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方保持着笑容:“陆姑娘是个好姑娘,但若您一定要抱这样的想法,那恕晚辈没办法再上门叨扰了,晚辈怕耽误了陆姑娘的名声。”
陆大人继续问道:“那你所求之事呢?”
“大人认为梁方所求何事?把所有的银钱都给北衙吗?”梁方看向陆大人,“晚辈所求,不过是大沐安定,百姓安康,不再终日惶惶被北成铁蹄从梦中惊醒罢了。”
瑾石看到陆大人眼里对梁方露出满意的神色,说了句:“好。”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瑾石看到梁方开始变得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看着梁方变得不再沉浸在绘阵之中,而是学会了如何平衡各方诉求、如何游走在皇权和各方势力之间,从一个少年绘阵师,迅速成长为了一个让人敬畏的国师。
梁方一直都不是情感外露的人,而后来的他更加让人难以琢磨。
场景再次定格,这次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大殿中,殿中没有皇帝,只有神龛。
“国……国师大人……”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跪在地上,“这……荧惑守心事关重大,并不是……”
“自古以来,荧惑守心都是无解的,”梁方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地上那人,声音冷漠,“是不是?”
那人顿了下,然后回答道:“……是。”
“这不就可以了吗?”梁方说道,“既然左右都是无解,那林大人不如,帮了我这个忙。”
“可……”那人犹豫,“可就算下官这么说了,那到时候,如果陛下……”
“如果荧惑守心的后果是真的,”梁方笑了下,“那估计,到时候也就没什么陛下了。”
那人一惊,他抬头看向梁方:“您……您……”
“别紧张,”梁方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附身拍了拍钦天监的肩膀,“林大人,我来给你算一笔账。如果你现在帮了在下这个忙,你妻家兄弟孙大人春闱贪墨的事儿,我想办法帮你摆平。而你只不过是需要在陛下面前进言一下,如果这荧惑守心成真了,那到时候也没人来追你的责任;如果荧惑守心这事儿是假的,你就完全可以借口说,这挡灾之人,帮陛下过了这难关,反而会更得陛下嘉奖呢,你说对不对?”
荧惑守心……
瑾石闭了闭眼,这是梁方在想办法让自己从南乡回来。
为了他,梁方愿意破掉自己的原则去包庇这种事情。
瑾石的手攥紧了,再一睁眼,场景定格在了傍晚,夕阳西下,河流里开始飘着一朵朵的花灯,他看到梁方向刘松询问这灯的制作方法,刘松很惊讶,但还是教给了他,接着便是梁方买了一堆的材料,在人迹稀少的一隅河岸边开始制作花灯,他的神情专注认真,就像在绘制阵法一样的心无旁骛,在作出一朵他认为完美的花灯后,天已经黑了。
瑾石看到梁方的手拿着狼毫,小心翼翼地在花灯细细的花瓣上写上那两行小字,再操纵着灵气为花灯画上阵法,那是极其精巧的阵法,比街边卖的花灯阵法要精妙很多。
也纯粹很多。
然后他看到了梁方把那小灯小心地放入河流之中。
接着,周围一黑,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瑾石睁开眼,自己仍然在梁方的怀里,他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看到梁方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眼中的黑雾稍微褪去了些许,但却染上了绝望。
“你…你都…都看到了。”
瑾石从来没有见到过梁方这么小心翼翼的表情。
“你……都知道了,”梁方好像快哭了,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看着头顶上那和自己执念相连的硕大的莲花灯,“我……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瑾石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梁方不是以前那个梁方,连元初都告诉他人是会变的,但他偏就能感受到梁方的阵还是那样的纯粹。
因为梁方自己吞下的,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苦难,展示给别人的,是被这些苦难磨得血淋淋后用假皮撕扯成的外表,但唯独留给他的,是梁方小心翼翼的、从未改变的心。
那一颗一直喜欢着他的心。
瑾石伸手,越过梁方的腋下,然后用力抱住了他。
“没有,”瑾石说,“你的方法是对的,你铺了前路,后面的,我来替你走完。”
第081章 落幕,开始
绿色的阵法从头上压下, 兰安快速拆解着阵法,但这阵法太过复杂,而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自和乌楚原交手了, 这让他有些许的吃力。
但好歹他和乌楚原是命契之人, 靠着对命契之人联系的直觉,兰安直接攻向自己认为阵法最薄弱的部分, 然后他看到那被攻击的一点渐渐暗去,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阿原, ”兰安笑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命契之人,你想用你的阵法困住我, 这跟本不可能。”
“所以我说过, ”元初冷声道, “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 当然,你也别想。”
命契之人本就是天选的命格相合之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对手。
“阿方,”瑾石用力抱了下梁方后放开,“交给我。”
他把灵气融入到梁方的灵气之中, 那已经濒临溃败的阵境充入了另一个人的灵气, 瑾石是看着梁方绘下这个阵法的,他好像突然读懂了梁方的思路, 就像当年他看到那幅山水画阵的时候,他有了想补全那阵法的想法一样。
这是他能补完的阵法, 瑾石抓紧了梁方的命门, 两个人的角色顺利完成了转换。
隔绝戾气的阵境再次缓缓铺开, 只是,这里灵气的气息,已经渐渐被另一个人所覆盖。
院落内的莲花灯再次渐渐暗下去,默容赫的目光一凝,离娘有些担忧道:“殿下?”
“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走么,”默容赫沉声自语,“就算你知道了他欺骗你,就算你知道了他在你面前所表现出的,都是伪装,你还愿意这么相信他?”
默容赫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星罗棋布的天空:“你还记得你是个绘阵师么,瑾石。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困于这种虚伪的人间世。”
离娘看了眼门口,京尹已经不再喊话,那里现在站着两个绘阵师,一男一女,看到男人手上的印记,离娘暗自皱眉,竟然有一个金印?北衙的人不是全都进去了吗?而且……她伸出手,有人在外面布阵!
“兰安曾对我说过,没有命契之人最后不成死仇的,”默容赫仿佛没有察觉门口的两人,而是看着莲花灯对离娘说道,“因为命契之人能共享对方的记忆,没有人在完整地看过另一个人的记忆后还能视对方如初,因为真实的人,都和他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不论是恋人、还是朋友,都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但记忆,给对方的是不可选择的全部。人性本恶,没有人希望有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所有,那些最狼狈、最阴暗的时刻,是每个人想忘却、想隐藏的自己。而人又是趋利避害的,没有人在知道对方最‘恶’的心思后,还能坦然地相信对方。所以,命契之人的下场,都是不死不休。”
星光平等地洒落在每一片土地,绿色的阵法被破掉一角,又被快速补上。
眼看阵法的攻击越来越快,兰安抬手抵抗,他嘲笑道:“乌楚原,你心心念念要我死在这里,还不是怕你的身份被泄露,因为一旦你的身份被别人知道,那你将再无立足之地!”
元初没有接话,他再次看向天空,好像在算计着什么,下一刻,他的身形往一旁撤去,兰安的阵法紧随其上攻去,元初手上捏了个简单的聚灵阵,将那阵法的灵气牵制其中,兰安微微皱了下眉。
“命契之人,确实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是兰安,”元初露出一个笑,“你觉得过去十年了,你所了解的我,还是之前的那个我吗?”
兰安心里快速回顾和元初交手的细节,然后他一凛:“这不是你的阵!”
瑾石的额头上落下一滴汗水,他的精神专注地盯着那阵境,梁方在他身后紧紧环抱住他,他的眼睛里只有瑾石,默容赫的心魔阵境聚集的戾气太强,梁方的大脑开始混沌,瑾石抓着梁方的脉门,灵气在他手中翻涌,他凝神静气,手中的灵气好像有生命一般,靠着自己的直觉,慢慢将这阵境凝实!
天空上那朵巨大的莲花灯在渐渐熄灭,瑾石不敢掉以轻心,他屏住呼吸,阵气随着阵境的铺开而将周围包裹,银河开始若隐若现。
这是梁方的阵境,这也是他的阵境。
这是他们,共同完成的阵境。
“这……这是……怎么了……”
“国师大人?右使大人?”
“啊,左使大人你不要紧吧!”
刚刚因为梁方被戾气反噬阵境影响的绘阵师们再次醒来,他们惊诧地看着阵中的两人,瑾石抓着梁方的脉门,而梁方好像睡着了一般,抱着瑾石闭眼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瑾石抬头看天,他们便顺着瑾石的目光看去,那群星闪烁的天空上,有一朵只剩下轮廓的莲花。
“小石头,”梁方在他耳边轻轻蹭了蹭,小声说道,“我好困。”
就像小时候的瑾石第一次去国师府上学,半途中抱着梁方要睡一会那样。
瑾石不由得蹭蹭他的脸,小声回答道:“你睡吧,这里交给我。”
他现在已经能承受住梁方的重量了。
梁方放松地倒在了他的肩膀上,瑾石感觉到手里捏着的脉门灵气瞬间断开,但这时候已经无足为惧,他看着头顶上的天空,那莲花已经消失了。
心魔阵境,由默容赫绘制而成,由众人带着心魔戾气的灵气维持运转,但如果没有这些灵气的供应,天空中那充当阵眼的莲花灯便不会存在,没有阵眼,阵境不攻自破。
院落中的莲花灯骤然熄灭。
接着,那被吸入阵境中的众人纷纷再次出现,院落门口的刘松和陆年年急忙奔了过去。
琴崖山脉,绿色的阵法节点中延伸出灵气的线条,线条和地面上的灵气点交织成一个立体的网,而那些灵气点正是之前兰安抵御元初攻击时留下的防御点!
“这不是我的阵法,”元初骄傲地说,“这是我徒弟的阵法,他就是用的这种方法,破了你那个粗制滥造的炎龙蚀骨阵。”
炎龙蚀骨阵中,瑾石以阵破阵,以点克点,元初知道他是这么破阵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如何重绘山河大阵。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在犹豫,用哪种生魂和灵气节点重绘才能让瑾石不会对此感到惊讶和害怕,但现在,他不用犹豫了。
有什么样的生魂和灵气比两个九曜之间的斗阵来得强大?
而且,他和兰安,都是手上沾了血的人。
两个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的生魂,被利用也不过是为这世上因他们而死的人赎罪而已。
兰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疯了!你这样做,你也会——!”
“哈哈,”元初笑了起来,他很少这样情感外露地大笑,“兰安,兰安,世人皆说你是个疯子,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你会这么说我!”
那些天上的、地上的灵气团开始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山河大阵外的绘阵师们震惊地看着外面犹如有人渡劫一般的景象,他们之前在空中布上的绿色阵法向下压去,地上本无实体的灵气凝聚成拥有巨大能量的光团,阵法从一个平面扩展成了一个空间!
兰安扫了眼四周,又看了看元初,他自知这阵他无法突破,于是慢慢放下了手,嗤笑了一声:“若论疯,我从来都没比得过你。但是乌楚原,你以为,就算没有我,大沐就能安稳了?别忘了,北成还有默容赫,那孩子,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只要他愿意,这山河大阵,也不过是随他拆解的普通阵法罢了。”
元初仰头,看着被光芒遮蔽的天空,又回身看了看大沐的方向,对兰安也笑道:“我的瑾石,也是最有天赋的孩子。”
瑾石,元初想,师父多想让你看看师父最后的大作,那是你给师父的启发,是我们共同的作品。
可师父又怕你看到,师父怕你知道师父的过去,怕你看向师父的眼神从孺慕崇拜,变得害怕敬畏。
若有来世,师父不想做你的师父,师父……
元初的手摸上了胸口,布料下面,灵气缓缓流过一朵金色的十蕊曼陀罗。
下一刻,像雷劫一般的密集光线把兰安和元初所在的地方全部笼罩,刺眼的光线密密麻麻,最后密集到成为一个巨大的光球,然后一声巨响!
灵气随着光球的炸开瞬间展开,原先山河大阵内的绘阵师们被灵气的冲击击倒,那些还未完全凋零的树木被齐齐拦腰斩断,接着便是飞沙走石,沙土遮蔽了天空,冷硬的沙砾打在人身上十分疼。
绘阵师们护住自己的头,他们已经掐不出防护的阵法了,灵气犹如狂风利刃般混乱且危险,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利用这些灵气。
渐渐的,灵气卷起的狂风间歇,一切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绘阵师睁开眼,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山河大阵。
那是一个崭新的山河大阵,它将原先的山河大阵生生吞并,比原先的大阵更加宏大,那上面流动着的灵气和满天繁星相应和,无形的灵气在上面流动,某一顺,划过几点光芒,就像是星空一般璀璨。
而山河大阵外,则是一片荒芜,刚才巨大的灵气爆炸竟生生地将外面的一切都夷为平地,除了那灰褐色的土壤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树木、没有山峦。
也没有人。
一片死寂。
默容赫和离娘站在院落中,冷眼看着那些绘阵师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几个穿着衙服的人冲进来警惕地围住了他们。
默容赫没有理那些绘阵师,而是看向那些府衙官兵身后的瑾石,瑾石抱着梁方,梁方的双目紧闭,门口的金印绘阵师帮着疏散人群,有太医院的人给梁方诊脉,然后面色凝重的把他带离。
瑾石却不能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兵马司的人迟迟没有来,这些官兵还是京尹从府里调来的,所以瑾石作为还能行动的绘阵师,必须在这里压阵。
62/80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