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什么不能问的,”纪燎低了低眸,“晚点儿回去,回去之后我再告诉你。”
“唔……行。”
“她……梁婉仪……”纪燎答了一句,“我父亲走后,她也还是没能释怀,所以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我们家所有人。”
“纪、纪珩……纪珩、纪珩!”估计江淮已经提了纪珩大哥的名字,梁婉仪先是顿了会儿,情绪突变,诡异地笑了一声,说话语速非常快,激动难耐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有、我有东西!我有他的把柄!我有他的把柄!他的犯罪证据,在我抽屉、在我房间床边下格抽屉里!快带我去……带我去,我给你们看看!给你们看看这几个姓纪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审讯室后边两名刑警反应过来,立马将她按回了椅子上,没想到梁婉仪瘦弱的身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差点都没压住。
梁婉仪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无论江淮问她什么,她只是反反复复念叨这几句话
十分钟后,精神鉴定人员到达局里,江淮和他们交涉了几句,示意他们鉴定一下犯罪嫌疑人梁婉仪的精神状态。
于是外边两人先行记下梁婉仪话里的关键信息,没动,站门前各自思考了良久。
支队长本人对于这种状况非常之疲累,可算是知道当初纪燎和他说方语山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了。
他和纪燎不语对视了几秒,也没开口问什么。
“没事,”纪燎无奈笑了笑,主动开口打破沉默,“走吧,没事的,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拉起他们支队长的手,往停车场方向行去,轻呼一口气说了句:“他心里有数的,别担心,就算他真的……那他当初早该预料到了。”
纪燎快步坐进驾驶座,干脆利落发动车子,加快车速朝梁婉仪家方向开去。
“前后两栋,她就住前边这屋,后边那栋是我本家,”在梁婉仪家门前停好车后,纪燎说了句,“平时她身体状况比较差,我大哥不会让她独自外出,让管家陈姨过来照顾她,顺带监视她,也算是半软禁状态。”
他想了会儿:“当初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将集团近半数股权转到了梁婉仪名下。梁婉仪其实挺厉害的,当初精神状态还好的时候,我父亲有让她处理过许多公司事务,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那会儿我哥还太年轻,不太能服众,相比起我哥,他们看起来好像更加拥护梁婉仪。”
“啊……”第一次听纪燎聊起他父亲的时候,晏存怔怔发出个语气词,一时没想好该开口说点什么。
他不受控制想起方语山说的那句话,小心观察纪燎表情,见纪燎似乎挺尊敬自己父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只好先和纪燎一块儿下了车。
纪燎和管家陈姨熟悉,加之他们手中也有搜查屋子的相关文件,进屋之后,俩人非常顺利进入了梁婉仪房间。
江淮给他俩发消息,梁婉仪改了好几次说辞,一会儿说东西藏在她床底下,一会儿说在厕所水箱。
证词实在太过混乱,他也不好判断,于是只好让他俩找地毯式搜索一下,将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找。
纪燎对于房间构造熟门熟路,略过梁婉仪说的那几个位置,直接动手将床边花盆里的栀子花给扯了下来,一边动作一边说:“之前陈姨趁她不在搜过几回,什么都没找到,所以她应该会把东西藏在我们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嗯,果然在这里。”
花盆里藏了张沾满泥土的转账单,他将单子上的内容拍了下来,直接传给了温敛怡:“大概率是我大哥和方语山的交易信息……之类的。”
晏存怔了几秒,还没来得及惋惜床前那长势旺盛的栀子花,没想到东西还真在里边,反应迟钝接过转账单看了会儿。
周围没人,他叹口气直接问了:“只是转账单么?不会有什么……太那什么的……吧?”
“……”纪燎不语片晌,摇摇头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他继续前往下一个疑似地点,小声说:“他大概是不愿意伤害人的。”
“是么……”反正周围没人,反正他俩都这关系,反正纪燎也说能问了,晏存轻呼一口气,直接问,“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纪燎掀开床板的动作顿了顿,很快答了一句:“其实我原先挺钦佩他的,能力强、成熟稳重、心理素质优秀、决策果断……大概就像你当初钦佩方语山那样。”
“……”晏存问,“原先?”
“嗯,”纪燎从床板里找到了一张照片,是方语山和纪珩见面交涉的照片,语气故作轻松,“原先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
晏存怔怔听完,接过照片,倏地不敢往下问了。
“梁婉仪嫁给他的时候,才刚满十八岁,梁婉仪自从跟了他之后,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纪燎说,“你父母去世没多久,我父亲很快成立新公司,之后几年内业绩迅猛增长,发展太过顺利,并且他当初似乎……并没有太过怀念故人。”
他苦笑一声:“所以我其实能理解你当初知道方语山犯罪时的心情,大概像是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
“……”反正周围没人,晏存轻轻伸手攥住了纪燎手腕,非常笨拙安慰了几句,“都过去了,纪燎,别想太多。”
“嗯,”纪燎闭了闭眼,“其实你也同样拉住了我。”
“……”晏存没有说话,指尖在纪燎手背轻挠了一下。
如若说平时的纪燎不喜形于色,外冷内热的外壳下温柔且热烈,那么如今的纪燎像是终于主动将坚固的面具撕裂了个口子,眼神里透出点挣扎、压抑,甚至有点病态的阴郁。
“你太不自信了,其实你真的很好很好,你太擅长自我反省,对于认为自己做错的地方无法容忍,”纪燎声音又低又哑,“你很厉害,你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反省过我自己,我太自负,总是揪着你那点无关痛痒的小错误不依不饶,总说你容易想太多,其实我想得更多,一直在步步为营。”
“我什么都知道,从头到尾都在暗中设计,对于所有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却无法轻举妄动,也不想轻举妄动,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当时你和我说你并不单纯的时候,我心虚了,我心底想的是……我自己也并不单纯,可我却不敢告诉你,”纪燎声音越来越低沉,似是克制不住有点焦灼,眸子发红,“你说我坦诚,我哪里担得上‘坦诚’这两个字,我只是有选择性地告诉你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我瞻前顾后,其实我才是最卑鄙的那个。”
第127章 孤鸿·六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么惯着你了
“原先我并不想和队里其他人打交道, 不想和你们支队的人凑这么近,实际上当时也没想和你有什么交集,揭穿你是因为你的伪装实在太过拙劣, 当时没能忍住多说了几句……”
纪燎语速越来越快, 双眸发红,话语间夹杂了点不易察觉喘息声, 和以往冷静稳重、甚至和先前吵架情绪稍微有点儿起伏的纪燎都不太一样。
像是……终于将关在内心许久的野兽给放出来了。
有点陌生。
原先在外边和他们一块儿找东西的陈姨听见动静,刚想进屋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拉开门缝见里边是这么个场景,心下了然,“咔嗒”一声合上了门, 飞速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兴许是梁婉仪发病后会有点儿吵闹,关上门窗后屋里安静得过分,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一开始进入支队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对你产生兴趣是顺带, 和你亲近也只是因为好奇,好奇你这冰冷的壳子里到底还有没有温暖,也可能是好胜心作祟, 不服输,不信邪, 非得把你残存的这点暖挑出来不可……”
“唔……”刚刚挠纪燎的那只手被反过来钳制住了,晏存心底‘嘶’了一声,被攥得生疼,条件反射也用力攥了回去,反应过来后迅速卸了力气, “别、纪燎……别激动……”
如今他也顾不上疼,伸出另一只手顺了顺纪燎的背, 安抚似的轻声说了句:“没事儿,我听你说,我都听你说……你慢慢说,放松点。”
这气氛实在是压抑到家了。
他想起纪燎说过‘希望做一个没有秘密的人’,比起气氛,更压抑的或许是纪燎的内心。
“不,我没法儿放松,”纪燎喉咙间的似是压抑着什么,“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起先我和你想法差不多,我想要结束这一切,我只是在欺骗我自己,只是拿你当作我决定方向的借口。我总是告诉我自己‘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坚定走上了这条路’,‘我是为了你才作出这样的决定’……所以我总在想,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你?”
“没关系的,纪燎……”晏存低声回了句,一只手在纪燎背上轻轻拍了拍,“别这样,你先冷静点。”
他半开玩笑说了句:“没事儿的,问题不大,反正现在爱上了就行,过程不重要。”
如今终于知道纪燎内心真实想法,他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不过第一回 见纪燎如此失控,他倏地有点怕了。
其实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心里有数,早知道纪燎这人秘密多得很,况且如若纪燎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喜欢上他了,反倒更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这个秘密倒也还能接受。
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状态不对,经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儿,如今过于乐观了,只要不是什么触及底线的事儿,他都能够接受。
“……”纪燎似也被这个回答惊了一下,原地不语了会儿,手上力气松了松。
“别担心,多大点事儿,”晏存无奈笑了一声,“你这想法不行,你这不是在内涵我双标么?天天和我说‘无论怎么样的你我都喜欢’,换我就没这个自信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纪燎隐藏在骨子里的性格其实有点疯,平时看起来稳稳重重的一个人,那什么的时候却特别放肆,啃咬起他脖颈来也挺狠,哪还有平时那副冰冰冷冷的斯文模样。
也许现在这样才是纪燎的真实常态。
于是他将人往墙角压去,一只手挡住对方双眸,轻吻了一下纪燎的唇:“没事儿,别想太多,你配,自信点。”
“……”纪燎低眸,“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
纪燎手虚虚搭在对方腰上,被压在墙边,闭了闭眼,脱力似的揽着对方下滑,靠坐在了地上:“不,你不明白……当初萧知语问我和你的事儿,我没法儿回答他,是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么坚定。”
“……啊?”晏存放松了力气,半个人压在纪燎身上,都差点儿忘了他俩在哪,先顺势问了句,“怎么说?”
这地还挺脏,全是尘,梁婉仪什么卫生习惯??
不过算了,如今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个了,反正一会儿得走了,说几句话应该不耽误什么时间。
“我每次都告诉自己,因为你还在迷茫,因为你没有想明白,我们才没在一起,”纪燎说,“其实迷茫的只有我自己,很多时候我怀疑我喜欢你只不过是在骗自己。”
“不,”晏存迷之自信,“你不是。”
“……”纪燎眼神黯淡,“其实你才是真正拉住我的那一个……在这之前,我从来不担心我会无法抽身。”
“从头到尾‘我’都是知情人,从头到尾我都在算计,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他麻木似的一句一句不停说,“当初罗青森要跳楼的时候我有‘看到’,周宏鑫被杀的时候我没有太过惊讶,当初接到陆小蕊报案电话的时候其实我也知道这事儿发生在哪儿,慎临自作主张去那个服装厂的时候我也反应过来了……我没法儿阻止,可我也什么都没有说,我做每一件事都在斟酌‘最终事件走向轨迹会是怎么样’,表面上看我好像什么都没做,那是因为坏事都以各种方法经别人手做了。”
“我撇得干干净净,实际上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和你审讯的那些犯人并没有多大区别,我却还在找借口,因为我选择了你所在的这条路,所以我不能做,所以我还是个好人。”
“会觉得我可怕吗?会想要远离我吗?这样的我不符合你心中想要的那个‘能将你从深渊拉出的纪燎吧’?”
“……”也可能是滤镜太重,晏存条件反射想答一句‘不会’,顿了顿,还是严肃地思考了会儿,这才坚定答了句,“不会。”
——殊不知将他拉出深渊的人,本身就是深渊。
那又怎么样。
“其实你刚刚和我说的时候我心脏还‘咯噔’一下,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儿,”他现在半支起身跪坐在地上,这个姿势显得他比纪燎要高一点,于是他故作老成伸手揉了下纪燎脑袋,答了句,“其实还好啦,没触及到原则问题,多大点事儿。”
他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话,低头吻了纪燎一下:“别想太多,你配的,自信点。”
纪燎又回了一句“我没有这么想过”,伸手将人往自己身上压,低沉着声音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不配,但我不想说‘我不配’,我想努力配上。你给我点时间,等处理完这些事儿,我会努力变得更好……”
他顿了几秒,凶狠咬了一下对方凑上来的唇,也不顾伤口会不会太明显:“不给时间也没用,我可不是你,天天琢磨着以后会不会离开我这件事……你别想跑,我不会让你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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