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小学毕业那年，她奶奶过世了，没过多久，她爷爷也跟着走了，老人家本来就身体不好，没能坚持到儿子回家。她那年才多大，十一岁吧好像，就成了个孤儿。”
林侑笙觉得有些脱力。
宋莳本来拥有美好的亲情，哪怕童年不快乐，也被人捧在手上过，被人爱过，却在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的时候就经历几番生离死别。她自己亲眼目睹过林月夏的离开，她尚且没有那么爱这个母亲，都切实感到了恐惧，可想而知宋莳经历那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这个世界，到底还能不能好了。”她把头埋进臂弯里，闷着声音说。这个动作稍稍将心口处的疼痛缓解了一点。
“什么？”
“没什么。”她抬起头，看着龙烨，“所以她辍学，是因为经济原因吗？”
龙烨说：“高一的时候辍的学，我那时候不在江北，不清楚，但应该不是因为钱，学校有资助，不至于让她没有学上。”龙烨也问过一些宋莳的同学，但他们都不清楚，或者真有什么内情，但他们也不敢乱说。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林侑笙压了压声音了的颤抖，说。
“只是想让你多陪陪她，我从来没见她跟谁走这么近过。别去戳她伤疤，也别再强求什么名分，让她开心点。”
林侑笙现在对龙烨的感情很复杂，他感谢她告诉自己这些，又厌恶他曾经是那些加害者中的一员，“嗯。对了，她……身体怎么样？”
“什么？她身体怎么了？”
林侑笙也就是随口一问，想到了当初老赵说的“宋莳有病”和宋莳的那一句“不治之症”，心里有些慌，但问出来又想就算有什么，宋莳应该也不会告诉他。“没有，就是看她总是气色不好。”
“哦。”
林侑笙抱着书往一班走，想着下自习买个蛋糕去既斋吧，再打包两份麻辣烫，和宋莳一起吃个饭。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车身颠簸，宋莳头靠着窗户，眼睛睁着，眨也不眨。她其实有点困，每次坐长途车都会困，总是上车就睡，一直睡到目的地，但今天就是睡不着，连眼睛都不想闭上。
她手在袖子里掐着自己的胳膊，很用力，很疼，生疼，但意识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没有下一层梦境，她身在现实，十分清醒。
但是为什么呢？明明十几年来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为什么？
“姐姐。”旁边座位的小孩伸出小手碰了下她的胳膊，“你在哭吗？”
小孩的妈妈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跟转过头来的宋莳道歉：“小孩就是皮，对不起啊小姑娘……哎哟，遇到什么事了这是，来擦擦，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啊……”
小孩伸出的手握着一张纸巾，宋莳没接，她抬手擦了擦眼睛，手背蹭到了一片湿润。
“谢谢。”她接过纸，按在眼睛上，“谢谢……”
“没关系，都会好的，事在人为嘛。”
事在人为。可她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她努力就可以改变的，她不能选择拥有一对负责任的父母，不能努力让爷爷奶奶活得长一点，也不能用挑灯夜读来换一具天生健康的身体，从来都是那些该死的悲哀又操蛋的事情在追着她跑，而她根本逃不掉。
外面的山和树飞快地闪过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来，但喉咙紧得发疼，哽咽都困难。
“宋成东是你父亲是吗？”
“昨天下午，他在xx医院去世了，我们应你父亲的要求，没有提前通知你他生病的消息。”
“请尽快过来吧。”
……
林侑笙提着蛋糕和袋子往既走，远远看去，街道尽头一片漆黑，既斋没有人。
“回去了吗……”她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回出租屋的路不远，二十分钟就到，她一路跑上四楼，声控灯一盏盏亮起来，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却依旧是两个漆黑的窗户。
宋莳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儿宋莳，唉
第13章 安慰
宋莳抱着盒子走向大门，远远就看见了门口靠着车抽烟的中年女人，谢青峤长发微卷，淡着妆容，穿了一身黑，比她更适合这里的气氛。
看见她走过来，谢青峤掐了烟，直起身来。“去吃点东西？”
“嗯。”
车里开着空调，凉嗖嗖地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宋莳抬手把卫衣袖子拉了下来，低着头发呆。
“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吧，谢谢。”
谢青峤伸手过来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叹了口气，宋莳心提了一下，但谢青峤只是说：“头发该补色了。”
两人沉默了一路，到地方之后谢青峤停车，撇了眼她抱着的盒子：“带着你爸？”
宋莳愣了一下，才说：“不带他。”
谢青峤笑了一下，“走吧。”
宋莳跟着谢青峤走进喧凤楼，她穿着几十块的卫衣牛仔裤，一头白发，看起来很扎眼，但她似乎毫无察觉。谢青峤带着她进包间、点菜，整个过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菜上来，也是谢青峤提醒了，她才机械地拿起筷子吃东西。
等到她差不多吃好了，谢青峤才开口：“这儿不会有人进来，你要是想哭就别憋着。”
宋莳停了下筷子，声音有点哑：“没什么好哭的。”
“我说你这孩子……算了。”她想了想：“你明天就回去吗？”
“下午就走。”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实在没有精力再耗下去了。
“这么着急？”
“又不是来观光。”
谢青峤被她噎得一顿，“行吧。我是想说，你爸的后事办妥之后，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杭城？岚洲也没你什么念想了，别在这儿耗着了。”
她话说得直接，宋莳捏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地用力。她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举目无亲。她不怕孤独，甚至不怕死，她像完成任务一样苟活着，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这死水一样的生活再往下陷，但现在，当有个人面对面对她说“这里没有你什么念想了”，她却再次感受到了恐慌。
命运这种东西，真他妈的该死。
她低头扒饭，“我又不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们一厢情愿、善心感天动地、或者母爱泛滥，烂好人，就是想拉你一把，就是想把你搁在身边儿，行了吧？云初总跟我念叨你，她身世跟你很像，那点儿过剩的母爱全搭你身上了，我要是不把你全须全尾儿带回去，都不知道进不进得了家门。”
“我不想去。”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轴呢？”
宋莳低着头，半晌，说了句“对不起”。
谢青峤不说话了。
宋莳知道她们是一番好意，但是她不想接受别人的怜悯，更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她没有办法和人好好相处，性格阴郁、沉默、无趣，她的人生已经是一滩烂泥，没有一点挣扎的动力。
“宋莳，其实我觉得，”谢青峤看着她，眼神严肃起来，“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别管我了。”她抬头，眼睛通红：“别管我了谢青峤。”
让我自生自灭吧。
林侑笙整整五天没有看见宋莳。她像是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痕迹，就那样凭空消失。
麻辣烫扔掉了，蛋糕在桌子上放到落灰，旁边的门也没有开过一次。
她问了南竟，问了龙烨，问了老赵，没有一个人有她的消息。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宋莳离开会怎么样，除了那位血缘上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的依赖，让她一连做了三天的噩梦。梦里全是宋莳那两次转身的背影，她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只能看着宋莳越走越远，她每次惊醒，都会跑到宋莳门口，被夜风吹醒，又悻悻地回去。
她想不到任何宋莳离开的理由，但就是有种预感，觉得宋莳可能不会回来了。
再次失眠到半夜十二点，听着窗外按时按点出现的火车声，林侑笙抱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半梦半醒见听见门外有声音，她几乎是反射性地从床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打开的一瞬间，声控灯亮了起来，她看见了楼梯口出现的人。
宋莳抱着什么东西，眼睛泛着红血丝，美得像个鬼魅。
对方看到她愣了一下，但她已经没办法思考更多，冲上去抱住了那个人。
“林……”
“你去哪了！”她哭着控诉，只想把几天来的委屈和恐惧一股脑地倒出来：“我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到底去哪了，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
宋莳觉得自己肩膀处的布料都被打湿了，林侑笙双手缠着她脖子，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她本来两手抱着盒子，但还是抽出了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好了，别哭了。”
林侑笙还在哭，宋莳也没动，一直到怀里的人哭得差不多了她才拨了下的肩膀，“先站好。”
林侑笙这才感觉到了两人之间隔着的东西，抹了把脸低头去看：“这是什么？”
宋莳也低下头去看，低声回答道：“我爸。”
她没有看见林侑笙抬头，但看见了对方肩膀颤了一下，然后豆大的眼泪开始往地上掉。
宋莳伸手去抬她下巴：“又哭？”
“还能不能行了？好歹先进门啊。”
林侑笙这才看见宋莳身后还有一个人，连忙让了一下，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便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背对着她们站在宋莳家门口。
宋莳用拇指蹭了蹭她脸上的眼泪：“先进屋，一会儿跟你说。”
林侑笙呆呆地点点头，一句多余的也没说。
宋莳去开了门，和谢青峤一起进了房间。
“要喝水吗？”
“不用，别张罗，半夜了都，给个地儿睡一会儿就行。”
宋莳从柜子里拿干净的被子，谢青峤坐在桌前看着，问：“那姑娘谁啊？”
“邻居。”
“只是邻居？”谢青峤颇为好奇：“我从来没见你对谁这么和声细语说过话。”
回应她的是被子被扔在床上砰的一声，“睡吧，我过去一趟。”
“还回来吗？”
宋莳已经关了门。
隔壁的门如她所料的没有关，一条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横亘在走廊上。
看到她进来，林侑笙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但还没能站好，就被宋莳突然压过来的动作按回了床上。
宋莳坐在她旁边，几乎把上半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林侑笙抬手环住她的背，指缝被她交缠的长发填满。
“宋莳……”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好。”
屋里再也没有人说话，火车过了两趟，林侑笙听见宋莳的呼吸声逐渐规律，小声叫了一声：“宋莳？”
“嗯。”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睡不着。”
林侑笙心口一疼，抱的更紧。
“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了。要不是他，我们家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妈不会离开家，我爷爷奶奶不会那么早走，我也不会……但是他还是我爸，你知道吗？”
林侑笙没回应。
“我很恨他，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死。”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但那些话实在在心里压得太久了。“我有时候甚至还想，说不定有一天他突然就回来了，我也不会不让他进门，好歹他还是我爸。但是……他就那么死了，甚至不愿意通知我去看他最后一眼。”
“……是不是他们都不愿意要我，所以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林侑笙心口一阵阵地发疼，但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是徒劳。她轻轻压了一下宋莳的左肩膀，把人按在了床上，自己也侧躺下，维持着面对面的姿势，把宋莳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看着她眼睛。
“我不知道他他们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明天天还是会亮，太阳有二分之一的几率照常出现，而我百分百还在这里。宋莳，过去的事情如果太痛苦，就让它们过去，我们一起往明天走。我陪着你。”
林侑笙伸手关了灯，房间里骤然暗下来，她同时向前凑了一下，吻在宋莳额头上。
“我在你身边，我再也不走了。”一开始遇见宋莳，除了惊艳就只剩下愤怒，觉得这个人目中无人，高冷讨厌，等她抱着目的靠近，本来想见好就收，却没想到越来越刹不住车，想要她的偏爱，想要她的温柔，想看她的一回眸抬眼，想粘着她，讨厌任何一个和她走得近的人，她从前只把那些当做自己创伤后的过分占有欲，但今晚发生的事情，让那些理由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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