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很多学生家长联名闹过一次要求取消体测,海高的体测也确实因此停过几个月,后来课改,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体育成绩计入高考,学校又把这事儿捡起来,只不过在做引体向上的时候分成两人一组,每个人在测试的时候,下边得有个人看着,避免再有什么意外事故发生。
踏在砖红色的塑胶操场上,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趋同,宋玉低着头,下意识地踩着弯曲延伸的白线,焦灼地等待回复。
每走一步,后悔便加重一分,短短的几秒无声被他拉长了十倍,是他太不客气了吗?
宋玉抢在贺璟开口之前改口:“我自己也——”
“好。”贺璟一口答应。
“……”
“你自己也什么?”贺璟揶揄地看着他。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宋玉心里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躲避贺璟的视线,可是比起躲避,他其实更想和贺璟靠近一些。
垂在裤线处的手攥起了一块布料,偏头的动作停住,又慢慢转回去——你可以,宋玉。
贺璟问过之后没有听到回答,自然而然地侧头看身边的人,不期然和宋玉的目光相对,两人都是一怔。对视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贺璟的视线在宋玉的嘴唇上一扫而过,再看向对方的眼睛时,油然生出想要再近一些的念头。
每次眨眼,宋玉都不自觉地想要垂下眼帘,眼眶发着热,热意向太阳穴处扩散。
贺璟极轻地空清了一下嗓子,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两人都找到了契机,默契地同时别开了视线,这下气氛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向辉——如果向辉在这里,很有可能会因为空气几近凝滞而被憋死。
这太不人道,不能拿向辉这只狗子做这样的实验,但或许……可以说些别的?
“你知道向辉吗?”贺璟问。
一周两节体育课,周五那节二十四班有一节和向辉所在的十三班撞上,今天周三,这一节是和四班一起上,哪儿有向辉的影子?
这话题开启的毫无预兆,但宋玉很捧场:“认识。”
“让他做引体向上比杀了他都难,十二个及格,他撑死做八个。”贺璟痛快地出卖了向辉,语气轻快,意图搅散萦绕四周的诡异氛围。
可惜事倍功半——
宋玉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煎熬地说:“……挺厉害的?”
“……”
“……”
显然出卖向辉也没有达到贺璟预期的暖场效果,贺璟放弃了尬言尬语,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操场怎么这么长?”
宋玉简直不能更赞同:“一圈四百米。”
“……”贺璟失笑,无奈道:“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有点儿尴尬?”
宋玉的心头被轻触了一下,有些慌张:“我不擅长——”
“不是。”贺璟打断他,语气确定:“不是你的问题。”
他想摊开来说,然而回想过去印象中尴尬的一周时,种种欲言又止、眼神交错之后的躲闪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暧昧,将问题的答案掩盖,不可触碰,不可言说。
到最后贺璟也没能说出究竟是谁的问题,又究竟是什么问题,也幸好他们正好走到单双杠区,加入了等待小测的男生堆里,及时跳过了这个话题,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二十四班一共四十个人,男生二十二人,女生十八人,老师从体育器材室拖出了六个绿色的海绵垫子,一组测,一组压,做完一组再换一组,男生们就在操场这边儿看,一边看一边聊天儿。
班长初昇和体委江博原来不是同一个班的,但因为两个人都是班委,经常一起去开会,加上班里俩人坐前后桌,关系比较好,凑到一起唠嗑儿。
俩人先是就能做几个仰卧起坐光说不练吹嘘了半晌,又开始口头battle能做多少引体向上,试图证明对方是个弟弟,没想到俩人都是嘴强王者,始终分不出高下,只好暂时休战聊点别的,恰好看着贺璟和宋玉站到一起,就地取材:
“你原来和宋玉一班?”初昇问江博。
“啊,我们俩还是一个初中的呢。”
“你也是三中的?”
宋玉还在初中时,大名已经在海源市的各所初中流传,那时候还不兴贴吧论坛,有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离奇,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谣言的诞生。
初昇一直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此时身边儿有个现成的同学,岂能放过,于是凑近了问:“嗳,我听说他初二下半年之前在你们学校名不见经传,然后初二下半年忽然发力,直接从七百多名杀到全校第一是不是真的?”
江博:“七百名不至于,是从五百多名,都给我们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初昇问:“怎么说?”
江博摆出一副回忆往昔的表情:“他初一和初二上半年的时候连作业都不写,天天迟到,不分上课下课地趴桌子,老师说他可以,叫家长不来,不过他上课从来不闹事儿,也不瞎说话,老是管不了他,后来也就不管了。”
“他还有这经历?”
“这算什么,你知道他因为什么开始好好学习的吗?”
“因为什么?”
“当时他和同学打架,十多个人在校门口打成一团儿,门卫上去拉架都让踹躺那儿了,事儿闹得挺大,学校给他们停了两个星期的课,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把以前落得作业都补上了,天天上课听得聚精会神,月考的时候他直接前进了两百多名,从五百到三百到二百,最狠的是过了个寒假,开学第一次考试他接考了全校第十!”
初昇看了一眼和贺璟站在一起,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宋玉,想象不出这位大佬还有打群架的时候。当时初三冲刺阶段,谁都想往实验和海高两个重点高中考,就是不知道怎么使劲儿,老师没少拿在初三下半年的一次全市联考中突然出名的宋玉当做逆袭的榜样激励他们——
“三中的宋玉,从全校七百多名考到全校第二,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不要放弃,只要肯用功,没有什么不可能!”
当时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给打鸡血,底下学生都嗤之以鼻,在心目中将宋玉想象成一个眼睛比瓶底还厚,弱不禁风,唯唯诺诺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当时初昇也是这么觉得。直到高一入学的时候,作为新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的宋玉彻底颠覆了他在很多人心中的形象。
他不带瓶底厚的眼睛,也没有弱不禁风唯唯诺诺,而是颀长劲瘦,眉清目秀。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将一张本该读得慷慨激昂,吐沫星子横飞的演讲稿念成了流水账,当时初昇打了个呵欠,心说:这就是一么得感情的冷酷杀手啊。
初昇好不容易适应了宋玉高颜值学霸的人设,没想到江博又帮他颠覆了一次,单看宋玉和贺璟站到一块儿安安静静岁月静好的样子,谁能知道这兄弟还敢打群架?
初昇肃然起敬:“这我不得不叫他一声宋哥了。”
“那必须,狠着吗吗呢,我真挺佩服他的,我感觉他早晚能把赵宇超了。”
“哎不是,我真是纳闷儿,你说赵宇是怎么回事儿?从初中到高中次次考试第一,他是神童还是怎么着?”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胡吹乱侃之间,女生的仰卧起坐测完了,老师拎着计分板横跨操场走过来,后面跟了不少女生——反正这节课已经浪费了大半儿,不如过来看看热闹。
江博把四散的男生喊过来集合,喊着拍子做了一遍准备活动,按照老师念到的学号,一组四个人,分别和自己的搭档站在四个单杠下面。
宋玉排在最靠教学楼的那个单杠下,老师站在他旁边,把计时器归零,软硬兼施:“咱们同学能一次过的尽量一次过,过不了的下节课有一次补考的机会,要是还不及格的话以后每周六周日都得来学校集训。”话锋一转:“但是还是要量力而行,实在坚持不了就下来,啊。”
这话都放这儿了,谁还能说下来就下来?在场男生倍感压力,心想着就是死也得死出十二个来。
老师按住计时器顶端的按钮,说道:“都准备好,下边儿的人帮着数着。”
三个男生用力一跳,手勾到了单杠上,贺璟上前一步,低声问:“我帮你?”
宋玉摇了摇头,脚下用力,起跳挂在了单杠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往下一坠着,刚刚跳远时扭了一下的腰又疼上了几分。
贺璟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刚要问一句,老师松手,一声令下:“开始!”
宋玉屏着呼吸,全身的肌肉紧绷,握着单杠的手指一紧,手臂上的肌肉发力,牵引着整个身体上升,下巴颏越过了单杠,他在心里默默记了一下:一。
手臂拉直又曲起,二,三,四……七……八…………九………………
宋玉的频率越来越慢,后腰因为过分紧绷而失控地抽痛,痛感向上蔓延,额头鼻尖都沁出了冷汗。
第十次拉直身体,忽然一双手从两侧卡住了他的胯骨,宋玉一惊,差点脱力从单杠上摔下来,贺璟低声说:“别慌。”
宋玉不仅慌了,还慌得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一股向上的力气将他托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四个单杠,老师侧身站在第三个单杠旁边,宋玉这一组正好在他脑后,两人的小动作就这么被他忽略了。
老师看不到自有其他人看到,班里的男生看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女生们就不一样了,丁佳宁和刘雯雯就是冲他们俩来的,此时激动地双手交握,想要尖叫,又怕他们被老师发现,只好克制地晃动着交握的手压着声音——
丁佳宁:“啊啊啊啊你看到了吗!”
刘雯雯:“啊啊啊啊我看到了!”
丁佳宁:“这叫什么!”
刘雯雯:“这叫什么!”
俩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小声喊出来:
“基情四射!”
“灯下黑!”
丁佳宁感觉到错乱:“灯?灯下黑?”
刘雯雯感觉到新世界的召唤:“激情?鸡情?……基情?四射?”
宋玉身高将近一米八,平时穿着校服看起来瘦削,实则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体重有一百二十多斤,贺璟竟然就这么轻松地把他举起来,数数时气息丝毫不乱,以致老师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受着腰疼和莫名灼烧感的双重煎熬,做到第十二个,宋玉再也做不下去,想要松手跳下单杠,没想到贺璟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顺势抱住他的腰,缓冲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把他放在了地上。
宋玉几乎在第一时间脱开贺璟的手,转身面对他,想要碰一碰自己发热的腰,手才抬起来又放下去,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谢谢。”
贺璟笑着点了下头。
老师一直分心听着贺璟报数,声音一停,看了一下计分板上的名字,回头问:“十二个是吧。”中性笔在本上划了几下,又转头盯别的组去了。
有女生在场,不少男生表现欲爆棚,做了二十几个的出了好几个。轮到贺璟时,计时开始没一会儿就做够了十二个,利落地从单杠上跳下来。
一整节体育课,光是体测就耗去了半个多小时,剩下十多分钟,男生们抓紧时间连着下课时间一起打了将近二十分钟的球,这期间宋玉都在医务室度过——他被贺璟生拉硬拽拖到了医务室,让校医检查后腰的情况。
宋玉趴在医务室的床上,校服撩起到后背上,女校医在他腰上按来按去,问:“这是磕哪儿了?”
宋玉想到那天受伤时的狼狈样子,瞎扯道:“不小心撞到桌子上了。”
站在旁边的贺璟笑了一声,宋玉一僵,不说话了。
贺璟问:“老师,他这腰有事儿吗?”
“骨头应该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肿。”老师说:“正好你同学在这儿呢,上点药再回去吧。”
校医开了一盒红花油,在宋玉肿起来的腰上揉了几下做示范,贺璟很快点点头表示学会,从老师手里接过药油,按照校医刚才教过的方法帮宋玉上了一遍药,然后扶他起来,一起回到了教室。
当天晚上,宋玉回家时身上浓重的药油味道引起了刘艳芸的注意,询问之下终于在一个多星期之后,发现了宋玉的腰伤。
刘艳芸撩起他的衣服一看,哎呦了一声:“啥时候撞得啊,在哪儿撞的?你是不是和人家打架了啊?”
宋玉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边,说:“撞得不严重,上点药就该好了。”
刘艳芸还不信:“真不是和人打架?”毕竟宋玉不打架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她还真不敢确定。
宋玉保证道:“真不是。”
刘艳芸稍微放心,再看一眼,又哎呀了好几声,说什么都要给宋玉再上一次药,宋玉好说歹说才把刘艳芸劝回电视前,得了空闲,回到卧室拿出手机检查贺璟的消息。
【贺璟】:到家了吗?
【宋玉】:到了。
【贺璟】:腰怎么样?
【宋玉】:不疼了,谢谢你。
【贺璟】:睡觉的时候趴着睡,别压着腰,早上起来再上点药,不方便的话来学校,我到医务室帮你上。
宋玉趴在床上,看到这句话,后腰燎起一片热意,两手握成拳,攥紧放松,再攥紧再放松,反复了十多次,重新拿起手机,回了一个字:
【宋玉】:好。
往常说了这几句,聊天基本上就结束了,宋玉把手机放在一边,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和卷子,翻开到今天老师要求做完的地方,刚写了一个“解”字,手机又震了一下——
【贺璟】:写作业方便吗?
宋玉不明所以,他趴着写作业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耽误什么,于是回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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