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说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迹吗?”赛洛斯喘着粗气质问,扒着悬崖边的双手一阵颤抖。
“其实这个毒药是按体重配置的现在我看一整瓶也不是很够。”戴隆摊手道,“其中最关键的原料,从黑剑上刮下来的锈得再等三年才凑得齐一份,现在它被我刮得发白。”
赛洛斯沉默。戴龙怀疑他本来有很多刻薄话要讲,但像壁虎一样趴在悬崖上偷听实在太耗精力了,所以只能沉默。
“定金可以还给你,”戴隆安慰他,“药水是我的心血结晶,但看在友情的份上分给你一半,拿去喝着玩玩也未尝不可,应该死不了。你好歹也是个精灵。”
赛洛斯陷入沉思。
“或者你可以拿去抹在苹果上,或者梳子上,或者丝带上,然后装扮成老妇人,”戴隆从悬崖边拔下自己栽种的一些蔬菜,走向自己的魔法小厨房,“但我的店内禁止外来人员推销。”
“你说得有道理。”赛洛斯猛然抬起头。
“我在讽刺你。”戴隆停下脚步解释道,但对方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
“一定有用……,”赛洛斯咬牙切齿,“如果没用,我就在他回去找校长的时候动手!”
“冷静一点,”戴隆不得不提醒他,“你说的是在校内?”
“那就约在校外把他干掉!”赛洛斯兴奋地一转身。戴隆听着他加速远去的惊叫,往悬崖下扔了个腾空咒,头也不回地离去。
戴隆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图林和贝烈格分别坐在桌子两边,谁也不说话。图林皱着眉头凝视桌上的某一点,贝烈格的手撑在桌子上,注视着空气里并不存在的一团灰尘。戴隆无法判断他们是在争吵、僵持或沉思,还是单纯就是贝烈格在睡觉。这太可怕了。
戴隆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放下杯子,忘记自己已经把吧台材质从实木换成了水晶。这一声响动使得他俩抬起眼神,对视了一下,然后就维持着那个对视的状态,仿佛什么都说了,但好像啥也没说。戴隆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下纵使自己有十双手也无法投毒,他俩好像根本不眨眼。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在空气里暗暗流动,在他俩之间来回游走。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戴隆想到这里几乎哆嗦。
过了仿佛一万年那么久,贝烈格稍微换了个姿势,开口道:“不是你的错。”
戴隆怀疑自己还是回来早了。他拿起自己的琴。
图林皱着眉,戴隆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眉头舒展的时候:“但如果我——”
拨弦声。
图林看了他一眼:“总之——”
更多拨弦声。
“我一个人回——”
戴隆放声高歌:“山顶被鲜花染红,那是我给你的赠别,离开前请三次轻吻我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图林迅速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我说可以为你们演奏一曲,你们没拒绝,”戴隆收起琴护在身后,泰然笑道,“我觉得这首歌挺合适的,情不自禁。”
“喝点什么吧,”贝烈格尽力挽救着戴隆的生命,“我忽然想买一……把……梳子?”
戴隆没有料到他主动扮演恶毒皇后化身的梳头发老奶奶,着实是一愣。贝烈格在梳子堆里翻找着,显然是随手拿了一把,在自己的长发末端很草率地比划了一下,看了看图林。
“我有梳子了。”图林回答,“这把不适合你,梳齿太浅了。”
“你在问他的意见?什么意思,你的阅历和知识不能帮助你判断一把梳子的优劣吗?”戴隆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在药水之外,我的定价绝对公正,最好的定然是最贵的那一把!”
“我们最近想买环带外层的一片森林所以,”贝烈格想了想,“因为图林毕业了所以……”
所以?!所以那个即使弓弦每次涨价一倍也从来眼都不眨就付款的最佳顾客贝烈格就这么消失了吗!
戴隆忽然一哆嗦:“等等,你说什么?”
“森林……”
你说“我们”!戴隆咽下这句话,明智地决定不予深究。在他舒缓的拨弦声中,那个比戴隆和赛洛斯都高一截的男人——图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抬起眼睛看了看戴隆,戴隆觉得自己像在和阴沉沉的乌云对视。
忽然之间,一些画面闪过戴隆的脑海,让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对方喝下这一口。然后图林就会独自回到多瑞亚斯,在饭厅因为坐了赛洛斯常坐的位置而与之斗殴,又在校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被赛洛斯偷袭,然后把对方狠揍一顿,然后不小心反弹赛洛斯的恶咒把对方杀死,然后在辛葛给他处分之前就消失在天边,然后贝烈格会去找他,然后又去找他,然后再去找他,期间会发生各种事情,他们之间也会发生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最后他们都会死,多瑞亚斯会完蛋,而且世界也会走向毁灭。
戴隆没有阻止他喝下那一口,因为他察觉到图林喝特调酒的姿势很地道,跟贝烈格一样,因而欣慰地看他喝完了才开口:“味道怎么样?”
图林看着他。
“喝不惯吗?”贝烈格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图林尝了一口。
戴隆的眉头立刻也皱了起来。
图林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看表情确实觉得有些差别,戴隆心一紧,希望没有谁能发现在做图林那一份时少放了一些糖浆所以味道很涩,那一罐刚好见底了。
图林盯着贝烈格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最上面应该是抑制火龙喷火的药,金色是因为被祝福过。”
戴隆疑惑发问:“什么?”
“就是最上层金色酒瓶里的。”图林的声音顺畅得像化冻的河水,“祝福之后药水的颜色会变化,十三岁那年夏天到森林里第三天早上的时候贝烈格教我的。”
奇怪,图林是话这么多的小孩吗?戴隆皱着眉搜索自己的记忆。
“我当时是不是用你喝的水演示了?”贝烈格也眨了几下眼好似在思考,回忆着十三岁的图林打猎归来忘记这茬随口一喝水结果舌头染成蓝色的往事,“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不认识……”
戴隆的眉头逐渐拧在一起。
图林一言不发地喝完了那杯,期间眼神不断变化,好像喝出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和爱情的酸甜苦辣。戴隆不知道他在沉思什么,那只是到处都在卖的调制酒,调的时候他还偷懒少摇了好几下。
图林静静地注视着空掉的杯子,又转头注视着贝烈格。戴隆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图林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他放下杯子,他顺畅地开口,他说:
“……因为这样就可以说 ‘怎么,要我把你抱起来看看吗?’但我说不出口,我就是心里想一想,我不会告诉你,你也肯定不会知道。”
戴隆大喊一声:“什么?!”
整个房间一时非常寂静,只有戴隆的手指在下意识拨弄琴弦的声音。曲调既慌张又浪漫,不失为一种对大家此刻心跳的模拟。
图林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沉默着,端坐着,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巨大的杯子。戴隆总觉得这是吓懵了,不禁在曲调里加入了一些俏皮或曰轻灾乐祸的音符。
“……什么?”贝烈格眨了眨眼问,戴隆想了半天,想起在准备瞄准极远的目标并一击毙命之前贝烈格经常这样眨一下眼,他心里一哆嗦,急忙往旁边挪了挪。
“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那样我会很高兴。”图林看起来在与自己的嘴唇进行精神搏斗,最终结果是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但我更希望你能说你想跟我一起回去,这样我心里更高兴。”
说完这句话,他肉眼可见地崩溃了,差点趴在桌子上。戴隆看了看他颤抖着捂住嘴的手,又看了看他迅速变红的……图林一把拉高领口,遮住了脖子和下半张脸。
贝烈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戴隆:“……这是什么把戏?我感觉到有一些魔法的痕迹。”
图林大为不满,从衣服里瓮声瓮气道:“这不是什么把戏……”
戴隆毫不犹豫地说:“我猜也许是赛洛斯。”
图林还在试图插话:“这是……”
贝烈格环视四周:“那就一定是赛洛斯……”
图林抬手一拍桌子,实在是太猛了,戴隆听到自己的心随着水晶桌面一起轰然碎裂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把戏,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他怒吼一声。
贝烈格一把抓住他的手,拖到自己面前检查起来。
图林的声音忽而又低下去,甚至略带呜咽:“我喜欢你摸我的手。”
该不会是中了什么爱情魔法吧,戴隆悲悯地看着他,要是初次尝试的爱情魔药也能如此有效就好了,话说回来谁能比多瑞亚斯第一诗人更早研制出……
“……戴隆,你这里还有绷带吗?”贝烈格抹了抹图林手上的血,又抹一把自己手上的血,闭了一下眼睛。
戴隆连顺口涨价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你要什么随便拿就是了!”
戴隆匆匆找了个借口告退,冲回放着秘密小药水的房间一阵翻找。红色瓶子是毒药,蓝色瓶子是爱情魔药,黑色瓶子是吐真剂——三个瓶子全都消失了!
“赛洛斯!”戴隆一声怒吼。
但,首要的是找出,赛洛斯到底投了什么毒?
戴隆找出最沉重的一个杯子装上清水带过去,说:“要不你先冷静冷静。”
图林轻松端起。要是毒药造成的什么回光返照吐真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类,那早该手脚无力了。看来不包括毒药。
图林喝完水,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捂住嘴,注视着贝烈格分开自己的手指,从几根明显的伤口里往外挑碎水晶(戴隆的心也在滴血),看起来丝毫不能冷静。
是爱情魔药!戴隆下了结论。他冲向后门,去配解药。
过了一会儿,图林似乎悟出了什么,开始东张西望,要让自己的脑子里充满魔法瓶罐和杂货。他开始冒出一些漫无目的的话,例如“那把剑的材质还不错但长度不足”,“蓝色窗帘跟地毯不搭”,“那瓶看起来挺好喝的”和“为什么多瑞亚斯没有自助餐厅?”。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那些梳子,并忽然蹦出一句:“贝烈格,你的头发真漂亮。”
贝烈格抬眼看了看他。后者正试图把自己的嘴埋葬在自己的外套之中。然而,一个模糊但不容错过的声音正从他的外套领子里飘出来:“我想为此把所有的梳子都买下来……”
“可能是吐真剂,没有特别有效的解药,”贝烈格握着他的手,慢悠悠地说,“你会把心里想的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而且这种力量很难抗拒,捂嘴是没用的,憋着不说只会延长效力。没有关系,这里恰好是杂货店,虽然戴隆听到这个称呼会生气但在多瑞亚斯地图里这里就被分类为杂货店。我们可以在这里逛逛,让你的脑海里充满各种各样的新奇商品而不去想其他事情,我会跟你一直讨论塞隆的两千个小瓶子直到药效过……”
这个计划未能顺利开展,因为下一刻,赛洛斯推门而入。看到图林还活着,他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大皱眉头:“你们怎么坐在我的位置上?”
“这是您的常用座位?”贝烈格抽空抬了一下头,“不好意思,这里在处理伤员,借用一下。”
这理由太过正当,赛洛斯不愿破坏自己友善的形象,但他宁可那是一个奥克伤员的血正在弄脏自己最喜欢的桌子,也比图林好一些。“在买梳子?”他终于憋不住嘲讽道,“恐怕你需要一把纯金的梳子,不然会被他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扯断梳齿。”
图林转过头去,注视着他。赛洛斯被他盯得心头发毛。
“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会抓起这个全多瑞亚斯最重的杯子砸在你脸上,”图林平静地说,好像只是在叙述什么即将发生的事实,“从这个距离、重量以及我会用的力量来看,你的鼻子会断,脸会肿很久,同时眼睛会睁不开,自尊心也会伤得很严重。接下来你可能会在我落单的时候找我麻烦,因为你有些卑鄙,尽管我从来不惹你甚至忍让三分你还是持续给我制造危险。而且你希望我去死。但目前来看你很难打得过我,不要瞪眼睛,没用的。我可能会不小心把你误杀,在你想要谋杀我的时候我很难控制住。然后我大概会离开这里,但这跟你,卑鄙而憋屈地死去的赛洛斯,已经没关系了。现在你还想谈论什么梳子吗?”
赛洛斯缓缓退到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抓着一把看上去很昂贵的金色梳子夺门而逃。
过了一会儿,他从门口探出头来,问:“那么有谁想要吃苹果吗?……买丝带呢?”
对此,戴隆一无所知。他匆忙制好解药,同时翻阅着多瑞亚斯的校级规章,思索着自己会不会因此被罚关店。越看越不乐观,多瑞亚斯是一所严酷的学校。戴隆端着解药回到店里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会被罚得琴弦都换不起。他决定争取一下民事和解。
“其实我很欣赏你弹的那首歌,”图林听到脚步声,转头向着戴隆,“确实很应景,要是你能再往下唱就好了,因为这是一首……情歌……我表面上会反驳你,其实心里会……很……高……兴……”
他说“很高兴”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跟死了一样痛苦,看起来整个人已经放弃一切希望了,只是在用一些不知所谓的语句排掉吐真剂的效用,跟放血刮骨一样绝望。
戴隆的瞳孔一阵颤抖:“这……难道?”
“是吐真剂。”贝烈格点点头。
解药的原料可是很贵的,戴隆的双手一阵颤抖:“真的?!”
9/10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