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天道凝视下的修士,更容易走火入魔,也无需刻意修炼无情道。
灵君里除了颐月星君较为亲人,其他的灵君其实都是淡淡的性情,少有几个有着乖张的爱好。
而即便是亲传弟子,也无法判断他们师尊的性格是真实如此,还是假意的伪装。
在众灵君中,镜君君如镜实在是太过淡薄了,他可以在星台长跪数年,亦可隐于卜居求一卦而百载不出,他与含山掌门的风流□□在修真界传的沸沸扬扬,有不下十几个说法,却无人真正知道他们相识于何时,情深到何处。
他如同一个不容于世的游魂,即便尝到情爱,也不囿于其中。
就像是现在。
哪怕君如镜已经下手这般狠辣,看似愤怒之下,依然在用冷漠残酷的方式夺人性命。
——没有动用任何术法,他是真的想要活生生掐死周二。
可秦姑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周二整个人被拎着悬空起来,原本用作依靠的桃树已经狂奔入湖,没有可以倚靠的事物。
他单手抓住君如镜的手腕,那腕子细细弱弱,一手即可握合,好似再用力便能折断。
已经完全无法呼吸,缘木剑却还紧紧被攥在手里。
周二看不清眼前要他命的人的样貌,方才激战中他更没有功夫去瞧清此人现在的样子。
但在此刻,在朦胧的视野里,他似乎觉得薄紫衣其实没有甚么改变。
这人还是朝夕相对过十载的凡俗子,抓过的手腕细瘦无比,指长且骨节分明,拨过琵琶弦后,常停于一个错落的手势。
君如镜手上施力。
秦姑真下意识想要喊一声“不要”,可惜没有发出声音。
她眼前一道灵光闪过,速度快到她看不清来路和去向,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再一眨眼后两人已经分开。
君如镜按住刺在肩膀里的木剑,甩袖将周二打飞。
周二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勉强稳住身形,竟还是站了起来。
他其实想说点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有讲。
修真界的千年,也足以造出一场物是人非了。
眼前漂亮到冰冷的人不再是那个垂眉弹着琵琶的薄紫衣,他如今是帝子降兮的镜君司命,有了新的名字,可以轻而易举诛戮他们。
哪怕是从前不相识的冷文烟,在镜君眼里亦不过区区蝼蚁,与万千蝼蚁并无分别。
君如镜徒手从血肉中拔出了缘木剑,扔在了身后。
他一步步逼近他们。
呕出口血后,周二从地上捡了根桃树遗落的树枝,站直身体,仍是一个堪称精妙的剑修的起势。
就在此时变故徒生!
君如镜身后的重愁湖泛起了波浪,几道人影破水而出,落在了岸上。
周二瞳孔骤缩,嘶声道:“快跑——”
比他出声更快的是君如镜的身法,霎时间他已移形换影,杀向了时渊等人。
刚通过溯游术回到桃灵秘境的时渊等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眼见突如其来的杀意,时渊将沈折雪往谢逐春那边一推,灵符齐出,却只是抵挡了一瞬。
就在时渊将要身首异处时,一道锐利的剑光横斜而过,正正穿刺过君如镜受伤的肩膀!
——是虚步太清的剑法!
醒来的裴荆捡起缘木剑,他飞速判断了在场局面,心知任何的防守在强者面前皆是无济于事,不如改守为攻。
君如镜的整条袖子都被血湿透了,面如寒玉,却又仿佛对伤痛浑然不觉。
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再出招。
极致的寂静里,镜君指尖滴答下的血珠坠地声便变得格外刺耳。
轰——
平地一声巨响,桃灵秘境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众人还未站稳,却见君如镜默然闭上了眼,向后仰倒,摔在了地上。
灵氛大作,秘境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冷三秋一人当先,身后是虚步太清的诸位长老。
太清宗主看了眼忽然昏迷在地的君如镜,再望了望湖边狼狈的众人,道:“可有伤亡?”
乔檀急道:“宗主!”
“我们已知晓了。”冷三秋抬手打断她,“含山被邪修渗透,包括桑岐在内尽数被偷梁换柱,我们已将他们擒获。”
再看了眼谢逐春他们身后横躺在地的修士,淡然道:“看来你们亦收获颇丰。”
严远寒以灵力给他们镇了伤,亦平静道:“此地不宜久留。”
冷三秋点了点头,人却走到了时渊跟前,低头打量着少年怀中已然昏迷的沈折雪。
他自然看见了沈折雪如今的状况,“带回去疗伤。”
便转头去看其他伤员。
而时渊分明听见太清宗主在回身的瞬间,低声道了一句话。
“……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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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开始本文将全文抓虫,看到有修改就是还在抓(捂脸)所以有可能会停更一次。
新副本快要开启,沈师尊的师徒情变质就在前方!
给留评的小可爱们么么一个2333
第51章 归宗
含山有云遭邪修全宗渗透的消息轰动天下。
几百年未出如此大事,消息刚传开时,听者无不觉得荒唐。
直到含山封山,北界官道封锁,虚步太清宗主及帝子降兮星君亲口证实了这件事,并要在下月将数十名邪修于诛魂台处决后,修者们都没能从震撼中缓过神来。
诸多猜测乘风传开。
问鼎三宗的含山有云都险些被噬透,各门各派不免人心惶惶,一团阴云拢在了安宁了百年有余的修真界。
四方界风起云涌,暗潮涌动,厌听深雨内却是气氛迥异。
雨珠噼啪坠在灵屏上,湿润的水汽掺在风里,吹动了廊间悬挂的风铃。
风势不大,细碎的碰撞声被传地很远,虚虚渺渺,听得久了便教人有些昏昏欲睡。
袁洗砚有些出神,他站在院外月门下,手里是从江千垂处求来的灵草,盛在锦盒里,却未合上盖子。
灵草的叶片沾满清晨的露水,散化在了水雾缭绕中。
谢逐春从月门后转了出来,袁洗砚捏紧了盒沿,大步迎上去,却被谢逐春抬袖一拦,低声道:“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退到厌听深雨的半山,谢逐春正要去山下的集市采买些物件,便算是顺路同道。
看了眼袁洗砚锦盒中莹莹的仙植,是采下后朝开暮死的品种,更不能封闭储藏,最喜水汽丰沛的环境。
他一路这样捧过来,难怪连衣裳和头发都被打湿了大半。
谢逐春边走边对袁洗砚说道:“给我罢。用的用不上难说,等会儿先用下去再看。”
袁洗砚暗了神色,哑然道:“如何了?”
谢逐春摇头,“寻常医修不能治,从没见过封印发作成那样的,宗主和严长老看过后也没说什么,总之他们瞒了不少事情。”
见袁洗砚眸有郁色,又道:“现在许多事情查也查不到,还是先照顾好他,且待日后再商量。倒是你……”
他瞅了眼在袁洗砚脖颈上套着的铜环,“啧”了声,“你那边怎样?”
话说袁洗砚回宗后将诸事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他本就所知甚少,最初的目的还是受人误导的后果。
但他确确实实是百年鬼体,傀儡脱胎,虚步太清要留下他。
当袁洗砚从宗主峰离开后,脖颈上便多出这个铜环,这是冥修用来束缚鬼魂的法器。
后来他去到了玄栖子的山峰,玄栖子早他一步回来,选择闭门不见。
屋内飘来阵阵酒香。
玄栖子很多年没有收徒弟了,玄栖峰上人烟稀少,静谧安宁。
虽然外面都说师尊曾收过三个徒弟,但峰上加上袁洗砚也只有两名弟子。
那传说中非常争气的大师兄却不在这里。
他们这一双师徒都不喜欢说话,唯有二徒兄忙前忙后操碎了心,今天要到处寻喝迷糊了的师尊,明天要和太过沉默寡言的小师弟聊聊天。
袁洗砚那时并不曾在乎身旁之人,亦未有心学得他人的性情,他在峰上冷着脸练剑法道术,玄栖子就拎着酒葫芦在边上看。
这位师尊嗜酒如命,唯有在这时候只拎着葫芦却不饮。
袁洗砚进步神速,他的剑凌厉无匹,同代中少有对手,甚至二师兄都落败在他手下。
可他却从未得到过玄栖子的认可。
他也曾问过玄栖子,“可还有人比我的剑更快?”
落拓的玄栖子便晃荡了下永远装不满的酒葫芦,说:“有。”
“可是师尊您?”袁洗砚堪称冒犯道:“还是大师兄?”
玄栖子怔了怔,笑道:“洗砚,你要练真正的剑,不然怎么和天命博弈呢?”
后来老妈子心的二师兄悄悄告诉他,当年太清宗两次请师战,第一次请的就是玄栖子。
他对上了擅用巫毒的灵君,是大师兄求来了解药,后来师兄去了帝子降兮,再没有被允许过出宗。
玄栖子还特意去找过秦姑真,但帝子降兮内各灵君之间都不往来,其下弟子更是有严苛的规矩,她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人,何况是过的好不好。
那时袁洗砚没有把旁人的话听进去,不论是谢逐春还是玄栖子,他们都说他练的不是真正的剑。
可那有什么关系,他要求的从来不是修为如何,也不是问心问道。
回宗后,袁洗砚在玄栖子门外跪了足足一夜。
二师兄走过来复杂地看着他,说:“师尊原本不会再收徒弟,大比时太清宗人人夸你剑道无双必能夺魁,可是袁师弟,便是我随师尊练了这几年的软剑也能看出,你心有太多的挂碍。”
玄栖子的峰上总是飘着酒香,在风中,向来没脾气的二师兄说:“但师尊还是收了你,他说,何人可无挂无碍的活着?而正是因为有惦念执着,才会知道自己活着。他希望你的剑带着挂碍,也能真正的一往无前。”
日升月落,后来玄栖子还是开了门。
他没有再追问甚么,只是把酒葫芦给了袁洗砚,让他喝一口。
积年的执着苦涩,酿出了这一口烈酒。
*
厌听深雨的山道湿滑,两人行进地却很快。
“谢师兄。”山麓边际,烟雨靡靡,袁洗砚道:“可否……请你教我练剑?”
谢逐春停下脚步回首看他。
玄栖子闭关前让袁洗砚去悟何为真正的剑心剑道。
“你该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你罢。”谢逐春眯了眯眼,看向袁洗砚腰间的木剑,五指一合,剑鞘内嗡鸣不止。
袁洗砚一惊,就要去握住剑柄,那木剑却擦过他的手掌,飞入谢逐春手中。
“等你至少能握住剑,再来找我吧。”谢逐春将木剑抛还给他,扭头出了封山结界。
出了厌听深雨便是个艳阳天,太清宗外的集市热闹非凡,来来往往是各族各派的身影,茶馆酒楼里说着含山大乱的新鲜事。
谢逐春在春祁店铺里挑了几个手炉暖炉,再添了些蓬松的垫枕和披盖织物,一并打包进了储物囊中。
临街的露天酒肆里传来阵阵惊呼,谢逐春默听了片刻,含山的传闻真真假假遍布修真界,邪宗复起的流言漫天皆是。
帝子降兮惯于隐于幕后,太清宗赫然有了主持三宗的架势。
谢逐春垂下眼,将储物囊翻了个面,信步穿过街巷,袁洗砚落半步跟在他身后。
天色渐暗,赤色的火烧云点燃了半壁天穹,他走的极快,似是要将诸多纷扰杂念一一抛落。
袁洗砚不疾不徐地跟随,转眼已回到太清宗宗门前。
三宗里含山有云依山而建,帝子降兮依水而起,唯有太清宗内小山峰与湖泊具齐,乃是洞天福地,集四季奇观。
主峰上沿山道燃起千万盏灵火明灯,行走其间颇有登天梯化仙,如梦似幻之感。
谢逐春宽长的衣袖落在山道石阶上,山中草木灵华向四面散开。
袁洗砚起初不解其意,转念才想明白,只因谢逐春乃是辜春剑化形,身有锋锐,自然不招这些木灵喜爱。
但他却并未惊扰它们,千年神兵的剑芒竟不令弱小的草木灵魄惧怕,足以叫人啧啧称奇了。
“你在看什么?”谢逐春注意到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问道。
袁洗砚如实相告,“看你的剑意。”
谢逐春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什么好颜色,还似乎想要骂袁洗砚几句。
可是末了还是忍住了,大抵是觉得和一个木头争辩只是无用功。
于是谢逐春另起话头道:“你觉得那个沈长老是个怎样的人?”
袁洗砚一愣,却并未回答他。
夹道灯火旁萦绕着成了灵的蛾虫,谢逐春稍放缓了脚步,“不说话?”
袁洗砚摇了摇头,“谢师兄,私下议人不好。”
“好嘛。”谢逐春眯了眼,伸手捉住一只扑棱着翅膀掠过眼前的飞蛾,他道:“我觉得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向袁洗砚,“你从前可有见过这样的人?”
袁洗砚想了想,道:“我摹照过许多人,沈长老这般人物,大抵是‘尽可尽之力,承可承之责’的那种。”
“好一个尽可尽之力,承可承之责。”谢逐春笑起来,那笑容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这样的人,也许属于苍生,却从不会为谁停留。”
袁洗砚垂下眼,似是仔细思考了一番,这才道:“谢师兄,我并不通人情,但仿过许多人,我发现人总是会竭尽全力让自己舒坦,但又总是让自己痛苦,也经常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只是尽我之力,全我之责,才不会被真正留在原地。”
他还不大习惯说这么长一段话,中途停了片刻,抬眼去看高几级台阶的谢逐春,“谢师兄,我已经被留在原地太久。在入秘境后时道友对我说,‘既然我愿,何有不甘’,我在有秘境这一遭后,才慢慢理解了这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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