,和视线平齐,而后一松手,桃枝便从他手里掉了下去。
奇怪的事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桃枝在离开手往下坠落的一瞬间,原本开着的两朵桃花立即萎缩,颜色消褪,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吸取了生命力,待到桃枝落及地面时,便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小木棍。
猫头鹰在怀里沉默了许久,不知是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久时构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捡起小木棍,“上次陛下说,我送他的桃枝在脱手之一刹就谢了,当时我还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刚刚在桃林砍树的时候,我发现桃树枝拿在手里是不会枯的,无论多久都不会枯,但只要一离开人,就会像现在这样。你知道这是什么科学原理吗?”
猫头鹰从久时构怀里扑了出去,“我怎么会知道?你好奇怪,你为什么要问我?”
久时构声音坦然:“我以为你是系统使者,或许会知道。”
“那你就错了,我不知道。”猫头鹰肯定地说。
它的语气比它之前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更肯定,可正因如此,久时构却听出了一种极不肯定的情绪,但他并未追问下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久时构便在浅梦里嗅到一股花香,他潜意识里认为那是桃花,又觉得这股香气近在咫尺,似乎比梦要真实,他昨天太累了,于是又睡了过去。
等到日上三竿,久时构终于起身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洞里竟赫然长出了一棵桃树!
而他昨天辛苦运回来的枯木却不见了,地面没有松动的痕迹,亦没有树根钻入时的破裂土块,就仿佛这棵桃树原本就长在这里,枝桠间盛放的花似乎原本就属于它一样!
第32章 反派又开始了
久时构立刻环顾四下,偌大山洞除他之外别无一人,而那棵树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绯红花瓣,中间细长花丝尾端生长的浅黄色花药,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从背后爬了上来。
这件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三下两下从石头上跳下来,匆匆拿了包巧克力揣兜里,便往洞外跑。
这处山洞在瀑布之后,若要出去,则必须先穿过水帘,再潜过水潭,这一行为必定会让他淋成落汤鸡,所以久时构一般会事先规划好安排,尽量让自己出去一次能完成最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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