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小时候确实遇到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手段,但我是那种吃亏的龙吗?肯定一早就报复完了啊。”要不然闻嘲风的名声怎么会那么差?最初与无夷王性格有关的暴戾、神经质等传言,便是从他报复了一个偷了他珍珠扣的老嬷开始。
那宫嬷欺负闻嘲风年纪小,以为他不会记得,便拆了闻嘲风衣服上的珍珠扣去倒卖。闻嘲风当年是真的有钱,所有的衣服扣子都是拿深海的珍珠做的。掉了也不会当回事,重新补上即可。宫嬷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甚至觉得,哪怕闻嘲风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总不好大张旗鼓地搜扣子,无端让人说一句小气吧?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闻嘲风也确实不会真的去搜什么珍珠扣,他从不在乎这点钱,他在乎的只有被人轻视,尊严被践踏。
这嬷嬷还是小看了他,他是那种需要有铁证才动手的龙吗?
他不是啊,只一个怀疑就够了,他的判断就是王法!
年幼的闻嘲风,命人拿大大小小、颜色浅淡不一的珍珠,铺了一整个连廊,就在老嬷嬷端着药的必经路上。
他坐在廊下的圈椅上,冷眼看着她,命令她就这么走过来,药不能撒。
“我听说曾有个不知是本国还是其他小国的君主,为了看别人摔倒取乐,就在路上洒下石子,没想到反而最后害了自己,摔断了脖子。要我说,这人可够蠢的,就这么看着,怎么会摔倒呢?嬷嬷不如给本王演示一遍吧。我无夷国地大物博,不屑于用石子,这珍珠就正正好,也是嬷嬷最喜欢的珍珠呢。”
宫嬷当时就想跪下大喊饶命,可是不行,她身边无人,手里又端着无夷王的药,那是御医特意嘱咐过不能耽误、不能放下的救命药。
至于那老嬷嬷最后到底走没走那条珍珠路,宫中的说法一直不一。
但要当事人闻嘲风来说,她走不走重要吗?不重要。因为不管是她走,还是不走,闻嘲风都找到了理由收拾对方。他因此一战成名,很是震慑住了一部分宵小。
“所以,你看,不用担心的,我怎么会让自己受伤呢?”闻嘲风这样安慰寒江雪,“他们的算计,在我看来都特别可笑。”
但寒江雪却不这么觉得,伤害不是不知道就不存在了,也不是报复之后就不存在了,如果可以,寒江雪希望从头就不要有这些事发生在自己的小伙伴身上,因为但凡是伤害,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会留下疼痛。
这回轮到闻嘲风怔怔地看着寒江雪,久久再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他之前想要利用寒江雪家人的举动,是不是也会伤害到寒江雪呢?他曾经以为,只要不让寒江雪发现就可以了。但如今才意识到,寒江雪不发现,真正解决的只有他的烦恼,对寒江雪的伤害还是存在的。
他不想寒江雪感到伤害。
在与寒江雪黑白分明的眼睛再次对上的刹那,闻嘲风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不仅不想寒江雪感到伤害,他还想去做寒江雪真正会喜欢的事,哪怕那事繁琐又麻烦,与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有很大冲突。可他还是愿意在寒江雪身上花费时间,重头开始,去努力摸索出一个能够平衡他和寒江雪喜好的选择,达到真正的共赢。
两人表面看上去只是同时安静了,实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的,有着非常大的颠覆。
不只闻嘲风在反思自己,寒江雪也在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闻嘲风。从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到他哪怕只是动了一下而发出的摩挲之声。
当然了,寒江雪感觉他听到的最大的声音,还是来自他自己的左耳,他的胸膛,怦,怦,怦。
最后还是闻嘲风没话找话,滚动了一下喉结,声音低沉又沙哑:“你还没说,我的新袍怎么样呢,朝廷最近要换新朝服了。”
“它很适合你。”寒江雪这样道。
圆领右衽,阔袖摆衩,象征着位极人臣,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不管是朝服上的海水江牙,还是八宝吉祥,都格外地衬托闻嘲风的那种气势。他从来都不是目下无尘的清冷仙人,合该便是这红尘名利场中独揽大权的阴谋家。
寒江雪莫名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一首现代诗,当时觉得很矫情、如今却觉得很贴切。
月亮很亮,
亮也没用。
没用也亮。
寒江雪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他很想和闻嘲风说话,哪怕说的都是废话,也想要说下去。他搜肠刮肚,找来有关夏荪的事。
“我赌夏荪不会见我。”寒江雪道。
寒江雪在来时,就顺便给夏副使下了最后一次拜帖,非常正式的那种,不仅写明了想要见面的原因,还写上了前几次都没见到的遗憾。
很明显,他这就是准备拿拜帖当证据了。只要夏荪再次拒绝他,他就立刻去求皇帝做主。
小伙伴闻嘲风还能给他当个证人。
闻嘲风却想说,对付一个小小的夏荪,完全不必如此,不管你是想要许可,还是报对方记仇的仇,我都可以替你摆平,扫除一切障碍。
但就在闻嘲风开口之前,他克制住了自己,因为他意识到,这就是一个改变自己,去达到和寒江雪共赢的好时机。他有自己的想法,寒江雪也有,如何综合,达成两人都满意的结果,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就在这时,夏荪的消息到了。
闻嘲风:……想杀人,真的。
替夏荪传话的地锦卫,带来了夏荪的回帖,帖子意简言赅——他愿意见寒江雪。而且是择日不如撞日,就当下,就现在,请寒江雪过府一叙。
寒江雪:“!!!”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根本没想过夏荪会答应见他,他是说,那之前夏荪搞那一套是要干什么啊?寒江雪更生气了。
可是,既然夏荪愿意见他,寒江雪也不会不答应。有些事情能私下沟通,自然更好,毕竟皇帝的人情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一直消耗下去,能不惊动皇帝,寒江雪也是不想惊动的。
于是,寒江雪就带着婢女与尔,暂时先离开了小伙伴的家。
徒留闻嘲风一条龙在原地生气,真的,这夏荪是和他有仇吧?故意掐着点来报复吗?
***
夏荪请寒江雪去的府,不是他自己的府邸,而是地锦卫位于天门北街的总署府衙,很多比较重要的衙门都在这里,只不过人人都不是很想和地锦卫当邻居。衙门前面办公,后面休息,一排排的值房都是提供给地锦卫的。
夏荪在这里也有一个自己的小院,他平时几乎是把小院当作了第二个家,甚至比住在自己真正家里的时间还要多。
自从调查千里楼的事情后,夏荪就几乎一步也没有从小院离开了,最近人人都在传夏大人的脾气更上一层楼,哪怕是地锦卫,在走过他的小院面前时都要提心吊胆。
寒江雪也是依靠身边气味人畜无害的与尔,这才壮大了胆子,进了门。
地锦卫这边也一如闻嘲风之前所说,并没有在意一个小小的婢女,基本没怎么检查,就放行了。寒江雪必须得说,在搞小阴谋、小诡计方面,他的小伙伴闻嘲风绝对是个中翘楚。他总能发现很多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并以小博大。
与尔倒是神色凝重地跟在寒江雪身后,因为她在小院门口就感受到了一种很微妙的气息,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事情不对。多年的战场习惯,让她顿时全身紧绷了起来。
寒江雪进门后,发现门里有一幅画着花鸟鱼虫的水墨屏风。他在屏风的这边,夏荪在屏风的那边。
与尔蹙鼻,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没有闻到男性的味道?更像是……不对啊,这位地锦卫的夏大人还是很出名的,曾多次带队出京公干,她在县城里也见过。对方快马加鞭,匆匆而过,好大的官威,但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夏大人?”寒江雪也开始觉得奇怪极了。
“是我。”屏风那边夏大人的声音有着一种强装的沙哑。
“您真的不太舒服?”寒江雪突然有些愧疚,他还以为是夏荪故意为难,但现在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我很抱歉,不如等您修养好了,我们再说。”
“不用。改变不了。”夏荪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低落,但阴阳怪气还是阴阳怪气的,“而且,我们再不见一面,指不定您就要做什么了,不是吗?”
夏荪不是傻子,看见寒江雪那颇有最后通牒之感的拜帖,就知道他再拖着,事情肯定会变得更糟。
索性就把心一横,决定见人了。
“我必须得解释一下,我真的无意与您为难,我是不知道谁给了您这样的错觉,但请您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店铺名字的事,只是想给您提个醒,顺便见一面,聊一些别的事情。”
天地良心,夏荪对寒江雪没什么恶意。哪怕本来有,在知道寒江雪的身份后也不敢有了。
夏荪当初调查千里楼无果,就顺便绕道,去了一趟寒江雪的老家。那里同时也是叛徒八塞的老家,夏荪本想去查查八塞的过去,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件让他颇为震惊的事情。他一刻不敢耽误地回了京,中途又去了一趟四一寺,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他调查的一定就是真相。
纵使寒江雪不记得,但夏荪也是不敢轻易怠慢的。
寒江雪更懵了,结果,就听到外面突然一阵兵荒马乱,一个女人非常愤怒的声音,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锵鸣声,由远及近而来。与尔护第一时间把寒江雪护在了身后。
“夏荪美,你给我出来!”声音的主人直接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声音洪亮,所有人都听见了。
地锦卫带刀上前,团团将她围住,却又忌惮着不敢动手。
夏荪一脸懊恼,没想到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发生意外,他无法再和寒江雪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失陪。”他在对寒江雪告罪后,就走了出去,去面对他早就该面对的事。
寒江雪:“=口=”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夏荪好像变成了……夏荪美?
第45章 开始钓鱼的第四十五天:
寒江雪的感觉没有错。
地锦卫的副使夏荪夏大人,最近正在经历他一生中最为特殊的时刻。
其实之前寒武侯在是鞍山的时候,就对儿子提过一嘴,但他当时看小儿子没有刨根问底,就也没好意思说太多。
夏大人的原形是北极甜虾。
北极甜虾这种生物,除了能当刺身生吃、还特别好吃以外,最重要的一个生物特征便是……它们会变性。统一的先是男性,再变成女性。真正的北极甜虾,性别转变的门槛是三岁。不一定是整三岁,而是一个时期,或早一点,或晚一点,都有可能。
人形的北极甜虾则是在三十岁的这个风水岭。
几乎全大启的人都知道,找一个北极甜虾当对象,就要做好在他三十岁之前你们是异性恋,三十岁之后是同性恋的心理准备。或者三十岁之前是同性恋,三十岁之后变成异性恋。如果是两只甜虾谈恋爱,那就更刺激了,先男同,再异性,最后女同,什么都可以体验到。
总之就是和北极甜虾在一起后的生活,还挺丰富多彩的。
寒武侯在与夏荪共事时,一直以为夏荪的阴阳怪气,是他即将男变女的特殊经历导致的。
不过,他猜错了。
夏荪不是突然知道他要变性的,他从一出生就是北极甜虾,很清楚自己三十岁之后的命运,可以说从小到大就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一开始变性时肯定会有不适,但不会导致性情大变。
也就是说,夏荪本身就是这么个阴阳怪气的性格,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别人讨厌他,那是别人的问题。他最近确实格外暴躁,但那是因为他不敢见自己心悦之人给折磨的。他一辈子做错了无数的事,但让他后悔到不敢去面对的只有这一件。
可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他不敢面对的是一个人,长着腿、有自主意识的大活人,他不见对方,那对方就杀上门来见了他。
寒江雪从其他赶来吃瓜的地锦卫口中得知,他们之所以不敢和来人发生冲突,是因为那人是他们副使的老婆。
寒江雪:=口=
“不对,也不能说是老婆,应该是订了婚但一直没有举行婚礼的未婚妻。”夏大人和他的准夫人已经纠纠缠缠好多年了,总署这边的老人大部分都知道。
但夏荪却始终未婚。
一方面是因为忙于工作,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会变性的特性,他不想有孩子,让对方也遭一遍和他一样的罪。
不过,大家都以为夏荪在变成夏荪美之后,没了孩子的困扰,就会成婚了。
结果至今没有动静。
夏荪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到了现在还不敢成婚的原因,既是怕自己心悦之人等到了她变性的这一天会后悔,又是怕对方到了这一天,因为同情他,而不愿意说出真实想法。
寒江雪带着与尔站在小院门口,吃了一场痛痛快快又非常神奇的狗血大瓜。
他甚至不知道对面的未婚妻到底姓甚名谁,只知道夏荪美叫她小师妹,他也不知道夏荪美和小师妹之间有过什么约定,他只知道……
小师妹正在吼:“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你说过的,你不想要孩子,我刚好也不想,所以等你变了性,我们就成婚。但现在你却躲在这里,整日不敢见我,这算怎么回事啊?夏荪美,回答我!”她本以为爱人正在难受于性别的转换,她体谅她,忍着她,结果呢?她今天却听别人说,“你宁可见寒三这个纨绔,也不肯见我?!”
寒江雪:突然中枪。
为什么要拉上我啊,纨绔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寒江雪没想到自己只是来吃个瓜,还要被扫射。
小师妹也是个性情中人,敢指着寒武侯三子的鼻子骂纨绔,也敢提剑威胁地锦卫副使的脖子:“夏荪美,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你是变心了也好,不想遵守约定了也罢,我都可以接受,但你不能一直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我!”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夏荪美一人,她有的是人喜欢!君若无情,她便休,她唯一接受不了的只是被不断地吊着。
寒江雪却当了一回观棋就语的糟心人:“我觉得,他只是怕你不爱他了。”
不对,是她。
这话挺矫情的,但寒江雪还是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不管是夏荪美担忧小师妹会反悔,还是担心小师妹明明介意却因为同情而说不出口,这些担心的背后,真正的含义便是——她怕她不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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