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闻嘉泽就差和寒江雪对口型的时候,他被太后一声令下,带去了屏风后面。
年迈的河王本来是挨着孙子,在充当后盾的角色,好不让孙儿害怕的,如今却也只能生生看着孙子被从自己身边带离。他隐在宽大袍角里的手,几次握紧又张开。最后,脸上的表情才好不容易定格在了一个敷衍的笑容上。
他这个皇嫂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说她狠吧,那确实是狠的,可很多时候都狠过了头,行事无度,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她的很多手段都是建立在她无人敢惹的基础上,一旦失势……
河王垂下了头,他真的很期待。
钱太后没再关注河王,转而问起了皇帝:“听说皇帝前不久和嘲风、寒虚衔一同出了趟宫?”
这事太后不可能是刚知道,但她要装糊涂,其他人也拿她没办法。让皇帝比较生气的是,他当时明明已经表达了想要刨开寒江雪和此事的关系的,可太后如今却一点面子没给,直接点在了台面上。
皇帝惜字如金地给出了一个字的回答:“嗯。”
既没解释为什么去,也没解释当时看到了什么。
太后对皇帝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只觉得这个养子很没用。反抗不了就服从,不想服从就努力反抗,这样卡着不上不下、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给谁看呢?除了显出小孩子脾气,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先帝愿意惯着那是先帝的问题,她不会。
“当时有人要给河王世子下药?说是连皇帝都看到了?”
“对。”闻云幛非暴力不合作,不让太后看出端倪,希望她能继续轻视和小瞧他。
“哦?”太后挑眉,自说自话也能唱满一出戏,“你亲眼看到那刺客给昏迷的世子喂药了?”
闻云幛卡在了原地。他在心中权衡一圈,也想不明白是该说看见了好,还是没看见好,因为他不确定河王是怎么和太后说的,生怕哪里说错了,口供对不上,陷自己的皇叔和侄子于不义。虽然他也很惊讶河王世子的清醒,但并不觉得这事是个事,醒了就醒了嘛,难道还能希望孩子一直昏迷着?
“陛下?”太后并不想给皇帝太多的思考时间,不断催促着,就像是一个已经布好了蛛网的毒蜘蛛,就等着猎物靠近。
寒江雪已经看明白了太后的小把戏,就是分开对口供。还故意把已经说完的人,安排在一边,扰乱皇帝的思绪。哪怕本来没有问题,也容易在这个阵仗中想多,进而产生问题。这种时候考验的就是默契了。
如果没有默契……那就只能赌运气。
寒江雪把一旁桌子上的水杯给推倒了,随着清脆的一声“哐”,打断了太后可以营造出来的气氛,也缓解了皇帝越想越乱的慌张。
寒江雪在众人看过来时,起身下跪,告了一声罪:“臣该死。”
太后能说什么呢?孩子紧张,没拿稳杯子,也不是什么大罪。更何况寒武侯还在一边佯装生气:“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我都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也快要是个大人了。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下次不许了!”
下次不许了,那就是说这次没事了。
快要是个大人了,就是说现在还是个孩子。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啊”这话很恶心人,可不得不说,它在很多场合里都非常管用,尤其是对老一辈人,反杀起来,堪称利刃。
皇帝干瘦的脸上,也绷起了虚假的严肃,跟着寒武侯的话说:“对啊,对啊,下次可不许了。”
在和寒江雪对视过后,皇帝心领神会了寒江雪的意思,终于如常对上了太后的话:“那一日朕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黑影进了后院,就派侍卫跟了上去,是侍卫看到了刺客给昏迷的世子喂药。”
钱太后十分不满,眼瞅着皇帝就要露馅了,却被寒江雪这么天外一笔,破坏了大好的进程。只能道:“哦,是哪个侍卫啊,皇帝还有印象吗?”
“朕哪里记得住这个?母后不如问问望门。”那一日跟着他们一同出宫的总管太监。
太后终于不再继续问了。因为寒江雪赌对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说就好。根本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至于河王世子是怎么醒的,那谁知道呢?御医医术了得?老天和祖宗保佑?亦或者是刺客喂进去的一点毒,以毒攻毒了?万事皆有可能。他们要是知道答案,那他们岂不是神医了?至于河王为什么没有上报,他们这些外人怎么会知道呢?他们又没有互相私下串联。
这才是这段问话的重点——串联,太后根本不在意闻嘉泽是什么时候醒的,她只是想试着设套,看看能不能给他们这一群人编排一个互相掩护的关系网出来。
而既然不成功,那就算了。
太后稍显遗憾,却也就仅此而已了。河王的孙子不是龙子,和她的儿子淮王一样,都没有那么具备竞争力。这次搞不死,那就下次,不着急。
钱太后跳过河王,看向了闻嘲风,却突兀的问了寒江雪一个问题:“寒虚衔是什么时候和无夷王交好的呢?”
寒江雪一愣,颇有种本来只是坐在课堂最后一排开小差,却突然被教导主任给点了名的茫然。当场人太多,寒江雪都快忘了自己最初被叫入皇城的原因,是和无夷王通信了。私下传递宫中消息,这事可大可小,全看上位者怎么判。往小了说那就是下不为例、既往不咎,往大了说,甚至可以攀扯到窥伺帝踪。
康熙废太子的理由里,就有这一条。
寒江雪斟酌了一下,才给了太后一个差点惊掉了他爹寒武侯下巴的回答:“好多年前。因为大多时候无夷王殿下的身体都不太好,我们只能当笔友。”寒江雪自我补全了他和闻嘲风为什么当笔友的原因,很多时候听起来很真的谎言就是这么诞生的,大家总会加入自己的脑补,让事情变得更合理。
太后又问:“这些年的书信往来……”
闻嘲风的心第一次跟着提了起来。他本来对如今的局势根本没什么所谓的。他和寒二一样,其实都不太能准备猜到太后准备搞什么,这个女人有些时候还蛮让人出乎意料的。但不管太后做什么,闻嘲风都有那个底气不去害怕。直至先帝笔迹有可能暴露。
虽然先帝在和寒江雪的通信中,已经刻意在避免用他批改奏折的官体,但那种通信的瘦金体,熟悉先帝的人,同样是能够看出来的。
这便是太后的意外性了。
幸好,寒江雪也不愿意让太后看到信的内容,他在那信里说了太多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东西,既不一定百分百有利于这个社会,也会显得他小时候太多智近妖。所以,他再三衡量后,说的是:“臣不太记得放在哪里了,就是有这么个印象,要不您容我一段时间?我让人回去好好找一找?”
寒江雪心想着,这种小时候的旧物,要是能一下子就拿出来,才会显得比较有问题吧?
他的思路倒是诡异地对上了太后的,越是生活气息浓厚,越容易取信于她。她点点头,算是放过了这个话题。当然,本身也是因为她对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所以,在你出事时,嘲风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去救你。”
“我一直很感激王爷的这份友谊。”
太后在心中冷笑,你这个草包当然觉得是友谊,闻嘲风可不一定。这个病秧子的心里也是有不少的算盘啊。不过,倒是不怎么超出太后的预料,她本身就是个非常记仇的渡鸦,便常常由己度人,觉得别人也会和她一样心眼堪比针尖,事事都要记仇。而既然不管事大事小,都会被对方记恨,那不如就随了自己的意,搞得大一点,要不然多亏啊。
寒江雪到了这一步,其实都还不知道太后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到底想要问什么,她不是在调查是谁刺伤了她儿子吗?
如果怀疑是闻嘲风做的,那就直接问在淮王案发生时,闻嘲风在哪里啊,有没有谁可以作证。
然后,寒江雪这才意识到,淮王案应该是发生在昨天的清晨,甚至有可能是天还没亮的后半夜,这个特殊的时间,谁又能有百分百的人证呢?除非是夫妻同房,否则像闻嘲风这种独居的,就很不容易说清楚自己。
现代讲究疑罪从无,但在古代可不一样,尤其是皇室,觉得你有问题,那基本就等于是判了死刑。
太后笑着一边理了理自己小拇指上的护甲,一边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就像是闲聊般,态度特别随意地问出了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设想:“那你能确定,此时的这个闻嘲风,就是你认识的那个闻嘲风吗?”
寒江雪被直接给问懵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嘴巴,赶忙回答:“我怎么会不确定呢?无夷王殿下就是无夷王殿下啊,不然他还能是谁?”
这个问题出口的刹那,所有知道大皇子被调包计划始末的人,都明白了太后的已有所指。
寒江雪自然也明白了,便又赶忙补充道:“我几乎天天都会去无夷王殿下的府上,人人都知道,我没看出无夷王殿下哪天有什么不同。”
“一直都在吗?”太后没对寒江雪的回答进行否定,只是轻飘飘的又问了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让寒江雪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怎么可能一直都在?又不是嫁给无夷王了。
但寒江雪还是不愿意放弃的,尽可能地堵着各种漏洞:“我每天一醒来就会过去,吃过晚饭才会回家。我每次都是带着国子监的作业去的,无夷王殿下博闻强识,并且很好心地愿意辅导我完成。说来惭愧,臣曾数次想跳过一些内容,少写点,都被捉了个现行,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做到的,总能精准从昨天没写完的地方开始。”
太后看向寒江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无畏挣扎的小虫,无论寒江雪怎么堵,漏洞都摆在那里,他是无法帮闻嘲风洗清的。
钱太后等了一会儿,才大发慈悲,给了寒江雪解脱:“前天清晨你在哪里?”
其实就是寒江雪之前在奇怪太后怎么还不问的那个问题,而他的回答只可能有一个:“在我家,被层层护院保护着。我相信无夷王殿下也是一样的,毕竟我们都曾是四一寺刺杀案的受害者。”
太后看寒江雪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就好像在说,你很努力了,孩子,真的,你做得已经超棒了,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紧不慢地看向闻嘲风,问了一句:“无夷王府上那一晚,在你的院子附近,有多少亲卫呢?”
闻嘲风实话实说:“一个人也没有。”这是闻嘲风没有办法否认的,因为不少宗亲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一旦他开始发病,他就不愿意见人。身边除了天生眼盲的宫女,便不会有任何人留下。这个习惯寒江雪在是鞍山上的时候,也是看到过的。
只有蒙着眼的宫女可以靠近,亲卫其实都在外围。他和寒江雪并不一样。
而羡门和秦覃晚上也是不会靠得这么近的。闻嘲风要装病,自然会做全套。他知道他这种护卫方式有很大的问题,可是他不在乎。别人觉得他是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失了智,但闻嘲风其实是有恃无恐。
他是个病秧子没错,但如果真的有人想和他比划比划,等那人站在奈河桥上回顾一生时,肯定会很后悔选择在他生病的时候去刺杀他。
闻嘲风正愁没人可以折磨呢。
“我的问题问完了。”太后挥挥手,非常记仇的对寒江雪道,“后面就是大人说话了,小朋友就负责乖乖坐着,好吗?”
她还是很介意寒江雪刚刚打断了皇帝的回答的,渡鸦就是这么记仇。
寒江雪这才明白,太后根本无所谓他到底和无夷王过去的每一天是如何相处的,哪怕他说出花来,只要保证从淮王遇刺案开始,寒江雪没有和无夷王在一起,那太后的陷害就成功了。太后能够找到背锅的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很少,闻嘲风无疑是其中最好捏的软柿子。
而且,钱太后明显是已经不满足于只是让闻嘲风背这个刺杀淮王的锅了,她还想暗示无夷王有可能被掉包了。
不定罪,就是暗示一下。
太后在那么多备选里,选择闻嘲风其实没什么太多的理由,就是很简单的,她觉得他记恨她,又在案发时独自一人最好被陷害。
纵使无夷王知道再多与自己有关的东西,那也有可能是幕后黑手长时间的潜伏与准备,做不得准。
而从闻嘲风被打上血统存疑标识的那一刻起,他就等于是彻底远离了皇室的中心圈,与皇位继承彻底说拜拜了。这会成为闻嘲风政治资本上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黑点,只要他在朝堂上一天,就有可能被人揪着这一点打击。
甚至史书上,或者野史里,都会流传无夷王被人掉了包的故事。别人无法证明他不是他,他也无法百分百证明自己就是自己。
真正的阴狠,永远不会太过热闹喧嚣、大张旗鼓,它只会藏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之后。
寒江雪明明被特许坐在殿中,却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宛如置身于旷野。他觉得他上辈子已经在商场上经历得够多的了,这一刻才明白,在现代那种公然抢公章、电梯打人、两个老总飙车互撞的大环境里,是诞生不出多少太过高明的手段的。
古代的深宫才是最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没那么多复杂的步骤,也没什么环环相扣的精妙,只是三言两语,就给你定了性。
她甚至不需要杀死你,一个让你解释不清楚就足够了。
寒江雪慌乱的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他以为他能够帮他,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和太后利益交换,但如果太后不给他这个机会的话,他再会说话又能怎么样呢?太后的笑容依旧,却让人不寒而栗。
只有坐在轮椅上的闻嘲风面色如常,他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太后这话的危险性,又或者是早有准备,他只是说:“如果是往常,儿臣大概真的是解释不清楚的。”
“哦?”太后轻笑一声,觉得无夷王是在进行非常没必要的挣扎,“这一回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我。”寒二从殿外开口,人未至,声先到。
在得到皇帝的点头后,换了一身啸铁卫制服的寒一世,这才从殿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臣,寒一世,参见陛下和太后。”
钱太后是知道寒二秘密回京的,并且很清楚她参与到了保护大皇子的计划里,只是她不明白,寒二怎么为闻嘲风证明他始终是他。“寒卿家为什么会和无夷王一直在一起?”不过,太后还是敏感意识到了局势不对,她当机立断,寒家也不能要了,开始进行她最擅长的话术扣帽子。
“臣不是和无夷王殿下在一起,而是奉命暗中保护着所有有可能被调换身份的宗亲。”这个保护说得就很妙了,说白了就是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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