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打了个哈欠,魏楚朝着苏砚的方向迈开步子,走到对方的面前,打了个手势示意苏砚起身让位。
“换个位置?”
魏楚的嗓音很软,眼尾上挑的桃花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我那里太亮了,没有靠的地方。”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苏砚,隐约可以透过苏砚细碎的黑发瞥到精致的耳廓和下颌弧度。苏砚的唇依然没什么血色,魏楚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苏砚被完全笼罩在影子的阴影里,魏楚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人最终还是交换了位置,苏砚没有坐到魏楚的原位,而是往左挪了挪,背对着魏楚,恰好挡住了火光。
魏楚指尖触碰到石壁时,苏砚体温的余温还残留在上面,冷热交杂,几乎像苏砚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一样,捉摸不透。
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确认,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手段来对待苏砚。相应的,苏砚也会在同一时间审视他。
而当他将苏砚研究透的时候.
魏楚的双眸眨了眨,慢慢闭阖,抽回搭落的双臂抱在胸前,蜷缩成一个团。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警惕,第一晚时,两人几乎都是睁着眼直至天明的。但魏楚的脑海沉浮一片,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他的理智还没有选择相信苏砚的时候,身体却已经笃定苏砚的身边很安全了。
魏楚很久没有做梦了,偏偏今晚,他又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那时他还没有死,那时他还没有通过天道考核成为联盟的一名任务工作者。
那时他还相信“爱”。
他出生在一个豪门世家,母亲出身金贵,温雅贤淑,高贵大方,父亲是A市三大名门之首魏家的掌权人,俊朗不凡,凌厉果断。外界大众皆赞叹他们的强强结合,是一对佳偶,是绝配,是天作之和,
魏楚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个谎言。
他的父亲在外另有家庭,将所谓的“真爱”和比他大两岁的私生子捧在手心宠爱,别墅、豪车、金银珠宝流水一般地砸了进去。
母亲是个被诓骗被欺瞒,被爱而不得逼疯了的女人,目光痴痴的,指甲尖利,紧扣在他的手臂上扎在肉里,一块一块的青紫。
“好儿子,妈妈求你了,你会拿第一吧?”
“都怪你没有拿到第一名!你爸爸他才不回家的!”
“你怎么就不争气呢?你一定要比那个小贱人的孽种更有出息!这样爸爸才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魏楚十六岁成了A市二代圈子里的佼佼者,他生的好看,一双转盼流光的含情目,肩宽背挺,长腿细腰。每每交际宴会上,总是眉眼柔和,偶然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众人皆爱他,如痴如狂。
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他的父亲在“真爱”面前亲自动的手。
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挂了个旁系的名号空降魏氏的机密部门,在父亲的授意下,一点点蚕食属于魏楚的权势。
爱人先爱己。
魏楚终于意识到,母亲永远无法学会这个道理时,她已经死了。
漂亮的女人被折磨的苍白憔悴,浑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走的时候一反常态的安静,没有将视线分给唯一在场的魏楚,只是小声地唤,“妈妈,妈妈。”
二十六岁时,魏楚彻底将魏氏掏空,将自己摘干净后,他留给父亲的只有数十亿的债务和因偷税漏税、勾结官员、贿赂权势而判的二十多年牢狱之灾。
魏氏一倒,“真爱”瞬间卷了存款珠宝,变卖房车带着儿子跑了。
后来偶有流言传来,听说真爱变卖的财产均是非法所得,已经被专业的律师联合法务部门追缴回来,她不知从哪染上了赌瘾,将多年捞的积蓄赔了个精光,还借了还不清的高利贷。
那个私生子似乎是疯了,断了一双腿,每日被锁在家里,直勾勾地盯着一张照片,不停地自言自语,神色癫狂,“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说过的,我是你哥哥呀。”
魏楚知道他正在做梦。
他飘在空中,看见了二十八岁的自己,将熟悉又陌生的别墅每一寸角落泼满了汽油,而后面无表情地点燃了火机,向前一抛。
“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呢?”魏楚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躺在烈火燃烧的地面,其实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感受了。
他冷淡地看着“自己”小声地喊,“妈妈,妈妈。”
魏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些俗套的,没什么意思的,甚至连当小说素材写出来都会被评论狗血的过往。
他听见“沙、沙、沙沙”的混响,远远地,不真实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长靴踏在泥地之上,和轻而模糊的谈话声传来。
梦醒了。
魏楚猛然睁开了双眸,下意识五指紧握成拳,身体自动地摆出防御姿态,即将撑地侧身一跃而起。
一道阴影迅速压了下来,精准地压制住肩、腕、腰、腿,一张大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的五指搭在腰处,用力地扣出压痕。
“嘘——”苏砚轻缓的吐息声打在魏楚的耳边。
“砰砰、砰、砰砰”
心脏剧烈地收缩舒张,如擂鼓一般迅猛跳动,魏楚的眼前黑一片白一片,彩色的碎片点点令人眩晕。他能够感受到滴滴冷汗从额角滑落,苏砚的鼻息潮湿又黏腻。
魏楚只觉得胆战心惊,翻腾的胃在高度紧张的神经控制之下,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呕吐出来。
他不知道苏砚是在什么靠近他的。也许早在他未醒的时候,苏砚便早已悄悄蹲在他的身前,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苏砚的怀抱很温暖,裸.露出的肌.肤几乎撒发着蒸腾的热气,魏楚难免摸到了一点光洁,心沉沉地溺了下去。
那不是他的错觉,苏砚浑身烫的吓人。
谈话声夹杂着脚步声,一点点走远了。白日七点整,通报声再度响起,一声一声宛如催命符,步步压迫。
“最新公告:No.2淘汰No.18,No.2淘汰No.19,No.44,No.9主动弃权。”
“截至试炼58h,岛内剩余队伍数为:39。”
一夜过去,又少了4个队伍。
魏楚静静地被苏砚钳制,头微微歪向火堆,暖橘色火焰早就熄灭了,连余烟都一缕不剩。一点细碎的阳光落在苏砚昨晚落座的守夜位置,拉出一条狭长的光道。
守夜位置虽然挡住了火光的光亮,却恰好靠近洞口通风口处,夜晚孤岛的风像雨夜下刀子一样,又湿又冷。
“他是在用苦肉计吗?”魏楚难免内心猜测。
而后他近乎冷漠地想,苏砚真是太不小心了。一个生了病的队友,在这场竞赛里,在这场游戏中,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累赘,只会拖累他。
苏砚的呼吸声终于在安全后沉沉地回荡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他的双目微微下垂,两手渐渐失了力,软软地从魏楚身上拿开,试图撑在地上起身。
魏楚突然从陈年记忆里想起,他六岁时也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眼前一片模糊,连人都认不清了。
那一双在往后二十多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他憎恶、怨恨、甚至诅咒的父母都守在他的身边,相拥而泣,祈祷神明开恩,祈求医生竭尽全力。
他甚至还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情。
“你生病了。”
魏楚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他的语气很是茫然,配上那张艳丽的脸显得有些滑稽,“你在发高烧。”
他想,他的连胜纪录要完蛋了。拜苏砚所赐,他拿不了第一名了。
“嗯。”苏砚的回答还是分外简洁,声带颤动了一下就结束了。
魏楚见苏砚慢吞吞地撑起身体,稳稳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晃来晃去,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虚弱脆弱,只是动作放慢了一倍,唇部也终于有了血色。
“他的苦肉计成功了。”魏楚在心中轻轻告诉自己。
苏砚即将踏出山洞缝隙时,魏楚的话幽幽地从身后传来,“你只有一天时间可以好起来。”
如果第二天苏砚还没好的话,魏楚下定决心,他一定会把苏砚立刻扔掉。
苏砚的长睫恍然颤动,他回身时,正见魏楚起身仰脸望他,眼尾上勾,眸光散漫,随意地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的美貌是种武器。”苏砚清楚地明白。
苏砚盯着魏楚抿了一口水,听他说:“在这里呆着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魏楚临走时嘱咐苏砚,让他把火堆重新升好烤一烤,当然也说了一句多喝热水对身体好。
魏楚出门时空着手,白皙细长,光洁的玉的十指就在苏砚的脑海里晃来晃去,和夜晚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身影逐渐重合。
“他很弱小,手指一点儿茧子都没有。”
苏砚按照魏楚的话生火,喝了些热水。他靠在火堆旁,灼烧般的疼痛在五脏六腑愈演愈烈,连呼吸都变得僵硬,没了知觉。
习惯性地将手伸到腰间摩挲自己的短刀,苏砚怔怔地盯着洞口,眉眼微蹙,唇下意识抿成一条缝,下颌紧绷。
“万一有人会伤害他呢?”苏砚想,“他应该带一把刀的。”
第83章 生存日3 “合作愉快,我的搭档。”
.
魏楚外出时特意留意了四周的路面, 意料之中,没有发现那两人遗留的印迹。
通常试炼的前三天淘汰速率是最快的,但时间越往后, 参赛者剩的越少, 真正的挑战才开始拉开序幕。
他需要储备足够的柴火、两人份的水、适量可以饱腹的食物,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再割一些茅草。
前提是两人藏身的地方能够一直保持安全隐蔽。
魏楚一项项列好了清单, 做足计划, 最后瞥了一眼被藤蔓掩住的山洞缝隙, 不满涌上心头。
“苏砚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下意识地想, “这很不划算。”
对苏砚来说非常多余。
而对魏楚来说,更是无用。
清晨日光至落日余晖。
苏砚昏昏沉沉中添了四次反复燃烧又熄灭了的柴火,勉强配着水吃掉了一个干饼,在最后一次昏睡中醒来时,在地上画了第十二个横线。
山洞口处终于传来了一点异动。
细致地听了脚步声,苏砚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下一秒藤蔓被拉开, 扎成一团橙黄的茅草足足有半人高, 被“砰”第一声砸了进来。魏楚混着寒气, 夹杂着点点白雾水汽, 紧跟着钻进山洞。
他的衣装还算整洁,只是多少蹭上了灰,也多了几处撕裂口,脸似乎是洗过了,干干净净的, 鼻尖冻的有点红。
魏楚的语气有点生硬, “我回来了。”
他后悔极了, 早知道就该直接抛下苏砚不管。一整天又当爹又当妈还想着要回去照顾人还是第一次体验。
体验很不愉快, 没有下次了。
魏楚勉强调整了一下情绪,扯出一个笑容,走到苏砚面前,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一边活动着酸涩的手腕,轻轻舒了一口气,用余光打量对方的状态。
尽管看上去仍然有些萎靡,但眼神清亮了不少,因高烧染上绯红的耳尖也恢复了莹白,唇色浅淡,干燥的纹路清晰可见。
魏楚原本没有打算坐在苏砚邻近的位置。
但走近感受到柴火堆的暖热气流后,他突然想到,苏砚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他难道就真的乖乖顺从对方,保持一个疏远距离?
魏楚果断地贴着苏砚坐下了。
他对幻想中的“苏砚冷脸起身重新落座”喜闻乐见,甚至眸中隐约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美美的期待立刻落空了。
苏砚不仅没有起身,甚至称得上友好地点了点头,在魏楚奇异的视线中,生涩地开口补了一句,“没事了。”
苏砚一定是烧糊涂了,魏楚心中一惊。
他仍不死心,“我摸一摸。”
不由分说地伸出手背探上苏砚的额头,灼热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虽然尚且比正常体温略高一点,但对方确确实实已经脱离早上那般凶险的状态了。
魏楚的唇角小弧度地垮了下去,恹恹的,又迅速翘了起来,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紧贴着苏砚,状似真诚,“太好了。”
他早该想到的,苏砚的体质很好,一场风寒而已,只是因为情况突然,当时的环境氛围特殊,才会显得如此骇人。
“我好像上当受骗了。”魏楚冷静地想。
他失神地抬手抵着苏砚的额头,眼神飘忽,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眸子转了转,对上了苏砚暗沉沉的眼睛。
魏楚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两人胳膊肘轻轻碰到一起,下一秒又立刻分开。
他们默然并肩而坐了两分钟,耳边的声音唯有柴火烧的噼啪作响。
苏砚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他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魏楚严谨地一一排查,苏砚没有对他的样貌表现出特别的喜好,也没有表露出诸如喜欢或者爱慕这类带有灼热情感的偏执,甚至于两人并不熟悉,连正儿八经的交流都没有多少。
如果苏砚不将他的想法主动表现出来,魏楚想,他很少遇到看不清的人,但他读不懂苏砚。
他演不了苏砚会信任依靠的“队友魏楚。”
在苏砚面前,他似乎只能做自己,这其实是一件很难适应的事情。
魏楚慢吞吞将置物手环中新搜集的溪水倒入锅内煮开,捡回的大块木柴堆在角落,又翻出了一堆半青不红的果实,一把平菇,最后甩出了一条不大的小草蛇。
苏砚在魏楚有所动作的时候便起了身,抱着大堆茅草到魏楚昨晚指定的位置通铺。
魏楚带回的草料足够多,他原以为苏砚多少会将两个床位之间隔条缝,但是扫了几次余光,苏砚还是按照之前答应的那样,铺成了厚厚的一大片。
他带回用来充当柴火的木枝比较厚长,苏砚铺完了草铺,又利索地劈起柴火。
苏砚的短刀很利,冷而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偶尔折射丝丝银光。
“你去切。”
魏楚立刻将小草蛇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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