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霜闭着眼,理都没理他。
郝念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人和自己斗法实在有点无聊,“你要是活着你就眨眨眼。”
“真能睡啊,都俩小时了。”
“诶,你再不起,我给珦楠哥打电话了啊。”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抱怨无果,眼瞅着时间越来越晚,眼皮子越来越重,还没等实施这个计划人就困得趴床边上了,呼出来的热气都喷在谭霜吊着针的那只手上。
屋外两个大人没心情去管他俩了,穆樱子听了医生嘱咐后怕不已,谭霜被送来时几乎烧到40度,也不知道他究竟拖了多久。万一治疗不及时,并发重症肺炎脑膜炎等等会相当危险。
我怎么就这么疏忽,居然连孩子生病了都不知情。
女人一晚上都在念叨这句话,郝景烨没什么能做的,只好尽量开导她:“毕竟他都那么大了,有自己想法都很正常,堵不如疏。其实,以前我去接俩孩子的时候也经常……我,这话没法认真和你说。我讲句不好听的话你别生气,比起你这边他们的确对我们更放心一些。”
“‘我们’?”
“念念一早就知道了。”他说,“大概就是,孩子们之间可能更好沟通吧。人家孩子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凭什么就非得把大人的思维强加给他们呢?说白了我们也是缺席者,弥补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不都是为了能让他们快快乐乐的么?有什么是比这个更重要的?”
“我最近是真的忙疯了,今天正好接他老师电话,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他是好孩子,他很乖……”
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郝景烨很体贴地给她要来两张纸巾。
“谢谢。”她接了,擦了脸和眼睛,“但是后来一想,我觉得也是自己这次太过激了,他不舒服我都没注意到,在外面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只顾着忙自己那点事,我……”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真的麻烦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郝景烨:“住的这么近,就算只是普通邻居也该搭把手啊,何况……”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大霜。”
医院里安静极了,吸顶灯光的白打在他们身上,穆樱子看着男人的眼睛都不会转了,许久,才从这句意义不明的话里觉出了一直被隐藏在深处的情感。
她是个单亲母亲,假如孩子真的由自己从一开始带到现在,其中的过程绝对要艰辛万倍。谭霜现在这么大的人,他生病了她都扛不动,没有郝景烨,怕是只有干巴巴地坐在地上打电话这一种办法。
以前在公司被人说闲话她都忍了过来,总觉得对方住到对面也是无奈之举,上下班的时间路线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孩子们和他亲,也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确很有亲和力。郝景烨会对她们家这么尽心尽力,是看在了多年同事的面子上,亦或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母亲的软肋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
谭奶奶在医院时拉着她的手说的那几句话,到现在一下子全部被她回想起来。
谭家愧对她,前夫没能照顾好她,孩子得她养着,婆婆老了病了还要连累她。
如果有机会,你就趁着还年轻……
穆樱子的脑子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填满了,压得她无法理清思绪。
是不是自己这么些年,真的忽略了太多呢?
谭霜还给她的梦想,信笺里的字字句句,还有最后在病床前迷迷糊糊说的那几句胡话,都让她心如刀绞。
他以为这次母亲又要离开了,他以为她不会原谅自己,病中做了什么梦穆樱子无从得知,她只听见了那句,别不要我。
他不想永远做一个没有人疼爱,又无家可归的小孩儿,穆樱子不忍心,也不可能继续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不知什么时候起,与那个男人的关系已经完全不仅仅只停留在“朋友”这一个位置上了,她喜欢看他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样子,习惯了他牵着那只让她害怕的大白狗雄赳赳气昂昂地绕着马路一圈一圈地跑,也愿意看郝念和谭霜俩人围着他们打闹争宠,就连那个谭霜口中心仪的男孩子,她其实也是一并喜欢着的。那孩子聪明又懂事,乖得惹人疼,认真起来的样子又绝不输给他们之中任何一位大人,她知道。
他们都那么好。
做了一夜噩梦的少年在后半夜突然感觉舒服了不少,病房里只依靠暖气其实并不暖和,又没有空调,然而睡着睡着他的确是感觉冰凉麻木的手在被什么东西温暖着。
原本输液输得他血管都是冷的,可是他睁眼一看,手已经被另一双手牢牢握住,原来这就是暖意的来源。
大清早的,他的床边莫名其妙多出来两颗埋在被单里的人头,太惊悚了。
那俩脑袋一大一小,头发黑乎乎的,发质很好,很默契地呆在那,露出两个方向都一致的发旋。
谭霜伸出那只暖和过来的手,这俩人还没醒,小的脑袋瓜他够不到,就只好去摸了摸那个大的。
天晓得他有多想直接把这厮从被子里拔起来狠狠揉到怀里去。
“曲珦楠。”
“曲珦楠……咳……”
曲珦楠耳朵里可能天生装着感应他声音的雷达,他一出声他这头立马就开机了,眼睛里高光一亮,谭霜没力气坐起来,歪在被窝里笑了几声:“你来了?会焐手的大北极熊。”
曲珦楠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脱不掉的倦意,这人一直以来免疫力都比自己强,每天活蹦乱跳像个小傻子一样。他冷不丁看见他这么病怏怏的,那么虚弱地躺在床上,鼻子有点酸。
大北极熊情绪看起来有点激动的亚子,他真情实感流露的时候表情一点都不机灵,呆得很。
谭霜道:“你怎么傻乎乎的。”
“……你好点了吗?”
“还成,就是没什么劲儿,削不动你。”
曲珦楠直接扑腾起来抱紧了他。
郝念小朋友还没睡醒,否则起来看见这一你侬我侬的画面很有可能当场去世。
“傻逼曲珦楠,操。”
“傻逼谭霜。”
谭霜惊:“呀,我看看,刚才那几个脏字是你吐的?能耐了。”
说着就要去掰他嘴。
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并且大早上起来还没刷牙,曲珦楠放弃了强吻对方的念头。
“你的账我回家了要好好和你算噢。”谭霜现在也有点激动了,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好在对方很给面子,“成,进医院挂水的账我也准备和你一起算算了。”
“我挂水是因为你他妈没照顾好我好吧。”
“我也是因为你不关心我才没和你讲好吗。”
郝念被吵醒了,揉着眼睛爬起来:“诶呦……大早上起来就叨逼叨的,你俩很烦啊。”
曲珦楠和谭霜对视了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说咱俩真他妈有点傻逼。
郝念看见谭霜醒了,他也没有继续装乖巧的必要了,蹬了鞋开始往上爬:“你好了吗,好了就起起起起来,给我个地方我还困呢,床就一张我看了你一晚上总得也让我躺躺吧。”
“啊那你辛苦了。”谭霜干巴巴地道。
“他生病呢。”曲珦楠提醒,“靠那么近传染啊。”
郝念:“睡觉和健康我选择前者。”
郝景烨推门而入,手里拎着早饭和粥,撞见这仨猴孩子围着一窝打,又好笑又无奈地制止了他们:“都安静点别吵到别人休息了,嘘。大霜醒了我看看还烧不。”
谭霜老老实实让他摸脑门:“我妈呢?”
“你多大了还到处找妈。”被窝里的郝念梦游着也能怼他。
郝景烨大笑着把他挖起来:“IX,UY你阿姨过会儿就回来了,走吧咱,回家睡。”
说着把小萝卜精从人家病床上刨出来,扛着就走了。
“走啊?”门口上完厕所裹着大衣进屋来的大爷问道。
“啊。”郝景烨回以微笑,“老三太皮,我把他弄回去。”
郝念惊恐地挣扎起来:“老爸?”
“你家里……”
“噢,仨儿子。”
男人回头瞄了一眼屋里剩下的两个少年,春光满面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
谭霜在门口惴惴不安地等着, 曲珦楠同学又单独留在屋里了,穆樱子回来之后单独把他喊了去, 一谈就是半天。
“别紧张。”走之前倒是曲珦楠来安慰他, “都到了这份上,她不主动找我我才觉得别扭了。”
“您还蛮积极。”谭霜惊恐万状地道。
天知道他心里多怕。
“你不会怪我吧?”
曲珦楠脚步一顿:“我为什么要怪你?怪你说了我们俩的事?”
“嗯。”
穆樱子还在屋里等, 曲珦楠暂时终止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话,只留给他一个潇洒且从容不迫的背影。要不是谭霜确信了晕倒之前在母亲脸上看见的那一抹不可置信, 他都真的要以为曲珦楠是不是早就交过底了才能这么淡定。
谈了有十多分钟, 这十多分钟谭霜是扣着门缝等待的, 他恨不得爪子够细够长, 直接把门锁从缝隙里头扒开。里面说话声朦朦胧胧的并不好辨认, 但是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俩人并没有打起来。
谈话结束时,谭霜很没骨气地溜了,穆樱子最先走出来,长发依旧优雅地披在身后,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接着电话就走了。曲珦楠出来之后美三秒,被从背后一把薅住:“她和你说什么了?态度怎么样?怎么个意思?”
“她中途说公司有事,就先走了。”曲珦楠说的都是实话,“其他的你都不用操心,没那么可怕,我也没被骂或是怎样,也没说不同意。”
“真的?”
“骗你干嘛。”
谭霜揪了起码一分钟的衣角,然后扯住他:“那你怎么……还是不怎么高兴啊?”
“你说呢?”曲珦楠无奈, “没说不同意是真的,可也没说同意啊。”
“噢。”
“你叫我怎么高兴?以后你就住阿姨那去了,我哥也马上回来,甭瞎美了接着异地吧。”
哟喂……谭霜捂脸,这不咸不淡的几个字,听着哀怨极了。多么像一颗才刚刚出生就被不小心啪叽在地上的鸡蛋,原本还是平安的、舒心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向往,才刚刚松一口气的功夫,母鸡一抬屁股,就把它给磕了。
“啊——”
“啊——”
俩人瘫在门口的凳子上齐声发出悲鸣。
谭霜大病初愈,本来没什么胃口和心情呆在家里混吃等死休养生息,无奈谭奶奶已经受命于穆樱子跑来璟林这边给他做饭,为了哄老太太高兴,不得已才又心惊胆战地在没有母亲的房子里住了几晚。谭奶奶的房子刚刚拨下来了拆迁款,两栋小楼都没有了,钱全存在银行里,得到了一张数额不小的存折。
“拿着。”老太太很少见地笑了,眯缝着眼睛:“留着上大学用。”
“奶奶我还没考上呢,等考上了再说。”
“没考也拿着。”说完,老太太还是把存折塞进了他手里,转身颤巍巍地走了。
谭霜捏着那张存折,有点出神。
穆樱子和郝景烨加班出差不回来,家里只有他们俩,恍惚间似乎和从前的时光别无二致。这房子是大了,可怎么也住不习惯,郝念倒是不住校了,经常一放学就搭着校车跑回来蹭吃蹭喝。
兔笼子安置在他家狗笼子旁,一大一小,彼此成了邻居。
“……”
谭霜回过神来:“咋了?”
“好好学习。”
谭奶奶做饭的手不停,抽油烟机的声音把她的话全模糊掉了,谭霜得凑很近才能听见。
“好好考,考好大学,谭家就出你这么一个高材生……”
谭霜听着,然后认认真真地回了声好。
转头回到屋里,开了穆樱子千挑万选买回来的护眼灯,随手洗出来个苹果往嘴里一塞,开始横扫千军。
桌前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贴着万年历,桌垫下面,压着一张曲珦楠同学不知哪里淘来的粉红色一百天冲刺计划表,摊开有一张世界地图那么大,上面很少女心地印满了小熊小兔的涂鸦。
一百天呐。
转眼也剩不下多久了。
谭霜笔一顿,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写过日记了。
电脑还在,他却没去开,书架上是他最近闲出屁时不小心买来的小说杂志,本着一天看一摞的速度,没过多久就全让他拜读完了,现在随便挑个故事出来都能倒背如流的那种。
谭霜从前没有心思看很多闲书,他对写作更多的感悟来自于早前的经历,以及从前谭志尧还活着时给他讲的那么一点睡前故事。
下笔随便糊了几行,他又给擦掉了,反应过来时那上面是几句看过的小说故事里的经典对白,他觉得有趣,无意间记下了。
谭霜花了一点时间重新看了看招生简章,盘算了一下如果今后去当老师后自己的假期时间安排,认为可以接受,然后把写了点乱七八糟东西的本子压在一堆书里,转而打开了英语课本。
到了可以去上学的时候,穆樱子也回家来了,然而他们如今作息时间完全不一致,谭霜白天走的早晚上回来的晚,晚自习他总算不溜了,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洗漱好准备就寝,只有奶奶在她身边呆着能说上几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
说不上来是从什么时候起,谭霜每天起床走之前都能从自己包里找到一点东西,有时候是一包小零嘴,有时候是一盒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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