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梁方刚见到瑾石的时候,虽然感觉他举止上有些轻佻,但梁方以为他身为元九曜的徒弟必然有过人之处,可当他带他进入书房的时候,他连他抄谱都要好奇,甚至连《兰芝流心谱》这种开蒙绘谱都问,这让梁方不由得心里对他轻视了几分。
然后,他对梁方的阵法提出疑问,梁方当时在心里想,这又是个想靠半瓶子水博取关注的家伙。
这种人梁方从小到大(?)在京城里见多了,他自幼展现出的绘阵天赋让他从小就被人称为绘阵神童,于是便多了些想要踩着他的名声上位的同龄人。但很可惜,那些或是受了人指点、或是自己想靠着所谓的阅历把梁方拉下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得逞。
因为梁方比他们有天赋,比他们还努力。
久而久之,撰绘青印以下的绘阵师无人再是梁方的对手。
大把的绘阵师耗尽毕生精力都到不了撰绘青印的水平,而梁方,现在才刚刚6岁。
一直到瑾石出现。
这个顶着元九曜唯一徒弟名头的家伙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不上进,却硬是展现出了比梁方还强大的天赋,那种对灵气、对阵法的敏锐程度,让两位九曜为他震惊。
梁方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绘阵天才,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昨天对瑾石来说是丰富的一天,对梁方来说却又何尝不是百转千回的一天。
他嫉妒瑾石、他愤愤不平,他终于品尝到了那些曾经被他打败的同龄人的苦涩。
他甚至比那些人还要不甘。
有一个人,他轻轻松松地,就能超越你多年的努力。
“瑾石也不一定是天赋最强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存在着比他更强的人。所以,你不必气馁和沮丧,你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追赶和向前看。瑾石最终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有着强大的天赋,但天赋也并不能代表一切。绘阵之路太长,人生也太长。”
梁杭的话及时把他从自暴自弃的路上拉了回来。
是的,绘阵并不只靠天赋,如果瑾石不努力,那么他的天赋也会变得无用。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比瑾石还要努力。
于是,从昨天晚上,梁方把瑾石当成了今后的劲敌,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今天一听瑾石会来国师府开始启蒙,他便主动和父亲请命接瑾石去学堂。
但没想到……一大早晨就被他如此轻浮对待!还说出那种话!
想到昨天瑾石也是同样的轻浮,梁方怒从心中起!
他这是在看轻他吗?!
瑾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从脖子后面扯了张清凉符下来。
他小声嘀咕:“这么冷的天……就不用清凉符了吧……”
然后他抬眼看向梁方,好家伙,小伙伴的脸比清凉符的效果还冷。
刚才实在太过迷糊,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抱着元初打瞌睡,但现在看来……
“那个,抱歉啊,”瑾石低头认错,“我……我没有这么早起的习惯,就……比较迷糊,认错了人……对不起……”
道歉速度一定要快,态度一定要诚恳!
瑾石从小别的没怎么学,如何巧妙地在犯下错误的时候先发制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一般他闯祸之后,诚恳道歉,再撒个娇,附赠一个甜甜的笑,元初就能原谅他。
于是这次他也伸出手,想要拉着生气的小伙伴袖子摇一摇给个笑,却没想到梁方侧身躲过了他的动作。
瑾石的手落了空。
“我从三岁起,便二更睡,五更起,”梁方的手攥得死紧,“我承认我的天赋不如你,但是我相信勤能补拙,将来我一定会比你强!你等着吧!”
瑾石一脸茫然,什么比他强?梁方难道现在不就是比他强吗?最起码梁方三岁就会背《兰芝流心谱》啊!
而且……
看着已经转身大步向前走的小伙伴,瑾石有些担忧——睡眠不足会长不高的呀。
但他没有大声说出来,毕竟小伙伴已经开始生气了,这话一出不就更让人生气了吗?
瑾石急忙跑上去,努力跟在梁方身边道歉:“对不起,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管他因为什么生气,赶快哄好才是真的!
梁方一路上冷着脸,瑾石跟在后面一路努力道歉,连路都没来得及记,梁方骤然停下,瑾石差点刹不住车撞到他的后背。
“宋先生。”梁方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瑾石从他背后探出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庭院里,前面是一间书堂,书堂门口站着一位面目和善的青年人,正笑吟吟地着看他们。
“这是元九曜的徒弟。”
梁方侧身,把瑾石让了出来,闹别扭归闹别扭,但他不是会因闹别扭耽误事的孩子。
于是他又对瑾石冷着脸介绍道:“这位是国师府内府私学的宋成园宋先生。”
瑾石向那宋成园露出个笑,学着刚才梁方的样子对宋先生行了一礼:“学生瑾石,见过宋先生。”
宋成园急忙摆摆手:“嗳,你是元九曜的徒弟,不用对我行拜师礼。”
瑾石眨了眨眼:“师父说了,能教我东西的人,都是我的老师,受了老师的知识,就是老师的学生,学生自然要向老师行礼。”
瑾石这话说得梁方心理更气了,没想到这混不吝的家伙还能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挺明事理的吗?
所以刚才他就是在看不起他对吧?!
宋成园一眼就看明白这俩小孩恐怕是闹了些不开心,于是他想了想,拿出两张纸递给梁方,梁方恭敬接过后怔住,他不明所以:“先生,这是……?”
宋成园笑眯眯地说道:“麻烦小公子带瑾石写一下自陈,宋某现下有事,需要出去一会。”
两个小孩齐齐一愣,梁方先叫住宋成园:“先生,他今天是第一日,不知父亲是否和您说过,他需要识字断文和阵法的开蒙。”
宋成园指了指他手里的纸:“让他写自陈,不就是开蒙吗?他不会的字你教他。”
所以,所谓的开蒙……就是让梁方给他开蒙吗?
瑾石有点懵,梁方也有点懵。
“可是……”梁方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启蒙学的东西,“不教他《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吗?”
宋成园摇了摇头:“那是对三岁孩童的启蒙,如果我没记错,瑾石已经快六岁了吧?’
瑾石点点头。
宋成园继续说道:“六岁,比起认字,更重要的是,你得对自己有个认知,自己是谁,自己想干什么,未来想往哪个方向努力,先认自己,再识字。识字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为了更好地去了解和学习自己想要学的东西。所以,你得先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识字。”
“而小公子,”宋成园的眼睛看向梁方,“你也要写一份自陈,回来我检查。”
宋成园留下了这番话,给了两个小孩不同的思考。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谁也没先出声。
过了一会,瑾石看着手里拿着纸的梁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梁方板着脸侧过头,瑾石对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挂在唇边。
“那个,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什么轻视你之类的想法,你别生气了,我们来写自陈吧。”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洒在院子里,晒得人暖洋洋的。
梁方突然觉得没那么气了。
第009章 和好
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阳光斜斜洒到桌子上,瑾石攥着毛笔,努力地写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后,他拿起纸看看,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把纸揉作一团,放到一边,然后期期艾艾地看着梁方,也不敢说话。
毕竟虽然梁方带他进学堂来了,却没说原谅他,瑾石心里有些忐忑。
旁边的梁方洋洋洒洒写完了一篇自陈,这种东西难不倒他。等他放下笔,拿起纸来稍微空干,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同窗兼未来的劲敌像一条咸鱼一样趴在书桌对面,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一缕阳光落在那眼睛里,梁方好像看到了一抹异色,他一怔,下意识地开口道:“你的眼睛……”
瑾石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躲开阳光照射的地方。
听到梁方同他说话,瑾石很高兴,这是不是代表小伙伴原谅他了!
他绕过宽大的书桌颠儿颠儿凑过去:“我的眼睛怎么了?”
梁方再看他的眼珠,发现就是普通的黑色。
他板着脸折起自己写的自陈放到一边:“没什么。”
瑾石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虽然小伙伴现在态度不好,但是最起码和自己说话了,那正是关系缓和的好时机!
他伸手拉了拉小伙伴的袖子:“那个,你能教我写这个吗?麻烦你了,拜托了。”
语气又软又可怜,把梁方心里剩下的那点怒气也给消弭了。
既然台阶有了,那梁方自然选择拾级而下,毕竟也不可能真的和瑾石再也不说话了,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那么幼稚,他今年已经六岁了!
梁方抬起下巴:“那以后我们约法三章。”
瑾石乖巧点头:“嗯嗯。”
“第一,以后你不许对我做那种轻浮的举动。”
瑾石眨了眨眼,虽然不懂什么叫轻浮,但回想起梁方生气之前自己做的事,轻浮,应该就是抱抱?可是自己经常和元初抱抱,有时候小姐姐和大娘也喜欢把自己抱起来,难道这就是轻浮吗?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是在心里告诫自己,梁方不喜欢这样,不要再这么做了。
于是瑾石乖乖地说了句:“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梁方很满意瑾石的态度,继续说道:“第二,叫我要叫全名,不许叫‘阿方’。”
瑾石有点委屈,明明叫“阿方”很亲近的呀,但是小伙伴提要求了,他只能再点点头:“好的。”
“最后,”梁方咬牙切齿,“不许说我漂亮!那是形容女孩子的!”
这点瑾石就十分不服气了:“谁说漂亮只能形容女孩子?我之前说元初漂亮的时候元初明明很高兴!”
梁方震惊:“你……你直呼元九曜姓名?还……还说他漂亮?他还不生气?!他,他不是你师父吗?”
“是我师父呀,”瑾石奇怪道,“可元初也没说不让我这么叫他呀。而且元初确实漂亮嘛!元初身上还有带着灵气的花呢!他肯定是有花仙的血脉!花不都是漂亮的吗?所以元初也是漂亮的呀!”
如果瑾石说元初长得漂亮梁方还能理解,毕竟在他们这些形容词储备不多的小孩子的脑袋瓜里,元初这样长相秀丽的,可以称得上漂亮,但这词梁方不敢用,毕竟那可是元九曜,上下尊卑,长幼有序,这么在背后形容和议论一个长辈是梁方的家教不允许的事。
不过……元九曜……身上有带灵气的花?
梁方觉得可能是瑾石是为了支持他那套可以用漂亮形容男孩子的理论瞎说的,于是他的小脸一沉:“这世上哪儿来的鬼神仙灵,你莫要胡说!”
瑾石看梁方脸色又开始不好看,好像隐隐又要发火,心里那点执拗赶紧散了。
“好吧好吧,”瑾石小小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漂亮不能形容男孩子。”
梁方的脸色舒缓一点,然后不放心地又补充道:“说元九曜漂亮也不行,直呼姓名也不妥,他是你的师父,你应该尊敬他,不能没大没小。”
梁方想,既然宋先生把瑾石交给他开蒙,那么他这么提醒瑾石,应该不算多事越界吧?
瑾石想起来元初昨天说了两次的“看看人家”,心里委委屈屈,但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看着总是大大咧咧一直开开心心的瑾石情绪低落,梁方心里有点不舒服,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于是他稍微放缓了声音,往旁边站站让出自己这边的位置:“那你过来吧,在这写,我看着你写。哪个字不会写你可以问我。”
瑾石这才打起精神,一把抓起笔,梁方看他那拿笔姿势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把他的身体扶正,一手握着他的左手按在纸的合适位置,然后绕到另一侧,伸手握住他有点胖的白嫩小手,一根一根指头掰到正确的位置,瑾石感受到梁方手指上的茧子,心里感叹不愧是每天要抄三十张绘谱的手。
“好了,”梁方板着一张软糯小脸,站在他旁边,“开始写吧。”
瑾石瞥了眼一旁已经写好扣在桌在上的自陈,那是梁方只用了一刻就写完的,哪怕现在这纸是合扣在桌上,也能通过背面洇过去的墨迹窥探出字迹的工整。
反观自己……
瑾石看了看另一边已经写废了的好几张纸……
他叹了口气,手保持着梁方给他掰正的姿势,颤颤巍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梁方看着少了两横的“瑾”,提起另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个漂亮的“瑾”字。
瑾石默默地把这张写废的纸放到一边,重新写下了“瑾石”两个字。
梁方也在他旁边默默叹了口气,行吧,这次好歹“瑾”字写对了,但是……
“姓名,”梁方小眉头拧着,“姓氏和名字,你这只写了名字,没写姓氏。”
瑾石皱了皱鼻子:“我没有姓氏。”
梁方一愣:“怎么会没有姓氏?”
瑾石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是孤儿呀,不知道爹娘姓什么,元初……师父他也不知道我的姓氏,也不让我跟他的姓,他说等我长大了,可以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字当姓氏。”
梁方小小的心脏突然有点抽疼,他罕见地有些慌乱:“那个,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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