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他家王爷肯定要看。
寒江雪写的渴水饮测评用词非常浅白,既没有对仗工整,也没有平仄音律,宛如朋友唠嗑一样,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有他觉得御方味的渴水饮像个古板的老学究的比喻,也有他小时候喜欢葡萄味却不喜欢葡萄干的回忆,最后的最后,他还表示,不管是哪种渴水,都不如他家大厨的甜饮子。
闻嘲风拿着测评反复看了两遍,他不理解,寒江雪只为了这些,就不想吃鱼了?这么容易变心的?
赶在无夷王狂暴前的一刻,求生欲第一强的秦覃,赶忙给王爷的贴身太监羡门使了眼色。
羡门也不负所望,扯着尖细的嗓子,强行给王爷植入了一道信息:“殿下,殿下,寒三少特意给您送来了甜饮子,说是甜品也许能够缓解疼痛。要不,要不,咱们试试啊?”
闻嘲风烦恼的尾巴停止了甩动,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羡门拍了拍掌,让垂头蒙眼的宫女赶忙把这寒家的新式饮品端到了圣泉边:“虽然叫甜饮子,但寒三少说其实就是香饮子,只是把咸口变成了甜口。奴婢知道您一向不重口腹之欲,但毕竟是三少爷的一番心意,您就赏脸尝尝吧。”
嗯,那就尝尝吧。
闻嘲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水下的尾巴却晃了个飞起。
作者有话要说:
可公开的种族:
方大厨:伯劳鸟,一种小型的食肉雀类。别称雀中猛禽,非常猛,非常禽。但同时也是动物界里,少数会处理食材的动物之一。它们会把有毒的虫子插在树干上晾晒,等毒素降了再吃。
PS:渴水:我国古代真实存在的一种饮料,在当时传播极广,甚至被商人带到了欧洲。
又PS:香饮子,也是我国古代真实存在的一种饮料,其实就是酥油茶,也就是蒙古奶茶,咸口的那种。
第22章 开始钓鱼的第二十二天
该如何形容寒家大厨改良版的甜饮子好喝程度呢?
——闻嘲风一个不注意,差点喝空了碗底。
闻氏皇族,不,应该说这个世界历朝历代的皇室,一直都有个不成文的糟粕认知:只有吃不上饭的人,碗里才会什么都不剩下。
就像是主人家做东,请客吃饭,很多人都并不会以盘光碗净为荣,只会觉得是自己招待不周,准备的不够,非要再多上几道,直至桌上各个盘里都有剩余才会罢休。甚至只有剩下了很多,才能说明客人吃饱了,宾主尽欢。
这样的铺张浪费从古延续至今。
哪怕自先帝朝后期开始,已经在有意识的宣传节省浮费,但大家也就在前线战士已经快要吃不上粮时,才稍稍有过短暂的遏制。一等寒武侯锤得蛮族满头包,这些陋习就再次故态复萌,特别是钟鸣鼎食之家,都不能说是卷头重来,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断过。
闻嘲风年幼时第一次入宫,便看到有人只因在宴会上吃了最后一块金铃炙,被五皇子和七公主当众嘲笑,说他没见过世面,活像饿死鬼转世。
那之后,本就因羸弱病体拖累而吃不进去什么的闻嘲风,便愈加地没有胃口了。
每当他想起那二人洋洋得意、自以为“高贵”的样子,就直犯恶心。他的眼尾微微泛红,唇角冷笑,天家血脉又如何?七公主坟头的草,都有三米高了吧?
秦覃和羡门一看闻嘲风的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
无夷王的病其实不只是白化之症,只是对外这么说而已,实际上他的病要更为复杂多样,白化只是其中较为明显的一种。另外一个比较明显的,就是当他情绪达到某个峰值后,他会很难自控。而龙族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和缓的生物,仿佛全身都是逆鳞,触则必灾。这两者一结合,那就是噩梦一样的灾难。
宫女在顷刻间便跪倒了大片,瑟瑟发抖,觳觫如羊,却连哭都不敢真的哭出声,只能惶惶等待着不可名状的下场。
结果……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闻嘲风努力多年,唯一一次真的忍耐成功,战胜了他的本能。一直到过去了许久,等着另外一只靴子落下的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竟然真的过去了吗?
圣池之内的闻嘲风依旧是泉先模样,发似澄波,肌如月色,神秘又妖异。他依在黑色的巨石之旁,既没有吐血,也没有咳嗽,真就生生依靠自己的意志又重新恢复了眼底的一片清明。红到发黑的瞳色褪去,只余下他沙哑着嗓子问羡门:“寒三还说了什么?”
羡门已彻底傻眼,根本不记得怎么说话。
还是秦覃的反应更加快些,亲自递上了另外一个蒙眼宫女托盘上的玉碗,回禀道:“寒虚衔还送了另外一种果饮子,里面放了时鲜之果。说是如果您觉得甜饮子腻歪,就尝尝这款。”
酸甜爽口,更胜前者。
闻嘲风接过了微凉的翠碗,抿下一口,果然更加适口。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还在藩地的日子,他名下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果林,种满了婆娑橘树。入夏时,它们会开满白紫色的小花,仲秋后,会结下黄澄澄的果实。
深吸一口气,仿佛连空气弥漫的都是让人舒心的气息。就像是……寒江雪的味道。橙黄橘绿,一年好景。
这一回,玉碗里澄亮鲜艳的饮子,连底都没有剩下。
闻嘲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胃口大开。
羡门和秦覃一想到自己私下里也收到了寒虚衔的礼物,就疯狂心动,这可是连他们家生性挑剔的王爷都肯定了的味道。真是恨不能马上就结束工作,回去畅饮一番。但是,不行,给别的老板告假只会扣钱,给龙族告假很可能就要扣命了。
羡门总算找回了他的胆子,主动问:“殿下,感觉口感如何?用的可好?”
闻嘲风挑眉,本只想说句还行吧,却转而想到,羡门性子虽有些跳脱,却从不敢擅专,至少是不敢主动问出这种话的。除非:“是寒三让你问的?”
“奴婢该死。”羡门做诚惶诚恐状,但该解释的是一句没落,“只是寒虚衔与奴婢说,您的意见对他很重要……”
秦覃在心里不得不佩服了一下羡门这位同事,真不愧是在王爷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肚子里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亲卫长充满鼓励的看着羡太监的背影,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因为只有羡门打好了基础,秦覃才有勇气汇报从京中传来的一个坏消息。闻嘲风三不五时地就要来行宫修养,却从没有放下过暗中对朝堂喉舌的掌控。
御史台有人参了无夷王一本。
参他僭越狂放,目无法纪。
“臣也知道无夷王殿下病中还遭遇刺客,属实横祸。但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能越过州府衙役和地锦卫,直接查封了四衣市上数家商铺啊。那可都是遵纪守法的老实商贩。殿下如此行事,若引得民怨载道,天下愤然,又该如何收场?”朝臣直接告到了御前,捶胸顿足,言之凿凿。
当今圣上已过而立,是个难得没有发福的中年男子,不算特别英朗,却也不算难看。他一手扶额,一手拿着御史的奏章问:“那卿家以为该如何呢?”
四衣市上到底经营着什么样的商铺,真以为他久居宫中,就眼瞎耳聋,一点都分辨不出来了吗?
寒家幼子前脚烧香、后脚狎妓的荒唐事迹,早就在雍畿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连皇帝也是这瓜田里的一只猹。他对寒武侯甚至产生了不少怜爱之心,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在儿女面前,还不得认下这债孽。
不算高大的御史振振有词:“自然是让无夷王殿下收回成命,早日还商家生计啊。”
皇帝一言难尽地看着阶下的臣属,特别想问一句,爱卿啊,你这么关心四衣市的生计,是你自己很喜欢去呢,还是你在那边有产业?
当然,为了臣下的老脸,他还是尽量委婉道:“爱卿,注意身体,你年纪也不小了。”
老臣:“???”
其实如果可能,皇帝更想直白的提醒,本朝禁止官员狎妓,爱卿,你还记得吗?
很显然,这位非常善于拿起道德当武器,去制裁别人的御史大人,是记得的。在看到圣人对无夷王一事无动于衷后,他反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了第二本奏折。
参寒虚衔寒江雪身为蒙荫勋贵,却知法犯法,公然狎妓。
皇帝:“……”
“这个寒虚衔实在是不像话,还请陛下以儆效尤。”大臣拱手,说的是义正言辞,气壮山河。
“但不是没有成功吗?”皇帝却道,他是真的蛮八卦的,不仅爱吃瓜,还会很敬业的吃全套,争取不让自己偏听偏信,“朕怎么听说,寒虚衔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寒武侯及时拦住,提刀追了三条街?这惩罚在朕看来已经足够了。”
甚至可以说是比一般的惩罚更吓人好吗?寒武侯那孔武有力、虬髯大汉的模样,不要说是青筋暴起时的狰狞了,哪怕只是寻常时日,也素有止小儿夜啼的神奇功效。
至少皇帝小时候就被奶嬷嬷用这招吓到过。
“但……”
“要不你自己去和武侯说?看他觉得这惩罚够不够?”
御史被堵住了话头。
就在皇帝准备拍拍手,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今天总算能按时下班的时候,越挫越勇的御史大人却丝毫不慌,施施然地又从袖中掏出了第三本素纹奏章。
参寒武侯教子无方,闹市舞刀。
皇帝:“……”就,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皇帝遗憾的看了眼外面日头正好的阳光,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没完没了的一天呢。
第23章 开始钓鱼的第二十三天
皇帝就这样听御史抬了一上午的杠,脑瓜子嗡嗡的。
但他始终不明白,这位三朝老臣到底图什么。冒着同时得罪无夷王和寒武侯两个狼灭的风险,非要一连上参三本,层层套路……等他俩日后看到你,你就不害怕吗?
咋,阎王给你派活儿了?
然后,吃瓜总是吃得格外完整的皇帝,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寒江雪这个雍畿知名纨绔的人生履历里,有这么一句——“拳打掌印干孙、脚踩御史妻舅”。这个“御史妻舅”里的御史,不会就是你吧,王大人?你的妻舅和寒江雪差不多大?那您今年高寿啊?十八娇妻八十郎?这么老当益壮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王大人还在边比划边说,宛如一个道德小卫士。说到激动之处,憋得老脸通红,跳着高罗列寒武侯的十大罪状。
其七、其八、其九……
终于,王御史图穷匕见,说到了其十。
“武侯荒诞,放任其子于月前重阳宴上打伤河王世子,现场百余人目睹,武侯仍能颠倒黑白,称是小儿间的口角之争,意图遮掩。但如今寒江雪一错再错,河王世子却昏迷不醒。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啊。若长此以往,宗亲颜面何在?礼法何在?绝不能再姑息下去了啊!陛下,还请明断!”
王御史掷地有声的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寒江雪打架的是他的金孙,亦或者河王才是他的主子。
但最神奇的事便在于此,王御史并不是河王的人,两者根本没啥关系。
河王,是大启皇室宗亲中辈分较高的老龙,孝宗之子,先帝手足,当今圣上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二叔,是个老闻家德高望重的大家长。河王同时也是宗正寺的正卿,掌管着宗亲内部一应的大小事务,并管理着佛道两教的度牒。正儿八经的九卿之一。
但河王的子孙缘分却比较单薄,只有一个嫡子,还早早的战死了。嫡子也只给他这个孤寡老龙,留下了一个不是龙形的孙子。
这孙子姓闻,名嘉泽,是河王的命根子。
闻嘉泽比寒江雪大不到两岁,早早便被他阿爷请立了世子之位。
作为有钱有闲还被家长爱之溺之的皇三代,闻嘉泽自然而然长成了一个和寒江雪差不多的纨绔,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俩人在雍畿还有个并列的诨名:东虚衔,西世子。盖因一人住在勋贵扎堆的东城,一人住在龙族聚集的西城。都是雍畿有名的富人区。
一个纨绔和另外一个纨绔之间,却不一定会惺惺相惜。
往往更容易发展成针锋相对的关系,因为谁都想当小集体里的老大。寒江雪倒是没有这份事业心,可架不住有的是人把他当假想敌。
寒江雪第一次上京,就和闻嘉泽在宫中狭路相逢,结下了孽缘。
这两人从小拌嘴无数,来回攀比,但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打架,却还是在前不久天香阁的重阳宴上。
说是重阳宴,其实当时重阳已经过去小一个月了,只是寻个由头聚会罢了。东家是阁老的孙子向小园。他才随外调任总督多年的父亲回京没多久,却已经迅速打开了京师的衙内社交圈,左右逢源,同时与寒江雪、闻嘉泽两大“邪恶”势力交好。
寒江雪、闻嘉泽也都很给向小园面子,明知道死对头在场,还是带人参加了这场晒秋宴。然后,不出意外地,虽然他们都对向小园保证了不会让他难做,但两人还是吵了起来。
现场乱作一团,几派人马泾渭分明。
向小园一个头愁成了两个大,好不容易才把寒江雪和闻嘉泽劝开,让一个回了客房换衣,一个去了后院游湖。
向小园并没有在阁老府办这场宴会,毕竟他请的都是一些年轻衙内,在他祖父府上饮酒作乐,总感觉不太合适。于是,他便订了雍畿最大的酒楼天香阁。不能说是包下了所有吧——之前在住的客人肯定无法赶走——但至少酒楼不会再在他们之后接待新客。
整体来说,天香阁当时的情况就是场地极大,人却不多。向小园等衙内纨绔基本都集中在前楼,后院非常安静。
按照向小园的原定计划,他们那晚大多数人都不会回家,有精力就彻夜狂欢,没精力就去客房休息。
寒江雪和闻嘉泽的前后离席也不算突兀。
但奇怪的事,就在那之后不久发生了。谁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他们被人强行醒酒,带到后院后,看到的便是寒江雪和闻嘉泽两人双双昏迷的场景。
在当时看来,寒江雪的情况绝对是比闻嘉泽更惨的,不仅头上有伤,还浑身湿透,据说若不是路过的无夷王出手相助,他连小命都差点没了。这事让向小园后怕不已,想想看吧,如果无夷王没来,当晚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寒江雪不见了其实是出事了,等有意识地去找时,说不定就只能在水里找到寒江雪的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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