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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虞南喉头微动，他轻声道，“是为了救我才……”
龙已经闭上了眼，瘫在冰冷的石地上，只有翕动的鼻翼与髯须，证明它还活着。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他撑着地面起身，扶着岩壁一步步走至洞口。他俯身看去，其下数丈嶙峋峭壁，悬崖下有一条细长的水流潺潺而过。
洞内只有石壁财宝，因此他起初没注意到，只当还是之前龙带他去的那个洞。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并不是那个洞了。岩壁上，大大小小无数洞口，他们位于悬崖下端，距地面不到百米距离。
“它是龙。”江虞南喃喃道，“龙……龙遇水则生。”
江虞南跪坐在河边，掬了捧水将脸深深埋在里面。
他手上布满泥沙与血污，脸上也脏污不堪，衣衫凌乱沾着草屑树枝，像是被人在树丛里拖拽过一般。
眼前水面忽起涟漪，层层叠叠一圈圈晕开，中心一道鱼尾一翻，纯青如琉璃。
江虞南自指缝间猛的睁大了眼。
龙缓缓醒来，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发出幽光。
它周身伤势看上去已经痊愈大半，旁边碗大的坚果壳里盛着一瓢水，水里一只纯青的小鱼正懒洋洋的吐着泡泡。
盘在一起的龙身中间，睡着个小小的人类。温暖柔软的身躯贴在它坚硬的鳞上，它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多靠近一点。
它刚一动弹，小人就醒了。似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睡着了，他表情放空的呆了几秒，才不做声的将自己搭在龙躯上的胳膊挪开。
江虞南调整好表情，笑眯眯的朝它招招手：“早。”
自洞口能望见遥远的地平线，所有的光明都被压在其下，不见一丝光亮。
“此乃中州极夜，八十一日漫漫长夜之后，方可迎来光明。你这声早说的为时尚早。”
龙垂首，粗糙的舌自他手臂上划过，又略过脸颊。
“你……”江虞南耳尖充血，踉跄着后退几步，却突然发现龙舌所过之处，所有的伤一一愈合。
“你从何而来？”
江虞南不答反问：“我听闻龙鳞水火不侵、坚不可摧，那火怎么能伤的了你？”
“那是凤火。”龙说，“自我诞于钟山山脉至今不过两百年。我不成年他们不会服我，凤凰不死，我不成王。”
江虞南眨了眨眼，对于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1998年华夏科考队进入青海阿尔金无人区后失联数月，幸存的一人带回了未知文明图腾物。
他作为年轻有为，且为数不多的神话学研究者，带着那图腾再一次带队进入无人区。他们找到了一个远古遗迹，遗迹内有大量蜷缩着死去的活人干尸，显然是人畜祭祀之地。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有人喊叫，随即在一阵炫目的光晕中失去意识，再醒过来就在祭台上了。
这个世界蛮荒而不开化，有龙凤翱翔天际，十个太阳并存，由此可见大概率是上古蛮荒世界。是只存在于虚幻时空、或是高纬度空间的未知文明。
应该如何回去，江虞南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那铜制的图腾既然能带他来，也必然能……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发白。
龙正低头逗水里的鱼玩，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的东西不见了……”江虞南喃喃道，“我应该是带着它一起来的……”
龙笑起来：“我有很多财宝，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换来。你说说是什么样的东西，换不了我就抢来给你。”
“这么大的铜块上面嵌着一根树枝……”江虞南蹙眉，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铜块上有个鸟状图腾，树枝是黑色的，比金属还要坚硬。你见过么？”
龙忽的沉默了，它原本舒适半眯着的金色龙瞳张开，威压气场瞬间充斥四周。洞内气氛骤然冷凝，空气几乎都化为实质。
江虞南被盯的心里发毛，却咬着牙紧紧盯着它庞大的脸，然而却看不出一丝表情。他叹了口气，刚想说算了，龙却开了口。
“那是西王母的权杖。”
江虞南一怔：“……什么？”
龙首低垂看着眼前的人类，不怒而威。它神色晦暗莫测：“你刚才说，那是你的东西？”
“西王母？”
江虞南出了一身冷汗。
上古神话口耳相传至今，真真假假已经混为一谈。可普遍说法认为西王母司鸟，座下有三青鸟，乃是凤凰前身。他自然看出眼前的龙和鸟族关系极差，想必也厌恶西王母入骨。
上古巨兽的威压萦绕周身，只短短十数秒，江虞南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咬了咬唇，面色镇定不变，只紧咬的下唇和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慌。
江虞南抬头看向肃穆威严的巨龙，露出柔软而温和的笑，小心翼翼中带着十足的真诚。
“我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西王母，是那个权杖将我带来的。”他眼睑微垂，似乎仍然有些懵，“一睁开眼我就在祭台上了，我想要回家，就必须找到它。”
龙轻哼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它又凑近嗅了嗅小小的人类，却没控制好力道顶的江虞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虞，你也太弱小了，”龙稀奇的打量着他，“……谅你也不会是有羽族的人，凤凰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江虞南揉了揉摔痛的屁股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跟个畜生计较。不过……之前那群鸟好像都是人形来着？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的看向高大威猛的龙先生，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也能变成人形么？”
龙金色的竖瞳一转突然看向他，江虞南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看来是不能，他刚想松口气，谁知下一秒，水凭空出现将龙包裹在其中。
一阵烟雾障目之后，江虞南缓缓睁开眼，他目光下垂，隐隐约约看见一双白皙精致的玉足。
第4章 小龙人
山洞地面湿润，仿佛刚下过雨，洞内水汽升腾。云烟缭绕间，一个未着寸缕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似是有些无法适应这突然多出来的双腿，看上去不稳且踉跄。
江虞南伸出手接住他，触手是温热光滑的皮肤，他触电般的又缩回了手，掩饰般的咳嗽一声。
可那少年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猛的扯住他的手腕拉进，垫着脚在他颈侧蹭了蹭。
那脸颊柔软，伴着发梢搔刮，江虞南突然就异样的有些难以忍受。
“你……”
少年鸦羽般的睫毛扑闪，开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线：“软软的。”
“什么？”
少年整个人贴了上来：“虞，软软的。”
江虞南崩溃的发现，就算这只龙成了小孩，力气还是比他大。他挣脱不得，只能被迫和□□的美少年拥着。暧昧的温度自两人相触的皮肤升腾，他几乎喘不过气。
“……能不能先放开我。”
“哦。”少年眨了眨眼，听话的放了手，出乎意料的乖巧。
江虞南脱下外套让他披上，这才又心平气和起来，甚至有心思打量起对方。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十六岁左右，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金色的眼睛没有变成龙时的威慑感，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皮肤白皙没有任何瑕疵……事实上刚才那一眼他已经看见了，少年身体上几乎没有毛发，干净完美的就像神造之子。
不，江虞南突然笑了，他就是神。原本只能自古籍中寻到只言片语的上古神明，如今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对一个狂热的神话学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馈赠了。如果他能回去……
“人原来是这样的么？”少年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爪子打在岩壁上，啪的一声手掌红了起来。他笑着摇摇头：“太柔软了，连石头都拍不碎……”
江虞南坦然承受着少年怜悯的目光：“我们人类就是这么弱小。”
少年问：“你会不会死掉？”
江虞南点点头，面不改色的诓骗战斗力爆表的小龙人：“会的，会死掉。不吃饱会饿死，吃错食物会毒死，走路不稳会摔死，我怕水怕火，气候恶劣太冷太热都会死，随便一只动物都能挠死我……所以，你可得……”
他话音未落，突然发现自己被圈了起来。
不知何时那少年下半身化为了龙尾，一圈圈的将他围住，就像是在圈领地。
原本预期中少年惊慌的要护他周全的场面并未出现，江虞南被缠紧了动弹不得，却也没错过少年眼中暗沉的微光。
“你不会死的。”
少年眯着眼，目光如实质般一寸寸打量着被桎梏着的青年。它龙形时多凭嗅觉认物，如今不知是不是变成了人形的缘故，他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有些能理解人类的审美，比如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小人类，不止味道很好闻，长得似乎也很好看。
“别担心，”他歪着头笑起来，不自觉的探出半截舌尖舔过下唇，重申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虞南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自他后颈划过，绕道他他喉咙前。在脆弱而致命的咽喉上搔了搔，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戏谑。
“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杀了你。”少年低头嗅了嗅怀里猎物的脸，“明明这么弱小，野心倒挺大……还没人敢动西王母权杖的心思，你倒厉害。不过没关系，既然你想要，我带你抢过来就是了。”
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可江虞南却高兴不起来。他沉默半晌，才缓缓笑了一下：“我活到现在，道理没学会几个，却明白所有的馈赠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码。说说吧，能得到一只龙的帮助，代价是什么？”
少年缓缓吐出几个字，江虞南没听清，俯耳上前：“什么？”
龙轻笑一声，猩红的舌尖探出，在温热的吐息中轻舔过他的耳廓。它毫不在意，又带着几分认真的重复道：
“带我一起走。”
久旱的蛮荒之地，枯木挣扎着在龟裂的大地上扎根。
龙维持少年体态已经整整两天。
大概是伤势自愈耗了不少能量，他化成人形后一时变不回去了。龙也不着急，甚至觉得有点有趣，任由江虞南牵着他上路了。
他还没适应人类的躯体，新生的脚被粗糙的砂石土地磨出血。江虞南看见就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龙觉得新奇，听话的趴到小人类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埋在他颈窝里昏昏欲睡。
“虞，”他突然睁开眼，“西边有东西来了。”
先是“哒哒”声由远及近，一群高大雄壮的战兽，扬起滚滚沙尘狂奔而来。它们生着獠牙利角，比一个成年人还高。
领头的兽带着兽群在他们面前停下，两只前足屈膝俯身，发出“哞呜”的叫声。
远处，传来更多的声音。
江虞南举目望去，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四面八方各种兽类荟聚，以此为中心奔来，气势浩大，他一个从平安年代来的现代人忍不住腿都发软。
围绕着他们两人，一圈圈的俯满了各种动物，它们在拜见它们的王。
一朝君临，八方将领率兵勤王。
龙少年歪着脑袋，似乎有点懵。但传承记忆告诉他，好像就是该这样。
少年问：“你们知道西王母在哪么？”
“……西王母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少年问：“我要怎样才能找到祂？”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一众兽类回答的杂乱。
“……在瘟疫与灾祸所到之处……有羽族……三青鸟……日落之处，海的尽头……黑色的水与火焰浇灌的大地……”
江虞南听不懂，少年说给他听。
“附近有有羽族的领地么？”
“西南方，一个半日的路程。”
“我知道了，”少年点点头，“你们退下吧。”
兽类如同它们来时那样，迅速的奔腾离去。江虞南琢磨了一会，发现这个世界和上古神话中基本相同，只是流传下来的神话因为千万年的演变与润色，有些许差别，不过大体上是可以参考的。
比如西王母的故事有两个说法，一是主瘟疫与刑罚，掌管生死的厉神，即“司天之厉及五残”。二是西方某个部落的女酋长。这样看来，这里的西王母显然更接近第一个说法。
“你……”江虞南一顿，觉得叫少年“龙”有点奇怪，改口道，“你有名字么？”
“我族极难诞育后代，我生于钟山，亲族还没取名就陨落了。”
江虞南明白了。意思是龙族容易难产，所以后代不多。不过……钟山？
“我听说钟山之主烛龙名烛阴，烛龙是创世的神明，身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能呼风唤雨……我们人类的传承中还有一种说法‘龙者，古之神物，名曰神，曰烛龙’。”
“我是烛龙？”
“不知道，但你可以是。”江虞南问，“烛阴，这个名字你喜欢么？”
少年若有所思，江虞南觉得这小娃娃有点可爱，忍不住就想揉他的脑袋。
“……喜欢，这是你赋予我的名字。”少年趴在他的背上，脑袋放在他肩窝里，见他伸手摸自己脑袋，忍不住张口咬住他的手指，却只轻轻咬了一口不敢施力。
龙少年又低头，在小人类温热的肩窝里蹭了蹭，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我很喜欢。”
这算是什么，江虞南想，一只龙，倒像是对他产生了孺慕之情。这算是好事？至少有了这个武力保护，他不用担心死在这个蛮荒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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