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燎迅速抬手将床侧小夜灯打开,低眸望去——原先乖乖平躺在身侧的晏存正抱着他手臂蹭来蹭去,似是睡得不太/安稳。
纪燎回过神来,往他俩额头上分别探了探,体温倒比睡前要低一些。
他发觉晏存眼睫不停颤动,有些发红的唇开开合合,似是正深陷梦境当中,想张口喊出什么人的名字。
纪燎挪动了一下位置,将手臂从对方禁锢中抽出,往前凑近一分,发觉他似是在喊‘爸爸妈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好半天后,他只是嘶哑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啊’,像是连睡梦中都在压抑什么。
第43章 草芥·二十五 他没有找到,再也不找不到了。
纪燎眸子一颤, 呼吸不自觉紊乱几分——他想起先前晏存说自己亲生父母火灾去世的事儿。
他心念一动,伸手将对方轻轻揽在怀里,安慰似的替人顺了顺背, 好半天才气音说了句:“别怕。”
怀里那人也不知梦到了哪里, 眉头皱起,似是在强行压抑自己不发出声响。
纪燎手摸索着往上移了一些, 将对方脑袋往自己怀里一带,似是想到些什么,不太高兴轻咬了一下他发烫的耳尖。
“嗯……”
晏队长不自觉闷哼一声,鼻尖微耸,乖乖巧巧倚在纪燎怀里没动。
于是纪燎指尖触上对方柔软的发梢, 刻意凑到晏存耳边,轻声吐出一句:“干嘛呢。”
他将自己稍凉一些的手背贴上对方脸颊,眨了眨眼,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到底……干嘛要这样啊?干嘛要压抑自己啊, 晏存?干嘛睡个觉还非得这么绷着自己啊?稍微失控一会儿——”
窗外闪了道白光,他抬手迅速将怀里人耳朵捂住,雷声响完才给放开。
“……别怕, ”见对方身形不经意颤了颤,纪燎轻声安抚一句, 说,“别怕,打雷有什么好怕的……嗯……这不有我在吗?”
他使坏似的凑到晏存耳边,像是非得将人吵醒不可,接上方才的话:“嗯……稍微失控一会儿不好吗?稍微放肆一点也是可以的。想说什么都大大方方开口说, 想哭给你借个肩膀,想干什么都可以, 稍微活得放肆一点好不好?”
他直勾勾盯了会儿晏存由于低烧发红的唇,呼吸一顿,最终只是抬手在人脸颊上用力掐了掐,拇指轻蹭一下对方嘴角,又问:“好不好?”
怀里这人呼吸不经意平缓了一些。
他伸手轻轻捉住晏存脖颈捏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稍微往后挪了一点距离,问:“醒不醒。”
“……”怀里那人被捏半天脸没反应,这会儿倒是发觉纪燎皮肤凉凉的有点舒服,不自觉往他身上缠得更紧了一些,撒娇似的脸贴脸蹭了蹭,跟说梦话似的,“你身上好凉……”
纪燎整个人没敢动,调整呼吸频率,盯了他好一会儿,哑声提醒一句:“凉?再蹭该热了。”
“Zzzz……”
“放开我,”他稍微挣了挣,“给你贴个退烧贴。”
“Zzzzzz……”晏队长不搭理人。
纪燎无奈叹了口气,往前同他额头贴上,感受了下他的体温,拍拍他的背:“听见我说的话没?别装睡,听进去了就回个话。”
“……”晏存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朦胧着望了他一眼,实际上早让人这来来回回掐脸说话给折腾醒了,“嗯……就听见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回啥啊……”
“哪句?”纪燎挑了挑眉,轻咳一声准备复盘,“我说……”
“停停停——好吧!”他忙开口打断纪燎,总觉得清醒了听这个有些让人脸热,挪动着稍微离人远了些,“嗯……总得给我点时间组织一下措辞吧……”
纪燎盯了他一会儿,好半天应了个“哦”,起身将小夜灯稍微调亮一些,丢了句“你先组着”后便下了床。
他用电子体温计在晏队长额头上滴了一下,随即下了楼。
不过五分钟后,他端杯感冒冲剂重新回屋,居高临下说了句:“喝了。”
晏存这会儿倒也不作,主要鼻子堵得有点儿难受,明早八点还得上班,于是他乖乖捧过杯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差点给呛了一下。
“嗯……”他将杯子还给纪燎,抬眸触对方视线,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我……”
“睡吗?”纪燎打断他,将杯子放一边,抬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才四点半,还能再睡会儿。”
“……”晏存闻言眨了眨眼,明白对方用意,却也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句,“不睡了,你先关灯吧。”
纪燎应了声“好”,依言关灯,掀开被子上床躺了下来。
这会儿看不见脸,两人都稍微少了些心理负担,各自挪动着靠近对方一些,将一床被子盖出‘利用率最大化’。
待呼吸声平稳交织在一起后,晏存清清嗓子,这才郑重其事开了口:“其实我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儿,只是脑子里时不时闪过一些片段,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怕这个……嗯……怕打雷下雨,也害怕听见大的声响。”
稍微适应一会儿黑暗,他眨了眨眼,往里翻了个身,接着说:“我记得……小时候每回打雷下雨,我反应好像都有些过分夸张,然后我妈妈每回也都抖着身子紧紧抱住我,跟我说‘别怕’,唔…………就像你刚刚那样。”
纪燎不语一会儿,问:“我抖了?”
晏存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整个人放松下来,笑道:“没,你没抖。”
他轻咳一声,问:“嗯……上回我跟你说,我五岁的时候父母火灾去世,那时候我刚巧在托儿所——还记得吧?”
纪燎“嗯”了一声。
“嗯……当时我在托儿所门口等人接我,”他声音有些发哑,顿了十来秒,一口气把话说完,“当时外边下好大雨,雷声轰隆轰隆响个不停,我一个人站门口等,一直等,一直等,可是谁也没有等来。我很慌,我跟托儿所老师说想回家,一直跟她们说话,说了很多话……可是没人理我。”
纪燎不语听着,没由来想起先前他所说的‘自闭’。
“我跟她们说想借把伞,想去找爸爸妈妈,但没人理我,”他不自觉往前凑了一分,低声道,“……当时估计是有些心慌,直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嗯……那会儿我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直觉准得有些可怕,心里没底,所以冒着雨就往外冲,凭借记忆里家的方向一直往前冲……”
他听见前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话音顿住,发觉似乎有一只手探上了自己的额头,随即往下探抓住了自己有些发凉的指尖,轻轻揉了几下。
“嗯,”他听见纪燎轻声说了句,“你继续。”
虽说感觉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但他整个人正完全沉浸回忆里头,一时也没分神注意这些不对劲。
“嗯……说是说凭借记忆,实际上逮着哪条路都往里窜,现在想起来没跑丢可真是太幸运了……”他说,“可我当时居然真找对了方向,回到那个家所在的别墅区附近,找到了当时的家,看见暴雨侵袭下被堵在屋子里的大火和浓烟。”
纪燎闻言一怔。
“我不够高,离近一些就看不清里边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找来一些东西垫在脚下,”晏存呼吸平稳,语气毫无波澜叙述道,“当时我好像也不怕烫,居然直接伸手伏在窗前往里看——我看见倒在地上几乎烧成‘炭人’的父亲,以及在火里打滚挣扎嘶吼的母亲,之后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估计是吸入过量黑烟昏迷过去了。”
纪燎指尖不自觉用了些力,呼吸顿住,眼眶莫名酸涩起来。
“啊……”晏存很快反应过来,安抚似的轻笑一声,说,“别担心,这回我真没在克制压抑什么。”
“脱敏的第一步,正视自己过往经受过的痛苦及伤疤……嗯……我努力了二十多年,我想……我大概是已经脱敏成功了,已经没问题了,不用担心这个。”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一般,他稍用力抓了抓纪燎发颤的指尖,将两人手指缠绕在一起。
“……”纪燎有些艰涩发出个音节,“你……”
为什么要记清这些令人痛苦的细节——纪燎没问出口。
或许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在无法跟他人求助,没人搭理自己的情况下,晏存克服了自己最害怕的雷雨天气,只是因为心底那些‘不好的预感’,不计后果冒雨往回跑,只是想要找到爸爸妈妈。
他没有找到,再也不找不到了,可他却还还得接着克服这些阴影障碍,强行使用脱敏疗法,逼迫自己去正视这些让人痛苦的回忆。
纪燎好半天才发出声音。
“然……后呢?”
他有些冲动想将眼前人拥入怀中,疯狂地想,可其中意味却又好像不只是安慰这么简单。
而晏队长‘察言观色’技能似瞬间被开发,发觉对方情绪受自己影响,果断上前若即若离拥了他一下,轻轻拍了拍纪燎的背,很快松手退了回来:“唔……我想想啊……我有些记不清了。”
他心里夸了自己一句:很好,尺度刚刚好。
“嗯……我记不太清后来发生的事儿了,脑子里只零零碎碎闪过一些小片段……当时我似乎躺在托儿所午休的床上醒过来,没法开口说话,手上也没有在窗前烫伤起的泡,还发着烧。”
“当时我非要下床,非要跑门口跟往常一样等爸爸妈妈,等了一天,两天,三天,被人抱回院子里,也还趁人不注意重新跑到门前等,”他话音稍微轻松一些,“我没等来我爸爸妈妈,但等来了方语山,他带我离开了那儿,一直沿路往前走,带我回到现在这个家。”
第44章 草芥·二十六 可也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世界。
纪燎闻言愣了好半晌, 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急切问了句:“然后呢!”
似是怕让人察觉出端倪,他轻咳一声, 欲盖弥彰似的补了一句:“嗯……你后来状态怎么样?被方语山收养后……有稍微好一些?”
话音落下, 纪燎倏地有些后悔——如若有稍微好一些,晏存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还需要靠“脱敏”的方式来克服自身恐惧及心理障碍。
“没有。”晏队长很给面子答了一句。
“嗯……我想想啊……”他打了个哈欠,语气漫不经心,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唔,将近两年……将近两年说不出话来, 后来也只是断断续续吐几个字,几乎没法跟人正常交流。”
纪燎话音有些苦涩,喃喃重复道:“两年……”
“嗯, 两年, ”晏存接着说,“嗯……之后方语山让我上学,我也不太合群, 只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自顾自学习,没人愿意跟我玩, 没人愿意接近我,他们说我傲,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哑巴’,说我性格奇奇怪怪——不过我没往心里去,也没有特别想跟谁一起玩儿, 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相较于十几年前,他性格产生了巨大变化, 现在的他早已经不会收到这样的‘评价’,因此当初车上跟纪燎那回‘初次对话’确实将他吓得够呛——他没料到纪燎能这么轻易察觉到这些端倪。
而纪燎则将注意力放在了‘奇奇怪怪’四个字上,张了张口,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实际上最开始两人相遇,纪燎确实觉得这人外热内冷的性格有些‘奇怪’,只不过当时他匮乏的想象力不足以支撑他想到这么深层次的原因。
现在他只觉得稍微有些心疼。
“你……是一直都……还是在看见……之后才这样的……”他刻意将这一段给模糊过去,发觉晏队长好像稍微有点抖,问了句,“冷吗?”
“还好,”晏存说,“一点点。”
纪燎闻言将盖自己身上的那一块给掀开,将晏存整个人卷进被子裹了起来,自己则快速到隔壁重新拿了床被子。
感冒药药效上来,晏队长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话音开始困倦起来,接上方才的话题:“嗯……我想想啊……”
“我记不太清五岁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可能生来就这么冷漠,也可能是经历这些事儿后才变成这样——不过也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往前经历的二十八年里,他在‘漠然’和‘挣扎’两种状态之间反复横跳,确实没人能够伤害他,可也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世界。
“我有时候觉得吧……嗯……觉得自己没什么‘人情味’……就,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别人说的这么好,觉得自己不值当让任何人剖开真心去对待。”
纪燎心里答了句:还是值当的。
晏存似是陷入回忆当中,双眼微阖,顿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道:“可是他实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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