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刚才不同,这一次他的声音也轻柔起来。
寒露过后风一天凉似一天,傍晚又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本来安排好的户外活动只得全部取消,改为窝在房间看电影。套间里有个很宽敞的观影室, 两个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 温离手边放了瓶红酒,见霜明雪眼神有点好奇,也叫人给他倒了一杯, 又说:“别喝太多,这酒有后劲。”
他们看的是一部日本老片, 节奏悠缓,正与天气相宜。霜明雪喝了一点酒,心情很放松,不知不觉睡着了。温离眼睛看着屏幕,但心神一点没放在剧情上, 旁边的人呼吸一缓他就察觉到了,也没转头确认, 只悄悄把电影音量调低。
封闭的房间一静,很多细微的东西就变得很明显,霜明雪的呼吸声绵软,小羽毛似的搔了过来。温离僵坐片刻,缓缓转过身去看他。大概是刚喝过酒的关系,霜明雪脸颊笼着一层很淡的薄红色,嘴唇也比平常红润,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蛊惑力。
温离惦记这个人惦记了快两年,描摹版画似的在心里描摹过他很多回。其间他有无数污秽的想法,想把人弄到身边,想把他关进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让他完完全全染上自己的痕迹,但这些念头才一生出,转眼又被比欲望更强烈的爱意压下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温离都被这两种情绪折磨着,本以为对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已经很离谱,可见了霜明雪以后,他才发现这只是他感情的一小部分。
每一次……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他都能明显感觉出,自己深藏在骨子里的阴暗无耻和勃发难抑的爱欲随之多了一些。
温离抬起手想碰碰他,手指落到耳畔那颗小红痣边又停住了。霜明雪对此一无所知,他睡得很沉,身体还朝旁边微一蜷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样一来,他的脸刚好落在温离掌心里,温离脑子轰隆了一下,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似乎只停留了一瞬间。但温热的呼吸,带着红酒香气的柔软触感,以及对方鼻尖擦到脸颊时的微痒,这些在他肮脏梦境里连前戏都算不上的接触,却瞬间让他的隐忍克制全盘崩塌。温离浑身肌肉绷起,看霜明雪的眼神像是盯着什么猎物一样,生理和心理压抑的痛苦已经到了极限,非得用尽全部毅力才能不让自己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捧着对方脸颊的手一直没撤开,目光还是黑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霜明雪睫毛动了动,似乎要醒了。温离眼睛里侵占欲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是身体上的反应还没完全消失,他掩饰般从旁边拿了个毯子给霜明雪盖上:“你睡你的,我出去回个电话。”
霜明雪半张脸缩在被子里,表情有点懵懵的,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温离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他在冷风里站了半天,把该有不该有的情绪都收拾好了,再次面对霜明雪时,还是之前沉稳得体的样子。
但霜明雪还是感觉出他有一点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温离说:“没什么,一点小事情,都解决了。”
霜明雪想到桑雩之前对温家那位大少爷的评价,有点担心:“是催你回去的吧,耽误你好几天……”
温离怕他多想,急急忙忙截断道:“真的没有,就聊了一点家事。”他眼神很复杂,犹豫了一下,说:“温老爷子提了一句结婚不结婚的事。”
霜明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温离看他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把音量调高,继续看起电影,知道他是一点没往脑子里进,虽然心里清楚他什么不知道,但心里还是有点烦乱,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跟温家有婚约在,就一点都不好奇他的事?”
霜明雪奇怪道:“之前不就说了,那只是两家大人的玩笑话,再说他不是要跟FT化工的人联姻么,有什么好好奇的?”
温离表情很震惊:“联姻?谁跟你说的?”
霜明雪回忆道:“就是第一次见面那天,管家说温大少爷有约了,后来又看见FT化工的人,然后别人说……”讲到这里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温家那边的确没有给准话,别人见风说雨,他听在耳朵里当真了。
温离听明白了,无比肯定地告诉他:“那天就是在谈生意,绝对没有要联姻的意思,温家那位很传统的,婚姻大事全听家里安排。”
霜明雪想起之前在晚宴上听到的小道消息,不是太相信。过了一会儿,他看温离表情还是有点凝重,迟疑片刻,安慰他说:“总之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你不用担心。”
温离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霜明雪说:“没想过这个问题。”
温离说:“现在想想?”
霜明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事。”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中,温离嗯了一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隔天温离一早送他回去,到了医院门口,又拿了点东西给他。一个是水彩小画,当时度假村有个画家在写生,霜明雪意外入镜,被画了进去,温离一见就叫人买下来,现在带去给霜凝秋,也算做戏做全。还有一枚护身符,是从那附近的一座千年古刹求来的,被很慎重地放在匣子里。
霜明雪想起来温离的确有半天不见踪影,但去做什么没听他提,他也不好问,现在看到这东西才恍然大悟,他拿在手里有点想笑,因为想不出温离求神拜佛的样子。
温离解释说:“庙里供了延生位,这个给你妈妈带着。”他不知从哪又变出个黑色的玉石吊坠:“这块护身玉是给你的。”他一点不给霜明雪拒绝的机会,身体往前倾了一点,给他带上。
他是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形,虚虚一揽,霜明雪整个人都被圈进怀里,从车窗里看过去,像是在接吻一样。
霜明雪没注意这个姿势的不对劲,只是在想这块玉看起来很贵重,不好随便收下:“真的不用了……”稍一动弹,额头就撞上温离嘴唇,他愣了一下,瞬间不敢再动。
温离像是一点没察觉,但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额头、发丝,手也没闲着,一直圈着他调整长短位置。
狭小的空间里盛满暧昧氛围,霜明雪头低得快要贴上温离胸膛,他有点难为情,不再纠结收不收了,只说:“要么我自己来吧。”
温离说:“就好。”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从他身前离开。
霜明雪捧着东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温离看着他发红的耳朵,满是把人拉过来狠狠亲一顿的念头,心里按捺住了,又有点不甘心,没事找事地说:“头发有点乱。”然后又捧着人家的脸在头发上拨弄了几下才放手。
霜明雪表情还算镇定,但下车时完全没敢看他,温离拉了他一下:“晚上一起吃饭?”
霜明雪说:“好。”比平常更快地往医院走。
他这几天过得跟休养差不多,又有医生时时照看,气色比先前好看了不止一点点。他自己没感觉有什么不同,但霜凝秋居然从他一无变化的脸上看出不一样来:“这几天跟同学玩得很高兴吧。”
霜明雪下意识“啊”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霜凝秋笑道:“你骗不了妈妈,妈妈一看就知道你心情不错。”
霜明雪愣了愣,也没有否认,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还好。”
霜凝秋知道他的性子,也没有追问,但眼睛里的笑意半天都没散,又像调侃,又似欣慰。
到了晚上,温离如约来接他,之后连着几天都在一起吃晚饭。温离知道他对商界的事感兴趣,特意找了些不涉及机密,但格外历练人的小项目给他,吃完饭给学生补课似的指导他学习。
有一回教得太晚,霜明雪到家楼下都快过午夜了,温离跟他见了这么多回,但一次都没被邀请到家里过,他抬头朝上面看了看,很好奇似的。
霜明雪知道他的意思,但知道对方心意的情况下,这种邀请无异于一种暗示,他还在犹豫,不太想迈出这一步。
温离没有让他为难,主动说:“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他们见面的频率太高,简直像在谈恋爱一样,霜明雪不是不知道这样很奇怪,但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温离眼神太期待,说话做事又总照顾他的情绪,以至于他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对视了几秒,低声说:“好。”
他一整天没顾上看手机,到了家补新闻才知道叶氏负责人陈岳涉嫌商业犯罪的事,虽然后续调查还未展开,但据传知情人士已将切实证据提交给有关部门,陈岳听到风声还想跑路,被人在海关截住,现在羁押中。
霜明雪第一时间给温离打电话:“陈叔叔的事,是你做的?”
温离也没打算瞒他,既然他问,索性就把事情摊开了说。
“嗯,是今天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过问,打算回去了解清楚再同你说。”
“他错处多,经不起深挖,我捡了最要紧的几件,之前打算等所有材料都弄齐再动手,但他不该动歪心思害你,更不该犯了事还想跑路。”
距离那个酒会那晚到现在根本没多久,不管怎么说,他的动作未免太快了点,而且搞垮一个企业不是小事,他却做得像动动手指头一样轻松,温家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至于一个管家的权限就能大到这个地步。
霜明雪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不知道从何问起,半天才说出一句:“就这么几天,未免太快了。”
温离说:“不是这几天,前阵子我就叫人去查了。”
从知道陈岳故意虐待霜明雪起,他就在做这件事,陈岳跑不跑都一样,把人送进去是早早晚晚的事。他本性冷酷,仅有的几分包容迁就只属于霜明雪一个人,至于其他人,任何一点不快他都要讨回来。
不过到底没弄清霜明雪的想法,他说话还留了余地:“他是什么人,我不说你也知道,但你如果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会尽力帮你。”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透,但霜明雪已经听明白。事到如今,陈岳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温离有足够的掌控力,决定事情有一个相对妥善的解决,还是朝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霜明雪看着电视里的那个灰头土脸被带走的人,思索片刻,说:“我想先见见他。”
再次见到陈岳是在两天以后,温离把他送到门口就离开了。会见室里只有他和陈岳两个人,视频监控也被关掉了。短短几天时间,陈岳像是老了十几岁,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俨然很久没睡好过。
天已经很冷,霜明雪出门时穿了一件风衣,温离怕他冻着,来之前硬是带他去附近商场换了一身厚一点的。这些细节陈岳当然不知道,但跟上一次见面时相比,霜明雪状态明显不一样,一看就知道这阵子被人细心照顾着,有一点还是叶家小少爷时养尊处优的味道了。
之前他还不信俞向南说的温离对霜明雪有意思的话,现在看看对方,只想苦笑。霜明雪没有提上次酒会的事,一来难堪,二来,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他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推到陈岳面前。
陈岳不动,还想端一下从前的架子,问:“这是什么?”
霜明雪说:“您看看就知道了。”
陈岳对峙似的跟他对望,但这种僵持没有意义,他很快败下阵来。拿过牛皮纸袋打开,里面的东西他只看了一小部分,仅存的那一点气势彻底垮了:“这些……是他给你的?”
这里头有他进入叶氏以来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其中有几件尤为严重,叶流云还活着时,一直为他干的糊涂事善后,但总有些兜不住的,后续影响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在叶流云出事前夕,已经到了必须得有人出来负责的程度。叶流云一死帮了陈岳大忙,最后麻烦都被推到死人身上。
陈岳干干净净全身而退,靠着一份听都没听过的公证书,把叶流云给他们母子的东西牢牢攥在手里,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有内情。
霜明雪说:“这些是我找到的。”
陈岳眼睛猛然睁大,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爸跟你说的?不对,出事后我就去你们家找过,根本没见过这些东西……”
他神经质的喃喃自语,过去一段时间里,被人步步紧逼到连喘息余地都没有的压迫感到达了极点,陈岳双手胡乱抓着头发,似乎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叶流云教给他的东西足够多,只要肯下功夫,找到有用的东西并不太难,不过霜明雪不打算跟他聊这些。过去两年里,被压迫的感觉他体会过很多次,但他现在看着陈岳,也没什么报复的快意,堵在他心里的东西依旧存在。
“我暂时不打算把这些交上去,之所以来这里,是想问您一点事。”
过了好一会儿,陈岳才抬起头,之前强撑着的虚张声势的气焰已经全都没了,他眼睛看着那叠资料,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发出声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的确干了不少糊涂事,但你爸爸出意外,不是我做的。他走了,我也很难过。”
提到叶流云,他脸上的痛苦很真。他们认识了二十几年,还是一个导师带出来的,算是同门师兄弟,有过不快,但感情是不掺假的。而且刚出事那会儿,陈岳的确忙前忙后地帮衬着他们母子,后来大概急于摆脱叶流云光芒下的阴影,心态渐渐改变,人也跟着变了。但霜明雪能忍耐他这么长时间,跟那时的照顾不无相关。
霜明雪问:“他落在公司的手机是你拿走的么?”
陈岳点了下头。
霜明雪又问:“里面有什么?”
陈岳沉默了一会儿,情绪似乎渐渐平复下来:“一些录音,那个时候你爸爸答应最后再帮我一次,我我也做了一些保证。”
后来他拿叶流云顶包,这些东西当然不好再让人知道,手机他偷偷拿走了,但总归念着往日情分,把叶流云手机里家人的视频照片都留下了。他给了霜明雪一个邮箱地址,让他自己去找。
霜明雪捏着那张写了邮箱的字条,又问:“那个信托基金还有公证书是怎么回事?”
陈岳表情变得有点复杂,问他说:“有烟么?”霜明雪还没回答,他立刻想起对方的学生身份,说:“算了。”
“公证书是我后来伪造的。”明明连更恶毒的事都干过,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生出一点不忍心来:“但那个信托基金,是他原本打算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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