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她前脚刚走,后脚房里就有了动静。
猜也是江绚醒了,池扬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巨响,整个楼层好像都跟着晃了晃。他皱皱眉,站起来走到门口。病床和外面放着一个医用屏风隔断,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看见屏风都被撞得歪歪扭扭。
他绕过屏风,一眼看见江绚正半跪在地上,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手边却找不到一个趁手的借力工具。
虽然现在社会上倡导不要所谓的“容貌焦虑”,但是不得不承认,美貌能带来的社会红利太多。譬如池扬看见现在的江绚——他实在是好看得过分,在你面前,分明你知道这不过是个人而已,但总能联想到这是陈设在某博物馆里易碎的名贵瓷器。
池扬火气消了大半,神奇。他想起自己踹“瓷器”那一脚,垂下眼,准备伸手把“瓷器”捞起来。
“瓷器”却陡然抬眼,扫了池扬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足以冻彻人的心肺。
池扬挑挑眉,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在这里欣赏“瓷器”的爬起表演。
江绚干脆不动了。
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内沉默的对峙着。
病房内的挂钟指针一格格地转动着,池扬仰起头,觉得真是有趣。
这场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汪护士很快就回来了。她看见池扬站在那里,脸色瞬间变了变,大概以为他和江绚又打起来了,她冲过来把江绚扶起来仔细一打量,这才松口气。
“小江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绚摇头。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就是以后要注意控制情绪,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
江绚没回答。
汪护士叹口气,“这样吧,我刚才跟住院部那边说了,给你们俩调换病房,今晚……”
“不。”江绚终于惜字如金地打断了汪护士。
汪护士一愣,“啊?”
“就他,不换。”江绚谁也没看,看着地上说。
池扬也愣住了。
汪护士看一眼池扬,又看一眼江绚,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什,什么意思?你们俩刚才商量好了吗?”
池扬突然冷笑出声,“对,不换。”
汪护士无法理解这个剧变,她艰难地说道:“可是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你们两个在一起始终都有风险……”
池扬一把将江绚拉过来,勾住他的肩。江绚瞬间全身僵得像一块笔直的木板,池扬想起他之前扔衣服的壮举,猜他是不是有洁癖,这个推论一出来他整个人简直浑身舒泰,顿时把江绚勾得更紧,对汪护士道:“我们和好了。”
汪护士:“……”
如果江绚表情不那么难看的话她或许还会信上一信。
“是吧?”池扬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绚侧脸。
江绚长睫一扬,“对。”
汪护士定住了半晌,“哦那……那行吧。”她说:“那你们先回病房休息吧。”
池扬“嗯”了一声,仍不放手,强行把江绚半挟半拉地带了出去。
一出门,江绚立刻把池扬推开,他刚醒过来不久,力气不大,不过池扬也觉得这个姿势怪恶心的,不消他推自己就松开了。
江绚皱起眉头,极其厌恶地看了自己身上一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随这才找到空隙开口:“你还好吧?”
“好得很。”他随口回复道。
“池扬!”有人喊他。
池扬抬头一看,是路鹏他们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层楼来了。
薛木走过来:“听说你把江绚给打了?牛逼啊。”
路鹏附和道:“看着那张脸就烦。”他说,“不过为什么啊?”
池扬简单说了一下写作业的事,薛木还没听完就跳起三丈高,“我操,他是真跟别人写作业过不去吧!”
“怎么说?”池扬问。
“何承望刚进来的时候也写作业,偷偷背着医生和爸妈写,有一次被他撞见了,转头就告诉医生去了。”
“他真……”池扬找不到形容词了,“有病。”
路鹏说:“那你要换病房吗?”
“不换。”
何承望顿时失望地说:“啊?还以为你要跟我住一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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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位打了一场会让彼此终生后悔的架
第8章 八
和路鹏他们玩了一会儿游戏,直到外公来叫吃饭才算停。
吃了晚饭到医院来,医院例行发药,到了池扬这里,护士拿起一瓶药给池扬看,“今天医生给你新加了一个丙戊酸盐。这个药是不在医保里的,要单独去缴费。”她转头对外婆说:“你们明天去一楼把费缴一下。”
外婆犹疑地凑过来把药瓶翻来覆去地看,“怎么又要加药……”
小护士很尽心尽责地解释:“我们的药都是根据病人实时的情况来的,病人今天有狂躁症状的出现,所以加一点药及时调控一下。”
“……狂躁?”外婆更疑惑了。
不用脑子都知道是在说他今天和江绚打架的事,池扬并不想让外婆知道,连忙问了句无关痛痒的来打断:“只有晚上吃吗?”
“对。”
他就着水把药一口气吞了下去,外婆抱怨道:“你怎么总喜欢一口吞。”
池扬抬头冲外婆笑笑,余光扫了江绚那边一眼。病房还没到熄灯的时间,灯光很明亮,他却在床头额外开了盏台灯,在灯下拿着本书读。昏黄的光笼罩在他的脸色,把他漠然的棱角照得都柔和起来。
池扬目光顿了顿,又重新转回来。
他又去摸作业出来写,外婆见了拦住他,“今天你妈临走前说了,喊你别做作业了,听医生的。”
池扬松开拿草稿纸拿到一半的手,突然觉得很好笑。他在进医院之前是百分之百学渣材质做成的人,怎么进了医院反而显得他跟个招摇的学霸似的,所有人都来阻拦他学习。
行呗,不学就不学,他乐得自在。
他打开手机来刷微博。
外公这人很自来熟,很快和丁叔一言一语地就熟了起来,两人跑到走廊上说话去了。
外婆又坐了一会儿,回出租房去了。
虽然已经吃了好几天的药了,但药物副作用始终存在。池扬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困意后,就立刻下床去洗漱。
再上床时,刚好熄灯。他睡意渐浓,却不愿意就这么屈服在它下面,努力瞪大眼睛,把来查房量体温血压的护士吓了一大跳,“池扬,你不要和这个药物的作用对抗。”护士说。
池扬又盯了她一秒,然后才死不瞑目一般把眼睛闭上。
一旦闭上眼,等于向药物投降,神经瞬间溃不成军,被飞速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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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扬,十岁生日快乐。”
面前的女人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池扬局促地看着眼前的蛋糕,白色奶油裹着几片鲜红的草莓,看上去很好吃,却如同一只怪兽,几欲吞噬他的身躯。
他一向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揪着衣角,说:“谢谢阿姨。”
女人笑盈盈,“来,阿姨给你点蜡烛。吹完蜡烛呀,阿姨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一瞬间,蛋糕在女人熟练的动作下燃成了一片火海,池扬闭上眼,许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愿望,然后睁眼,一一吹灭蜡烛。
咦,吹完蜡烛后是什么?
对了,是惊喜。
是破门而入的男人和滔天的怒意。
火苗是从他的身后开始一点点蔓延起来的,最终在他的眼前交汇,连成一片炽热的海洋。那火焰中跃跃欲试的火舌,滚烫的温度和他刚才满是欢喜的心一模一样,触目皆是血红,他的眼睛也被灼得直直落下两行泪来。
他死死抓住男人的鞋,被狠狠踹开,惊慌,失措,满耳凄厉的尖叫。
他嗓子说不出话,四肢也被固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收拢它的包围圈,接着,将他一举淹没。
………………
池扬猛地从床上坐起。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名的大手紧紧抓住,肆意□□,让他完全喘不过气来,眼睛涨得仿佛要爆裂开来,身上的病号服也被冷汗浸泡了个彻底。
一道灯光骤然打在脸上,池扬抬手一挡,从指缝中看见光从隔壁床上直直射过来——江绚面无表情地举着小手电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见他望过来,居然还很有礼貌似的把手电筒往下挪了挪,避开了他的眼睛。
池扬记忆慢慢从梦境回笼到大脑里,觉得脸上有些不舒服,伸手一摸,摸得满手的水泽。
……操。
他反手把床上多余的枕头朝江绚砸过去,压低声音道:“看你妈看。”
江绚把电筒开关一推,伸手把枕头一捞,又给池扬砸了回去。
……傻逼。
池扬逮着枕头角又给他扔过去,觉得江绚简直是个彻头彻尾不可理喻的神经。
两个人就像傻逼一样你扔我我扔你,一次力道比一次重,却也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
抽了大风。
正在池扬想着不行今晚上还得和他打一架,正要下床时,门口突然传来一点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枕头刚好扔回池扬这里,他马上抱着枕头躺了回去。护士一个小时来查一次房,对病人的睡眠情况都很敏感,路鹏说他刚进医院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被值班护士发现了,第二天告诉医生,转头医生就给他加了药,当天晚上他便睡得不省人事。
池扬不想再加药了,忙闭上眼装睡。
不知道另一头江绚是不是也这样想,总之病房立刻安静了下来。
来人脚步听上去却并不像护士,这声音非常拖沓,像是鞋子黏在了地板上一样,每一步都要划过地板,慢吞吞地走。
等了许久,声音才响到池扬跟前来,然后就突然停了,也没有量体温血压。
池扬又耐心地闭着眼等了一会儿,面前人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这一睁眼不要紧,差点没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何承望正站在他床头,表情麻木,目光呆滞,伸着双手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
池扬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何承望?”
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旁的江绚重新坐了起来,冷眼看着池扬这边。
虽然池扬从没见识过这场面,但也隐约能猜到他大概是在梦游。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把枕头下牙压着的手机给拿了出来,现场百度“梦游该怎么办”。
何承望乖巧地站在原地,就好像等着池扬查出什么办法来收服他一样。可惜池扬查了一圈,也没能找到立刻就能用的有效方法。他尝试和何承望沟通,“这样,你去找他好不好?”他指了指江绚。
何承望好似真的听到了一样,转了转头,池扬再次给他指了指江绚,“就他。”
何承望果真转过身,朝着江绚的病床走过去。
隔岸火就这样迅速蔓延到江绚那里,江绚几乎是立刻往后靠了靠,何承望停在他的病床,江绚盯着他,下一秒,何承望伸手一捞,稳稳地抓住了江绚的手腕。
江绚瞳孔霎时一震,立刻就要挣开他。
池扬“噗”地一声笑了,还不忘提醒他:“不能这样对梦游的人。”
江绚不理会他,用剩下的一只手去按床头的铃。
啧,果然还是住得久的人有经验啊,池扬感叹了一句。
很快值班护士就匆匆赶过来,打开病房的灯,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面无表情的江绚被表情呆滞得很奇特的何承望紧紧拉着,隔壁床的池扬抱着手在那儿看着,一副……兴致勃勃,幸灾乐祸的样子。
护士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
外公睡得沉,灯亮了也没醒。丁叔倒是醒了,搓着手无措地在那儿看着。
护士上前去引导何承望,看上去何承望就不是一个很难控制的病人,很快,他松开了握着江绚的手,在护士的一步步指引下回自己的病房了。
江绚立即翻身下床,去厕所洗手。
池扬乐得不行,躺回床上。
护士把何承望安抚好,又过来看他们俩,问了一下情况,又谨慎地测了体温和血压,这才给他们把灯关了,让他们继续睡。
病房又重归于黑暗。
池扬刚才被江绚逗乐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他其实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久到他以为这个梦已经随着时间被深埋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和现实一样,永远都站在原地,凝视着他。
或许是快要到生日了。
十一月了呢。
这一番折腾把睡意都折腾没了,他把手机又解锁开,盯着页面发了一会儿呆,把耳机戴上,点开了纪念碑谷。
纪念碑谷的每一帧画面都可以截图下来作壁纸,是一个能称之为艺术的游戏。但更吸引池扬的是,它故事内核所传递出来的一种,浓重的悲伤。
其实它的隐喻太深,没有做过功课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池扬就是能感觉到这种不讲道理的悲伤。
他操纵着小女孩一步步走上高台,高台上戴着巫师帽一样的人物对小女孩说:
“放下恐惧与担忧。”
池扬骤然感觉被当头打了一闷棍,泪水完全不经过他同意,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
他立刻把头埋进枕头里,把所有的苦痛全掩藏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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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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