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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刃(古代架空)——如似我闻

时间:2022-01-30 09:47:03  作者:如似我闻
  江兰泽睁大了眼睛,只这一剑,让他方寸大乱,步步仓皇,再也无法使出像样的对招了。
  江离皱紧了眉,看得分明,江兰泽这些日子的刻苦练习称得上卓有成效,可他的弱点在于几乎没有与人交手的经验,哪怕剑招练得纯熟,也不懂得应变,一旦遇上以奇诡无端风格著称的天门剑法,自然只剩慌乱无措。
  台下众人的表情逐渐变了,彼此以目视之,窃窃私语:“这是归云少庄主的能耐?我怎么看着比之前那个弟子还差得远呢,完全在被天门派的大弟子压着打啊!”
  “从没听说过归云少庄主出手,好像他今年年初时候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的?”
  “我见过他一次,那时候聚义庄举办名剑大会,咱们不是被魔教算计了躲在地道里吗,这位少庄主娇生惯养的,让季休明脱了外袍给他垫着才肯坐在沙石地上,当时我就跟人说,这一看就不是个能成器的。”
  擂台上,江兰泽不是听不到这些议论声,但他根本分不出精力去伤心愤怒,他咬紧了牙关,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抗下孟思凡愈发刁钻的一剑又一剑,肩头臂膀已经挨了许多剑,渗出一道道狭细的血痕,胸口更是滞闷得快要喘不过气,可他仍在硬撑着。
  众人隐隐不耐起来,他们满心期待着归云山庄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可如今的场面毫无意义,谁都看得出来,江兰泽已无反击之力,不过是在拖延落败的时间,全无值得观赏之处。
  戚朝夕侧头看向江离,覆上了他身侧紧攥着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江离下意识回握住了,一双眼却仍牢牢盯着台上。
  江兰泽重重地喘息着,只觉气力难继,手中剑有千钧重。他额头青筋怒涨,放声嘶喊起来,拼命激起丹田内仅剩的所有内力,尽注于一剑之中,不管不顾地朝孟思凡的胸前要害刺去!
  孟思凡的长剑本要递到他的喉前,却骤然见他孤注一掷地猛冲过来,既怕失手真杀了他,又怕被他所伤,赶忙回转格挡,两剑锵然相撞,江兰泽早已热血冲头,不及思索,覆手将剑身一拧,借力带力地拨转了对方的来势,而剑锋轻巧一挑,探入对方怀中,竟是变幻出了一招‘云山雾绕’!
  剑锋‘刺啦’划破了胸前衣衫,孟思凡脚下急退,提剑上斩欲以攻对攻,却忽觉剑上一轻,一抹寒光翻飞,当啷落地,是江兰泽的剑脱了手。
  定睛再看,江兰泽虚脱跪倒,伏撑在地,彻底没有一丝力气了。
  台下神情各异,台上孟思凡定了神,将剑虚悬在他上方,道:“江少庄主,你输了。”
  江兰泽不抬头,也不做声,快把牙给咬碎了,他挣扎着往旁边爬了两步,伸长了手去够摔落在旁的长剑。
  孟思凡随手一挑,将那把长剑远远地拨开了。
  江兰泽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林宗主宣判胜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头顶上鼓声咚咚响起,他捞空的手死死攥住了,无处发泄地恨恨砸在了台上,木板传来了空空的回声。
  他输了。
  孟思凡再度转向左侧,问归云山庄还有谁来应战。
  无人回应。江怀阳表情几乎扭曲了,扭身便走,几个弟子跟在他身后,居然就这么离了场,主事人江仲越脸色阴晴难辨,只吩咐近旁的弟子将少庄主扶下来。
  广琴宗的林示宗主也提声问了两句,仍不见归云有所回应,犹豫再三,才迟疑地、缓慢地道:“倘若归云山庄没有人再上台攻擂,……那便该台下诸位了。”
  这话说得着实委婉,江湖众人差点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有人难以抑制的惊呼出声:“这、这就是说,归云山庄败了?!”
  顷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这些年常有归云山庄式微的言论,但到底摆在面前的是天下第一,江湖中总是敬畏更多,如今眼看归云再无人上场,两代盟主,三十六年的辉煌,犹如泰山崩塌,就此没落成尘。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反复确认,仿佛无形之风吹过,掀燃了一片野火,他们心潮澎湃。在场众人不知有多少下意识也认为山河盟就是属于归云山庄的,对盟主之位并没抱有期待,只不过赶来看个热闹,观赏比试,但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了,既然归云山庄也会倒下,那盟主的位子谁又不能争上一争?
  场上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好几人同时出声要求上台攻擂,林宗主便依照先后为他们排了次序。
  除了一直远远凝望的江离,没人注意到江兰泽是何时被扶到台下的。
  江兰泽浑身虚软,周身经脉传来了内力抽竭的干涸麻痛,他抓着剑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要靠着人才能站住。
  江仲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兰泽,你已尽力了,叔父看在眼里。归云落得如此境况,错不在你,回去歇息吧。”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与归云山庄无关了。
  江兰泽却摇了摇头,挣开了扶着自己的弟子,以剑撑地勉强站稳了,仰首望着擂台上再度与人交手的孟思凡,哑声道:“我想再看看。”
  许是击败了归云山庄的成就令人振奋,孟思凡丝毫不见疲态,甚至还越战越勇了。上台挑战者身手各有高超之处,居然全被他一一化解,不少人也尝试着利用他盲眼的缺陷攻其不备,但正如戚朝夕所说,孟思凡在吃过一次亏后就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严防死守,再没有让一个人脱离开他的视野半分。
  这位天门派大弟子在江湖中虽有名姓,却谈不上有多少风头,在场众人原本不甚看重他,但眼见着孟思凡连挑十人不败,甚至就在擂台上、在一次次交手间迅速成长,不断弥补缺漏,应对攻势时愈发游刃有余,到底惊叹起来。
  弯刀落地哐啷作响,第十一人的兵器也脱手落败,高台上鼓声再起,擂台下倒一时间静了,互相张望,不见再有人出声上台。
  孟思凡正抓紧时机调息,环顾下方状况,心中不禁一轻。
  “还有哪位侠士有意上台攻擂?”林宗主一连问了两遍,台下隐有议论声响,却无人应,他顿了顿,提声道,“诸位若无异议,那便是天门派的孟公子守擂成功,即是我们山河盟的下一任盟主。”
  话音方落,天门派弟子那边登时爆出了一阵热烈欢呼,将其他门派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声给全压了下去,这时,却听一道粗哑的声音叫道:“我有异议,我不同意!”
  人群中一阵骚动,孟思凡猛皱起眉,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开口之人其貌不扬,瘦高的个子竹竿一样,抱着一把宽刀,他被众人的目光集中,完全不怯,大剌剌道:“新盟主选了个独眼瞎子出来,像样吗,让那些个邪魔歪道看见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你——!”孟思凡脸色涨红,提剑直指向他。
  天门派也是怒声一片,却不乏有江湖人被说动的,或明或暗地端详起了孟思凡覆着黑眼罩的面容。孟思凡被四方投来的探究目光刺得仓皇后退,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右眼,难堪之态毕露,台下更有人摇头,觉得他这模样确实撑不起盟主的身份。
  “说的是什么歪理!”林宗主的女儿林旷歌站了出来,怒冲冲道,“孟公子的眼睛是代广琴宗出战时为魔教奸人暗算所伤,但他仍拿下了那关键一局,为山河盟赢得了颜面,更是为江湖正道守住了尊严。我等众人不心怀感谢就罢了,岂有以此中伤他的道理?更何况盟主之位是凭实力赢得,何时还要挑拣相貌了?”
  方才摇头的人顿觉面上羞惭。
  孟思凡更没料到会有人为他仗义执言,意外地看去,目光轻撞,却见林旷歌微微红了脸颊,道:“旁人不记得,孟公子对我……对我广琴宗的恩情,我总是记得的。”
  说罢不等他回答,又缩回人群中了。
  林宗主看得暗笑摇头,转而正色道:“小女无状,还望各位见谅。不过她所言正是,推选盟主的规矩只有两条,孟公子守擂至今,合该是盟主人选,这位侠士既然不服,大可上台一战。”
  那瘦高刀客一耸肩:“我不上,我打不过他。”
  这话终于惹得江湖人也不满了起来:“你敢不上,那还废话什么?”
  “我武功不行,打不过他,可他就是这场上最厉害的吗?”瘦高刀客道,“要我说,盟主该是青山派的沈二公子,武功相貌为人处事样样都好。平川镇外与魔教一战时全靠沈二公子指挥局面,大伙有目共睹,那会儿这位孟公子不是也在吗,有人注意到过他吗?”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醒悟:
  “对啊,沈二公子不是也在吗!他怎么不上台?”
  “我也觉得沈二公子合适,说起当初聚义庄与魔教的那场比试,后来咱们身陷虫潮,不就多亏沈二公子有法子,护住了地道洞口,才让咱们得以休整,商量计划吗?”
  “不提远的,单说眼下,沈二公子以身犯险,深入魔教杀了新教主,你说,还有谁比他更配得上盟主之位的吗?”
  几句话的功夫,一直静默观战的青山派便成了众人瞩目之处,沈慎思也看向沈知言,目露期待地道:“既然提起了,你不妨就上台试试。”
  然而沈知言神情平静,只摇头道:“我不喜欢。”
  旁人听了纳闷,沈慎思也是不解:“这是什么话,不喜欢算什么意思?”
  沈知言不答,转向众人,笑道:“孟公子剑法精妙,我自愧弗如,何况他深明大义,为山河盟付出良多,于情于理,都称得上是盟主的最佳人选。承蒙诸位赏识,但我执念难消,不配与之较量。”
  江湖众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何出此言,但见沈知言态度坚定,又不能强逼着人去攻擂,只得讪讪作罢。
  孟思凡立在台上,脸色更说不上好看。
  场面霎时有些尴尬,好在林宗主及时开口道:“诸位,依照惯例,十声鼓响,若无人再上来挑战,盟主之位便定下了。”
  他抬起手,高台上随之“咚咚”擂鼓,众人屏息以待,无人动作,十声如闷雷滚过,天地间一派萧索寂静。
  林宗主收回手,转向孟思凡,郑重地行了一礼:“见过盟主。”
  江湖众人跟着行礼,可那声音听着,总令人疑心比之先前空了几分。
  在扑面而来的恭祝声中,孟思凡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待静下了,他目视众人,道:“多谢诸位,我诚知自身多有不足,但既在其位,必当尽心进取,愿诸位共做见证。”
  话说到了这份上,即便有人心存不满也不好不给面子了,纷纷应声附和,气氛渐而缓和了起来。
  孟思凡继续道:“而我所想的头一件事,便是彻底铲除般若教!”
  他举剑而起,放声喊道:“愿以天门派为首,联合各大门派围剿九渊山,趁般若教教主身死,群龙无首之际,除魔卫道!为我们无辜丧命的师门兄弟、至亲好友报仇!”
  可惜这番慷慨言辞,如投石入水一般,没掀起波浪,只惊动了层层波澜。
  台下一阵阵的骚动议论,只听秦征高喝了声好,除此之外,再不见有谁振臂呼应,孟思凡心头大惊,忙去看几个门派的领头人,却见他们多是面露难色,犹豫不言。
  “诸位!不提般若教这些年来作恶多端,造下多少罪孽,单说在平川镇外它右护法率人屠戮了我正道多少手足?难道你们打算忍气吞声吗,就不想报仇雪恨吗?”
  “盟主大人,稍安勿躁。”林宗主忍不住道,“这仇自然是该报的,但还不到时候。”
  “正是,平川镇一战损伤甚大,我们还尚未恢复元气,倘若与魔教彻战,势必又要死伤无数,到那时只怕门派真要后继无人了。”不知哪个长老叹道,“还是等等再议吧。”
  “我前几日刚得到消息,般若教的宁钰堂主下令收拢势力,三年不再出山,想来是忙于争立新教主,我们正可趁此时机养精蓄锐,围剿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孟思凡听出他们话里话外的推延之意,难以置信,想再出言催劝,却被那长老一句“后继无人”给堵得严实,他无从下口,只得攥着剑柄,干站在擂台之上。
  远处,戚朝夕轻轻笑了声,道:“想当年江鹿鸣老盟主花了三年之久游说各门派,最后还是在七杀门的风雨欲来的重压之下才达成了联手,孟思凡难道以为两三句慷慨陈词就够了?正道虽爱把除魔卫道挂在嘴边,可真到了要做的时候,我看也从不是一呼百应的。”
  江离紧抿着唇,没有作声。
  于是新盟主的提议不了了之,这场大比最终竟是以潦草收了场。
  江湖众人转眼散净了,归云山庄的人也离开了演武场,只剩江兰泽执拗地不肯走,江仲越也不多劝,任由他独自呆着。
  他手脚还有些发软,狼狈地半翻半爬着上了擂台,站在了正中,他远望见庄内建筑间露出的雪白丧饰,还能嗅见空气中流动的香烛味道,这是他父亲逝世的第十日,而他一败涂地,让归云山庄跌落下了天下第一,山河盟易于他人之手。
  江兰泽忽地站不住了,脱力再次跪倒,通红的眼眶滚出泪来,打落在擂台上一个个晶莹的圆痕,他捂住了脸,额头重重地抵在了沾满尘土足迹的木板上,声音闷在喉咙里,便是哭也哭得不痛快,好似被完全压垮了,再也承受不了什么。
  冬季里的日头冷漠,半沉云后,天色暗得很早,戚朝夕与江离站在院墙的阴影下,遥遥望去,江兰泽几乎缩成了一点模糊的黑影。
  江离朝擂台走去,戚朝夕一把扯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他,但眼下时候不对,只怕他要迁怒于你,还是待他冷静了再说吧。”
  江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
  戚朝夕无奈,只好陪他一起走上前去。
  到了近处,江离纵身跃上了擂台,落地轻盈,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江兰泽已察觉到了有人,却没抬头理会,只顾闷声掉着眼泪。
  江离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最后用的那一招‘云山雾绕’很好。”
  呜咽的哭声突然噎住,江兰泽肩头颤抖了起来,咬牙恨道:“那又有什么用,我不还是输了!”
  江离道:“我曾听父亲说,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这一招使得最好。”
  “……”江兰泽身形剧震,缓缓地抬起头来,他脸上泪痕斑驳,却又有两道清亮的泪水无声滑落,他嘴唇颤抖着,喉头哽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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