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淳俯身侧耳上去,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阵阵水流声,像是洗手时那种断断续续的声音。
文熙淳明白了,这人不去盥洗室洗手而是跑这儿来,绝对就是为了故意吊自己胃口。
越想越气,文熙淳干脆直接推门进去,嘴巴也没住下:
“话说你们法医科办事能不能利索点,多少人在等……”
话说一半,及时打住。
雾气缭绕中,修长花白的身体若隐若现,浓烈的沐浴乳香气扑面而来。
头顶的花洒还在不知疲倦地坚守岗位,热水浇头而来,文熙淳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花洒下那个洗了一半澡忽然被推门打断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些许泡沫。
四目相对,一时间,尴尬破腔而出。
“你你你!你大白天洗什么澡!”文熙淳猛地打开门,摔门走了出去。
姚景容一脸莫名其妙,洗个澡还要挨骂?这人怎么回事。
刚才在解剖室取尸体肋骨DNA时,一个新来的法医因为操作不当,那具高腐高压的尸体瞬间爆炸,几乎所有人都被喷了一头一脸,幸好姚景容躲得快,但也不免受到牵连,于是乎,解剖一结束,几乎是所有人出门直冲盥洗室,或者干脆回家洗个澡先。
本来就因为这事心情不好,姓文的还要过来骂他,心里不爽,不行,得讨个说法。
文熙淳红着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站在浴室门口,热气腾腾上升,他六神无主的来回踱步,思忖着该如何解释或者干脆发火掩饰过去。
面前的门倏然打开,一只薄健有力的胳膊从里面伸了出来,精准地找到自己手的位置,接着一个使劲儿——
文熙淳再次落入雾气弥漫之中。
第40章 椁(4) 连启年死了,苏冉也失踪了。
带有浓烈湿意的香气于朦胧中压了下来, 身上猛然蹿出潮湿感。
在头顶倾洒下的热水中,文熙淳努力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赤身果.体的男人,清水浸泡下, 他的一张脸愈发瑰丽, 嘴角依然是那抹令人讨厌的邪魅笑容。
“这么着急推门进来,你也想洗?还是有说什么不可告人想法。”
文熙淳别过头, 不敢看他的脸,但嘴上却不饶人:
“对,进来看看你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
姚景容抬手,指尖轻轻拈过文熙淳被沾湿的额间碎发:“这么关心我?我刚开始洗,你可以欣赏到结束哦。”
“好啊。”文熙淳拍掉他的手, 勇敢迎上他的目光。
本来要是这人知难而退也就罢了,谁知道还振振有词的,顿时一股无名邪火直蹿脑门:“要不要我给你搓搓背, 搓掉一层皮的那种。”
姚景容轻笑一声, 站直身子,一只手亲昵地摸了摸文熙淳湿漉漉的头发:“那倒不必,乖, 出去等我。”
既然姚景容给了个台阶,文熙淳也不跟他客气, 顺着就下了:“关于昨晚的案子有点事想问你,洗快点。”
走出浴室,文熙淳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回想起门后那具湿漉漉的躯体——
“梆!”一脑袋磕在墙上。
是谁不好,就算是黄赳他都能接受, 偏偏是这个讨人嫌的王八蛋。
姚景容洗澡堪比雕花,在里面雕了四十分钟才慢吞吞打开了门。
氲湿头发下是一张极其艳丽的脸, 清水洗濯下更显得如同出水芙蓉。
姚景容扯了扯宽松的T恤,从门口的柜子里找出毛衣套上,看着旁边二愣子一样的文熙淳,心中暗笑几下,面上还要装出“啊这人好烦竟然还在这里等”。
“刑侦科那边都快急疯了,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先美美洗个澡。”文熙淳睥睨道。
“你腰疼么。”答非所问,姚景容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_娇caramel堂_不疼。”文熙淳回答得耿直。
“果然,站着说话就是不腰疼。”姚景容嗤笑一声,“以后这种巨人观形态的尸体都送你家吧。”
文熙淳:……
“解剖过程中出现一点操作失误,腐败气体爆炸,大家无一幸免,不过好歹是坚持着把肋骨取出来了,现在已经在做DNA鉴定,最快也要后天出结果,你们那边联系到死者家属了没。”
“联系了,下午到。”
姚景容点点头:
“虽然可以初步断定死者死于剧毒,但这有可能是凶手故意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体表和骨组织无明显外伤,体内无病变器官,排除这些之后,还要判断死者是死前入水还是死后入水,以此界定第一案发现场,但死者体内无明显溺水现象,不过要考虑到有一种干性溺死现象,现在是冬天,水箱温度很低,冷水会引起喉咙痉挛,神经反射,这样会造成心脏呼吸骤停死亡,也就没有明显的溺亡特征。”
文熙淳烦躁地揉着眉心,太阳穴隐隐刺痛:“现场上百组脚印,水箱几十组指纹,太难查了。”
“先从死者家属朋友那边多方打听一下死者近一个月的情况,目前为止只能这样了。”姚景容擦着湿发,目光落在文熙淳那紧绷的小脸上。
“一起吃午饭?”
“不了,我得先回去,死者家属不一定几点到。”文熙淳说完,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对了。”姚景容忽然喊住他,“有件事我有点好奇。”
文熙淳停住脚:“简明扼要地问。”
“前些日子我们在颂月女高遭到囚.禁,我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说这次被囚.禁的人都是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人,那么,你的罪行是什么呢。”
逆光中,姚景容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文熙淳慢慢攥紧手,嘴角努力撑起一抹笑容。
他回过头:“那你的又是什么呢。”
****
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却乌云密布。
文熙淳坐在办公室里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眼底一片晦暗。
突兀的,办公室门响了两声,他忙回神看过去,还不等开口,外面人便很没有礼貌地推门而进。
一张方方正正堪比立方体的脸恬不知耻地出现在视线中。
“头儿,我托银行查过了苏家明半年内的银行流水。”黄赳说着,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一千万的流水很多,但是转给郑成轩的……没有。”
“一分也没有?”
“半分也没有。”
“会不会是现金交易。”
“现金流水也查了,没有。”黄赳冷笑一声,“说白了就是没给呗。”
“打电话给苏家明,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黄赳点点头,刚要退出去:“对了,死者家属到了,现在在警务大厅。”
见到郑成轩的家属,不得不感叹一句“世道不公”。
有些人坐拥千万豪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有些人,就像郑成轩的父亲一样,右腿下面的裤管空空如也,只能由女儿搀扶着勉强走路。
小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睛红肿,看起来刚哭过。
文熙淳也不打算让他们上楼了,直接在大厅里解决吧。
郑成轩的父亲艰难支撑着一条残腿,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坐稳。
他扶着椅子把手,身体不住地抖。
“先生您好,关于郑成轩的案子,还需要我再给您做个详细阐述么?”
郑父摇摇头,苍老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苍白。
小女孩紧紧依偎在父亲身旁,大眼睛里写满恐惧。
从衣着上来看,俩人确实生活条件贫苛,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小女孩只穿一件不合身的薄衣,坐在那瑟瑟发抖。
郑父的手一看也是庄稼人的手,粗糙皲裂,像是常年干涸的平原,裂开了不规则的多边形。
“你们上一次见到郑成轩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月初吧,他回过一次老家,带了点钱回来,说是给丫头的学费。”郑父哽咽几分,勉强控制住情绪。
文熙淳暗暗叹了口气:“除了孩子的学费,家里还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么。”
说起这事,明显戳了老人家的心窝窝,他默默低下头,无助地摇着头。
小女孩看了眼父亲,怯生生举起了手,就像学校里老师提问问题时那般模样。
“母亲生我那年难产去世了,爸爸在工地打工把我们拉扯大了,后来工地脚手架出了问题,爸爸失去了一条腿,并且没有得到一分钱赔偿,这几年又患上了尿毒症,哥哥一直在外面打工赚钱,供我上学,给爸爸治病,能借的都借了……”
女孩的声音满上一丝颤抖:“上个月月底,哥哥来电话说,钱的事有着落了,他说他中彩票了,中了一千万,我们以为是真的,特别开心,结果……结果就等来哥哥已经去世的消息。”
文熙淳愣了下,马上问道:“那你哥哥有没有和你们提过一个叫苏冉的女人。”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提过。”
看来郑成轩和苏冉谈恋爱的事并没有告诉过老家的人,但根据郑成轩所说的“中了一千万”来看,连启年所言凿凿,两人恋爱是确有此事,被逼分开,也证据确凿。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功夫,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几个小警员,无头苍蝇一样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紧接着目光落到了文熙淳身上。
“文队!出事了!”小警员一个猛子扎过来,差点一脑袋撞进文熙淳怀里。
“你能稳重点么。”文熙淳推开他,“出什么事了。”
“连启年,就是房产老大的儿子,昨天刚陪媳妇来过我们警局的那个。”
“我知道他,你能说重点吗!”文熙淳不耐烦了。
“他们不是一直没走么,在等着案子结果,就一直住在市北别墅区那里,刚接到消息,邻居报警说,人死了,他老婆苏冉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值班,实在写不完了,明天多写一点。感谢在2021-05-22 01:12:56~2021-05-23 23:5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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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椁(5) 或许经过长达四小时的凌.辱。
听到“苏冉”二字, 郑父和小妹二人均是一愣,接着奇怪的互相对视一眼。
“黄赳,你过来给死者家属做个笔录, 我去一趟现场。”
其实文熙淳也不过是照规矩说话办事, 只是当二人听到“死者”这个词后,不管来之前打算好在外人面前怎么故作坚强, 还是不可抑制地破防了。
“呜呜呜哥哥……”小妹揉着眼睛,指节晕湿一片。
老父亲在旁边轻轻抚拍着小妹的后背,努力想要安慰她,可一不小心,泪水还是顺着脸上岁月风霜形成的沟壑缓缓流了下来。
文熙淳看着他们, 心中五味杂陈。
开始想做警察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妹妹,但警察这行当, 特别是重案要案的警种, 看遍了人生百态,见到了太多的眼泪和崩溃,甚至曾经一度消极地认为, 这个世界不会好的,只是在一天天腐烂发臭。
但人死灯灭, 死者无法借自己之口诉说冤屈,想起那些最终没有得到真相的死者家属几度哭晕在警局的模样,就觉得,或许自己还能撑一撑。
刚才还着急忙慌要出警的文熙淳,这会儿却站在父女俩面前没了动静。
半晌, 他缓缓委身,认真地望着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父女俩, 轻声道:
“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杀害郑成轩的真凶。”
郑成轩的小妹听到这句话,忽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面对着文熙淳,热泪于眼眶中打转。
良久,她猛地跪在文熙淳面前,双手撑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谢谢你,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给你添麻烦了”,透露出些许无奈,文熙淳更是听得心中发涩。
他招来黄赳:“给父女俩安排个临时住处,尽量向同事们募捐点钱,先帮两人撑过难关。”
说完,他首当其冲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百元纸币,递到黄赳手里。
警察工资不高,每个月房租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没了这五百块,下个发薪日之前只能以泡面度日,还得是袋装的。
警车乌拉乌拉穿过闹市区,穿过长长的跨海大桥,最后在别墅区前停了脚。
此时这里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住户,警戒线架了好几层,刑事调查科以及法医科的全体警员一个不落被叫到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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