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已经失去了呼吸的鬼魂，然而在此刻却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弗雷迪哑然地微张了张嘴，喉咙口却干涩得一个字都发不出，像是有无数海绵吸收了他的嗓音， 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找回来了失去的声音般，“你是想说， 你知道什么？”
——史蒂夫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我其实是个男人。
弗雷迪的心中如此宽慰着自己。
“芙洛拉，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什么。”史蒂夫微微用力地握住了长发幽灵的手，鬼魂的躯体本来就是冰凉的， 然而金发男人仍试图用他的体温来温暖弗雷迪冰凉的手。相比于幽灵发颤的声音， 男人的语调很沉稳而又带着一种温和的安抚感，因怕幽灵难以接受而非常缓和地说道，“你曾经已经告诉过我，你的性别是男性。”
弗雷迪只感觉他的心脏似乎被突然开了一枪， 然而这并非是一枪毙命的致命伤。而像是心脏只是拼凑他躯体的核心， 在这个核心被摧毁后，他的躯体也在寸寸崩解着。包括他脆弱而又敏感的精神， 在历经着难以想象的颤栗，甚至是近乎要丧失理智。
——他没有想到，原来他真的知道。
这个他费尽心思想要隐藏的秘密，竟然史蒂夫一开始就知道。
在此刻，弗雷迪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是充斥着一种濒死的崩溃感。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男人。
他知道，他是个穿着纯白色长裙，伪装成女人的真实男性；他知道，他是个硬是表现成淑女的样子的扭捏造作的男人；他知道，他是个内心实际上也认同将自己视为女孩的怪胎……
“你原来都知道啊。”弗雷迪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此刻已然颤抖和轻微到了极致，他感觉到他的思绪彻底崩裂了，一直压抑的自卑感在此刻爆发到了极致，让他只感觉到身处于此都是无所适从。弗雷迪无法直面史蒂夫的目光，他挣扎着想从金发男人的手中扯出，但是男人并没有给他这个逃避的机会。
“芙洛拉，我不在意这个！”史蒂夫用非常坚定而又急切的声音说道，“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只是你不记得了，我真的并不在意你的性别是什么。”
长发幽灵的目光茫然，他姣好的容颜上此刻尽然是易碎的脆弱感。
——史蒂夫可以不在意，但是弗雷迪在意。
他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着的重要秘密，原来早已不是秘密。
恍惚间，有无数尖锐的女声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弗雷迪的脑海——
[你觉得他会一直爱你吗？]
[你确定史蒂夫爱的是你？我懂男人，他爱上的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他爱的是那个引所有男人都追逐的容貌漂亮的女孩，他爱的只是表面上的你而已。]
[我是你的母亲，永远真心爱你的人，也只有我而已。]
[好好想一想，芙洛拉，当所有人知道你是个从小穿着女装的男人之后，他们会怎么想你？一个拥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一个恶心的有病的怪胎？]
[你心里还想着史蒂夫是吗？哦，不，他已经是美国队长了，原本只有你看得上他，如今他的身边都是最优秀的女人，你真的以为他还会回来？]
[也许吧，那个男人可能仍会迷恋你的容貌一段时间，但当他意识到你永远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之后，最终还是会抛下你的。更何况，万众瞩目的美国队长的夫人竟然是一个伪装成女人的男人，你会成为他被众人议论嘲笑的肮脏的污点。]
……
弗雷迪只觉着这些令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女声正在他的大脑里拼命涨开，占据了那些记忆里空白的位置，让更深层次的惊惶被激起，仿佛正在疯狂撕裂着他的灵魂。
“芙洛拉！”史蒂夫蹙眉唤着弗雷迪的名字，他也看出幽灵已经彻底沉浸在他自己压抑到极点的情绪中，完全没有能听得进去他说的话。
“芙洛拉，你仍然爱我吗？”史蒂夫蹙眉问道沉声问道。
听到这样近乎于质疑的问题，弗雷迪空洞的眼眸渐渐有了焦距，他注视着眼前眉头紧锁的金发男人，心中只想着若是他心中对他并无这般强烈的感情，在这样的秘密被拆穿后也不会承受如此的自卑与难堪。
“我不是你最初记忆里的史蒂夫·罗杰斯，那个史蒂夫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瘦弱的布鲁克林小子，经常被嘲笑和排挤，受到了欺凌后还需要你反过来保护我。”金发男人继续说道，“但是你眼中如今看到的我，是成为了美国队长的史蒂夫·罗杰斯。”
“这样的我，已经不再是你当初所爱的人了吗？”史蒂夫认真问道。
弗雷迪怔然地看着史蒂夫，幽灵的神情中出现了困惑。
“你，仍然是你，史蒂夫。”弗雷迪迟疑地说道，即便史蒂夫·罗杰斯成为美国队长，他也仍然是那个史蒂夫，从布鲁克林小子到如今的超级英雄，这个男人坚守的初心和品质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变得更为成熟更为强大而又更为使人信赖爱戴。
“对我来说，你也是一样的。”史蒂夫肯定地点头道，男人的蓝色眼眸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幽灵，“无论你的性别是什么，我爱的都是你，这并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爱。”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奥威尔夫人领养的孩子。在你之前奥威尔夫人曾有过一个女儿，在失去了那个女儿之后，奥威尔夫人就将你视为了她的亲生女儿，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你的身上，也从小将你当成女孩抚养。”美国队长开口说出了这些谁也不知道的芙洛拉的秘密，“你告诉我，你也认为自己是个女孩，你热爱着一切女孩喜欢的事物，你习惯与喜欢以女孩的身份与方式来生活，你说你并不希望性别的秘密被戳穿。”
弗雷迪震惊地看着史蒂夫，他没想过他竟然曾经会说过这样的话。
“芙洛拉，我不介意，我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这是美国队长很早就知道的芙洛拉的秘密，他有思考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知芙洛拉，只是他又知道这个秘密的戳穿怕是会伤到芙洛拉而迟迟未开口，“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卑，或者认为自己有任何的缺陷。在我的眼里这只是一个选择而已，你只需要自由地顺从心意地做出你的选择。而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在我的心里你仍然都是我爱着的那个人。”
弗雷迪的脑子里此刻一片空白，空白间又好似有无数的纯白的丝线在纷纷扰扰地打满了无数的死结。所以，史蒂夫很早之前就已经知晓了他的真实性别是男性，但是也因为他认为他渴望做一个女孩，所以一直以来都将[她]视为他的[未婚妻]。
金发男人如此专注得视他为唯一的目光，让幽灵躯体的颤抖在慢慢趋于平静。
在刚才最恐慌最惊惧的一阵负面情感过后，弗雷迪也终于不是那么想要逃离了。
弗雷迪低垂着眼，注视着一直都和他紧紧相握的男人宽厚的手。
——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这个男人都不会选择松开他的手。
“那如果……我不想继续做女孩了呢？”弗雷迪抬眼轻声问道。
当弗雷迪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他立刻感觉到了一种荒谬的可笑。
明明他已经是个失去生命的幽灵，竟然还问出这样假设性的问题。
就好像……他还有拥有选择权的未来一样。
“我仍然是你的史蒂夫。”然而，金发男人却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此坚定的答案，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如同一个永不会变的承诺——
他可以是属于所有人的美国队长，但是他是属于[芙洛拉]的史蒂夫。
弗雷迪哑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史蒂夫，他不知道他现在应该作何表情，也不知道他如今心中是怎么想的，他仍然只觉得浑浑噩噩，浑身都脱力虚脱了般。只不过刚才充溢他灵魂的恐惧都在散去，因为男人给予的毫无保留的肯定与从未遮掩的爱意而感到难言的安心。
“在今天听到了你寄给艾琳的信件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史蒂夫继续说道。
此时弗雷迪低垂着眼，终于有了些心思去想美国队长即将要说的话，史蒂夫是在思考着[弗雷迪]到底是怎样迷人的绅士，竟然能让我选择抛弃你投入他的怀抱？
“弗雷迪是不是你的另一个名字？”史蒂夫声音沉稳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弗雷迪再次惊愕地看着美国队长。
又一个秘密的突兀揭穿，来得是如此毫无防备。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混乱的弗雷迪也不知自己要承认还是否认。
剪短的长发，抛下的发带，消失的踪迹。
再无线索可寻的芙洛拉的人生。
史蒂夫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无法被证实的猜测，直至今日的信件的出现。
当他听完这封信件里的内容的时候，史蒂夫的心中就很清楚，这封信不仅仅是芙洛拉写给艾琳的，也是写给他的。字里行间芙洛拉尽力在透露着，生活圆满而又幸福的信息，然而史蒂夫的心中也已经很清楚，芙洛拉是一个善于隐瞒的人。
[弗雷迪]这个名字，史蒂夫之前便从彼得的口中听过，因为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芙洛拉只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这就代表，拥有这个姓名的人对芙洛拉极其重要。
——也许，如同信上所说，弗雷迪会是芙洛拉在他之后相守一生的丈夫。
美国队长也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是希望这才是真正的事实。
然而，还有一种史蒂夫认为拥有更大可能性的答案。
——[弗雷迪]就是[芙洛拉]本人。
“在离开了布鲁克林之后，你是不是以弗雷迪的身份展开了新的人生。”
在此刻，弗雷迪竟然感觉到一直牢牢握紧他手的史蒂夫的手竟然微微发颤了。
男人蓝色的眼眸中满含着挣扎的矛盾与难持的不安——
“你是不是……也奔赴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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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种试探
弗雷迪只觉得在短时间内他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 而感到都已经麻木了。
长发幽灵怔怔地保持着哑然的状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史蒂夫的猜测……的确也正是弗雷迪未曾开口的猜想。
当初弗雷迪对美国队长非常肯定地说过——
[即便我真的选择死亡，我也不会选择死在那个湖泊。]
当弗雷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已经有所料想了。从艾琳的叙述中， 弗雷迪很清楚地认知道， 虽然他的母亲奥威尔夫人死于心脏病复发， 然而却也是他间接害死了她。弗雷迪也很清楚，即便芙洛拉终于摆脱了母亲的掌控， 但更无法逃脱这份沉重的罪恶感。
离开布鲁克林是[芙洛拉]做下的选择，但绝对不是怀着向往的心奔赴自由的选择。
——而[弗雷迪]便是他的选择。
这一定是他未曾后悔的选择，因为[弗雷迪]这个名字比[芙洛拉]更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即便弗雷迪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过去的人生对于他而言仍都是未解的谜团。然而毕竟他是当事鬼，多少他也能揣摩[芙洛拉]思考。在[芙洛拉]的生命里， 母亲奥威尔夫人和恋人史蒂夫无疑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失去了奥威尔夫人之后，他很有可能会去寻找史蒂夫。
然而奥威尔夫人因他而死， 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视为是自己终于摆脱了牢笼，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可以前往至史蒂夫的身边与他过上幸福的生活。虽然奥威尔夫人已经不再是[芙洛拉]与史蒂夫之间的阻碍，然而内心积攒的自卑、痛苦和罪恶感，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美国队长响彻全国的盛名……这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更为遥远。
[你心里还想着史蒂夫是吗？哦， 不，他已经是美国队长了，原本只有你看得上他，如今他的身边都是最优秀的女人， 你真的以为他还会回来？]
这一段充满讽刺的冷漠女声又一次掺着尖锐的刺痛感浮现在弗雷迪的脑海中， 弗雷迪知道这一定是奥威尔夫人对他曾说过的话。
[也许吧，那个男人可能仍会迷恋你的容貌一段时间， 但当他意识到你永远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之后，最终还是会抛下你的。更何况，万众瞩目的美国队长的夫人竟然是一个伪装成女人的男人，你会成为他被众人议论嘲笑的肮脏的污点。]
即便他心里深知，史蒂夫对他的爱不仅仅是限于他的容貌，也不会因为身边簇拥着多么杰出优秀的女性而选择放弃他。但是他又无法否认母亲的话是正确的，即便在他的心中是多么希望成为这个人的妻子，他也无法为这个男人生儿育女。而他的性别的秘密一旦被揭穿，这样一位男儿身女儿装的[美国队长夫人]的存在会成为史蒂夫的污点，他也会受到铺天盖地的异样的关注与不屑的嘲讽。
更何况，那是充满了战争的年代，那是需要着美国队长的时代——
即便他能鼓足勇气越过所有的障碍奔向史蒂夫，战争的脚步不会为了他的情爱所停下。
弗雷迪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金发男人，在此时他的心情似乎与[芙洛拉]重叠了。
他是如此地想要奔赴史蒂夫·罗杰斯的世界，然而在他的眼前，他们之间却有那么多难以克服难以穿越的障碍，于是他又选择了逃避。
——他无法再以芙洛拉的身份奔向史蒂夫，于是他成为了弗雷迪。
正如他的母亲所说，他始终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女人，但是他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男性。他可以选择与史蒂夫走上同一条道路，奔赴同一片战场，他可以选择不是在那片充满着最美好光亮的回忆的湖泊里自杀，而是死在……与他最近的地方。
这就是弗雷迪未开口的想法，然而此刻史蒂夫也已经猜到了。
金发男人的湛蓝眼眸黯然，如同沉落的光照不进的大海深处。
史蒂夫希望他的猜想是错误的，芙洛拉是他想要永远守护的人，他真心希望芙洛拉可以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他所希望的，就如同芙洛拉的信中所说，芙洛拉能找到他愿意坦然自己的性别并与之相爱的恋人，那个恋人会成为余生都深爱着他的丈夫，他们还有收养的乖巧懂事的儿子。而史蒂夫·罗杰斯这个名字，会成为芙洛拉生命里拥有着重要记忆的一个人，而不是阻碍芙洛拉得到他应得的幸福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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