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被岩浆吞没。
*
祝兰衣本来以为那些岩浆定然十分滚烫,下意识攥紧君厌雪的衣襟。
谁知预料中的事没有发生,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炙热,便一瞬间从岩浆底部来到另外一个空间。
这里跟刚才那个地方大不相同,主色调是蓝白色,四处悬挂着冰晶,旁边也全是冰块,若不是祝兰衣知道此时他们正在魔域,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冰鉴峰。
祝兰衣依靠在君厌雪怀里,好奇地打量周围,听见君厌雪说道:“外面的空间并不是影阵真正在的地方。”
祝兰衣明白过来,澹台炽为了保证影阵的运行,采用了许多保护手段,其中一项便是使用障眼法。
只是可叹魔宗里的人,将那个假空间当做禁地这么多年,实在令人唏嘘。
祝兰衣说:“那这里就是真的了么?”
君厌雪淡淡地说:“你看。”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眼前的冰雪屏障缓缓融化,露出寒冰中封存数千年的阵法。
尽管这只是影阵,依旧有着霜天冰瀑阵的威严。
阵法足足占据一座殿宇那么大的面积,金色的阵纹在冰天雪地里释放着灼目之光,如同流动的金液,熠熠生辉。
祝兰衣发出赞叹的声音。
君厌雪抱着祝兰衣,飞身向上,在阵法上方找到一个凸出的冰块坐下,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美丽繁复的阵纹。
祝兰衣坐在君厌雪的大腿上,为了保持平衡,伸手搂住君厌雪的腰,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前方。
君厌雪低下头,看着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的祝兰衣,收紧手臂,让他坐得更稳一些。
祝兰衣看着那阵法,说道:“当初我绘制出一个假冒的,还以为手法精妙,如今看到影阵,才明白自己好没见识。”
君厌雪抬起眼,看着那个压制自己漫长时光的阵法,说:“不,你复制的那个已经很好,否则也起不了效果。”
如果没有祝兰衣,此时他也没办法站在阵法之外。
祝兰衣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有些困惑:“这么看,霜天冰瀑阵的阵纹过于复杂,以我当时的修为,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实际上按道理来讲,哪怕现在他化神了也画不出,因为他根本看不懂阵纹,强行绘制,多半耗尽灵力而死。
君厌雪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拿到了阵纹拓片。”
君厌雪低头,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扶住祝兰衣的脸颊,将祝兰衣的脸转过来,两个人默默对视。
“有人在帮你,他希望你能复制阵法,于是你就画出来了。”
祝兰衣还以为君厌雪在说邱成海,他想到邱成海因为自己修为尽失,有些内疚,不知道邱师兄有没有服用他的血。
君厌雪见祝兰衣有些出神,手指微微用力,强迫他回过神来。
祝兰衣被师祖捏着脸颊,抱怨道:“不要捏我的脸了。”
君厌雪闻言,反而继续捏,把祝兰衣的脸捏成一只小猪。
上次在日光树内部时也是这样,君厌雪捧着他的脸玩了半天,祝兰衣有些生气,脸颊变得绯红,眼里含着水汽,毫无威胁地瞪了君厌雪一眼,说:“师祖真像小孩子。”
君厌雪愣了愣,松开祝兰衣的脸颊,认真说道:“我是你师祖。”
祝兰衣却说他像小孩,不愧是逆徒,如此大逆不道。
祝兰衣坐在君厌雪的腿上,得意地摇着自己的小腿,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
君厌雪又问:“你觉着我很老?”
祝兰衣望着君厌雪琥珀色的眼睛,银色的发丝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像拴着秋千的绳子,一下一下,忽高忽低,揪着人的心脏跟着起起伏伏。
祝兰衣抿着嘴唇,无声地笑,摇摇头,却不出声回答。
虽然君厌雪满头银发,可一点也不显老,反而俊美非凡,可祝兰衣才不把夸赞的话说出口。
君厌雪不明白祝兰衣别别扭扭的小心思,平静地说道:“我确实年纪很大。”
他在霜天冰瀑阵下待了数千年,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从没感觉自己老,可望着祝兰衣年轻的脸庞,他突然体会到时光的流逝。
祝兰衣的眼睛里有着灵动而充满生机的光,与他不一样。
“谁叫师祖总是睡觉。”祝兰衣笑着说,“时间都在睡觉时流走了。”
君厌雪想了想,说:“确实可惜,那以后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少睡点,这样就能多陪你一些。”
这话一说,祝兰衣的脸立刻红得要滴血。
师祖真是……
明明懒散又迟钝,却总能说出撩人的话,听在耳里,整个人都暖烘烘。
祝兰衣一边羞怯,一边又有些不安。
他心里总埋着怀疑的种子,怀疑别人与他相处另有目的。
幸好有系统的宠爱值帮助他判断,就像宗寂与厉闻风,不管他们表现得如何,只要宠爱值在涨,祝兰衣便知道他们对他有好感。
但祝兰衣也明白,这种好感虚无缥缈,一戳就破,比如徐青羽就是这样,说得那么喜欢他,却一直在做伤害他的事。
所以祝兰衣从不认真对待宠爱值,他明白界限与分寸在哪里。
可这一套无法用在君厌雪身上。
君厌雪没有宠爱值,不是书里的人物,每次祝兰衣都一边提醒自己不要沉迷,一边又暗暗有所期待……
他可以相信师祖对吧,可以与师祖交心吧。
祝兰衣一通胡思乱想,忍不住在脑海里小玖:“师祖确实没有宠爱值对吧?”
小玖回答:“是的呢,一点都没有,连段明漪都有呢。”
祝兰衣既失望又松口气,垂下头。
君厌雪见他莫名沮丧起来,低头跟过去,额头从他的脸颊边蹭过,问:“那个魔宗小子对你做了什么?”
祝兰衣吓了一跳,摇摇头,说:“没做什么,他跟犬类一样,顺毛摸就很好相处。”
君厌雪又说:“那你怎么不摸摸我?”
祝兰衣:“……”
师祖今天是怎么了,总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君厌雪也说不清他怎么了,也许是这里太像冰鉴峰,让他想起只有冰雪相伴的几千年时光,还也许因为霜天冰瀑阵的影阵就在面前,令他想起布下这阵法的人。
他本来以为那些记忆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此时抱着鲜活的祝兰衣,回忆复苏,却令他有些烦闷。
他头一次有了排斥的心情,只想跟自己的小徒孙在一起,就这么随意地聊着天,便是极好。
君厌雪的神情还是像平时一样冷淡,让人看不懂,祝兰衣却依言伸出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接着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指,笑着说:“好了,已经摸了。”
君厌雪淡淡地说:“有些敷衍。”
他拉起祝兰衣的手指,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说:“那只魔宗小犬体内魔气紊乱,是不是很喜欢你身上的香气?”
原来师祖全都看出来了,祝兰衣点点头:“只用香气就能安抚到他,也挺方便。”不像别的人,想要他的血肉心骨。
淡雅的芬芳沁人心脾,祝兰衣甜甜地笑着,搂着他如同抱着温香软玉。
君厌雪拉着祝兰衣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让祝兰衣有些不好意思。
他咳嗽一声,找了个话题:“这里好像冰鉴峰,让我想起那时候跟你隔空交流,你只能写字。”
说起来仿佛就在昨日,居然觉得有些怀念,祝兰衣笑着说:“你从那时就很懒,每天写到一定字数就去睡觉了,也不肯多写点。”
君厌雪没告诉祝兰衣,在那之前,他一直困在阵法下面,那里只有一片虚无,他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才能感知外界,偶尔体验一下冰鉴峰上的风与雪,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他便要重新回到空茫的虚无中。
君厌雪抓住祝兰衣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兰”字,说:“说起来,那时我也是被香气吸引的。”
祝兰衣笑了出来:“我知道,因为我在山顶上烤肉,很香对不对?”
君厌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又在祝兰衣的手心写下“雪”字。
此时这片空间飘起了雪花。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光滑剔透的寒冰上,一片光华流转,细雪好似飞萤,又像盐花,在他们身边翩翩起舞。
祝兰衣望着飞雪缥缈的盛景,眼睛亮晶晶。
两人坐在冰块上,被美丽的白雪环绕,眺望着金色催促的影阵,均没有再说话,体会着难得的宁静时光。
过了好久,祝兰衣才记起什么,说:“所以,这个影阵还在运行?”
君厌雪明白,闲暇时间结束,那只魔宗小犬不管不行,于是说道:“只是空转,冰鉴峰的主阵已破,影阵已经无法抽取魔域能量了。”
祝兰衣听了一愣:“那魔域局势会发生变化么?”
君厌雪回答:“当然,魔宗小犬不就被影响了么?”
祝兰衣又是愣住,听见君厌雪继续说:“本来影阵往主阵那边输送能量,主阵被破,影阵的能量瞬间释放,那小犬除了被冰鉴峰飞来的冰块砸到,还吸收了大量魔域天地间的能量,可是他脑子容量有限,一下子承受不住,于是傻了。”
祝兰衣:“……”
他就知道只被冰块砸到不至于傻了!
祝兰衣无力地说:“你怎么早不说。”
君厌雪神情平静,说:“那时太困了,只想说一半。”
祝兰衣偷偷翻白眼。
师祖其实可坏心眼了,总搞些小动作。
“既然如此,厉闻风还有救么?”
君厌雪想了想,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谁知道,也许聚集在他体内的能量化解了,他就能清醒。”
他接着说:“不过,还是要把这个影阵给毁掉,影阵虽然在空转,但与那魔宗的小犬产生过连接,持续将残余能量往他身体里传送,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爆体而亡。”
怪不得厉闻风总时不时发疯,因为那些能量刺激着他体内的魔气,令他不舒服了。
“而且这影阵留在这里,对魔域也是祸害。”
祝兰衣明白君厌雪的意思,魔域充当灵脉推动霜天冰瀑阵运行千年,也该到解开束缚的时刻了。
于是祝兰衣说:“那我们快动手吧。”
君厌雪却说道:“光靠我们两个不行。”
祝兰衣眨眨眼,不可思议地问:“连你都不行?”
君厌雪淡淡扫他一眼,不要说男人不行,解释道:“我说过,澹台炽唯有阵法胜我一筹,想破坏他绘制的阵法没有那么简单。”
“那怎么办啊。”祝兰衣苦恼道。
君厌雪说:“就像你复制阵纹,充当引子,影响主阵,我才能破坏霜天冰瀑阵重见天日一样,这个影阵也需要这么一根撬棍,才能把阵法打破。”
祝兰衣明白过来:“厉闻风?”
君厌雪点点头:“魔尊小犬与影阵产生连接,刚好可以做这个引子,只要让他进来面对影阵,我就能彻底破坏阵法。”
祝兰衣懂了,于是又问:“那为什么你只带我进来?快让他们也传送过来吧。”
君厌雪抱着祝兰衣,看向下方光芒夺目的阵纹,说道:“一方面想跟你说说话。”
祝兰衣的脸一阵阵发热,刚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就听见君厌雪说出后半句:“另一方面,这里与冰鉴峰相连,渡过漫长时光,总有些意念残留,最好不要被外人看见。”
他这么说着,抬起手,从雪白的衣袖中飞出几道寒气,落到影阵的上方。
影阵的阵纹上似乎有些细小的东西附着,被寒气撩起,扑簌簌抖落下来。
那是时光的尘埃,承载着阵法长久以来的记忆。
祝兰衣望着那些纷飞的碎片,脑海里出现一些画面。
他看到冰鉴峰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青袍如萍。
实在太久远了,阵纹也记得不清,画面有些模糊,两人均看不到容貌,但能从身形看出,均是挺拔风流,气质如谪仙的人物。
白衣对青袍说道:“你这又是何必,我不懂。”
青袍说:“你确实不懂,不过我也没指望你能懂。你连亲手创立的宗门都不在乎,还有什么能让你牵挂。”
白袍沉默无言。
冰鉴峰上的风雪好大,空气好冰凉,凉得像人心一样。
青袍指着身后皑皑的白雪,说:“我呕心沥血绘制出心目中最完美的阵法,却无法将之投入使用,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白衣说:“因为这是为了压制我才诞生的阵法。”
青袍点点头。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语气均是云淡风轻,谈论的话题却让祝兰衣心惊肉跳。
青袍继续说:“我能绘制出精美绝伦、牢不可破的阵法,却无法将你抓进去。”
白衣居然替青袍着想:“为难你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弱点在哪。”
青袍幽幽叹息:“你是一个没有牵挂的人,于是我也无法利用你的牵挂引诱你入阵。”
白衣只能接着沉默。
祝兰衣看着这一幕,感觉很生气,青袍那人怎么光明正大如此无耻,而白衣那人怎么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跟人讨论如何坑害自己。
他还想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影阵上的尘埃被君厌雪用寒气完全抖落,消散在空中,再也不见踪影。
就像记忆总会被遗忘一样,意念的碎片就这么被清除了。
祝兰衣眨眨眼,望着面前的君厌雪。
白衣银发的男人表情平静无波,祝兰衣想问,当年他进入霜天冰瀑阵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心平气和。
最后君厌雪还是被压在阵法之下,澹台炽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祝兰衣心里满是疑问,君厌雪却抱起他腾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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