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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古代架空)——Bucephalus

时间:2022-02-17 09:31:46  作者:Bucephalus
  晚上八点一刻,国王终于出现在宴会大厅里,随即就遇到了人群好奇而又关切的目光。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国王脸上涂抹着的的白色化妆粉和鲜红色的胭脂,这一层浓厚的妆虚浮地挂在国王脸上,就像是水面上飘着的一层油脂。只要国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白色的粉末就像下雨一样从国王的脸上落在他的领子上或是肩头,而血红色的胭脂,也难以遮掩住陛下的病容。
  由他的侍从长搀扶着,国王穿过向他鞠躬的人群,一路上他一直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上。他的两条腿因为无力而颤抖着,对于健康人而言不值一提的这一小段距离,对他而言却成为了一场艰难的长征。当陛下终于在御座上落座的时候,他已经像是从马拉松抵达雅典的斐迪庇第斯那样气喘吁吁了。
  若昂·曼努埃尔王太子被人用软榻抬着,跟在国王后面进入了大厅。王太子的病情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日益恶化,而更加不幸的是,他在一次晚餐时突然爬上了餐桌,又从上面跌了下来,不慎摔断了自己的小腿,于是这些日子里他无论去哪里都只能依靠着软榻和轮椅的帮助。
  王太子和平时一样傻傻地笑着,对于他来说痛苦和舒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世界就像是一团云雾一般,从未向他展示过自己的真实面貌,这未尝不是一种恩赐,至少在这个不被人喜爱的年轻人脸上,永远都挂着呆滞的笑容。
  伊丽莎白公主面带着一个儿媳所能够对公公做出的最为温和和甜美的笑容,向着御座走来,她在刚才国王走过她身边时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可国王并没有停下来对她说什么,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或许陛下根本就不想要看她一眼。
  她向国王行了一个很深的屈膝礼,她的脑袋低下去,这使得她没有注意到国王凝视着她那优雅的脖子时眼睛里闪烁着的黑色火苗。这道目光像是一把利剑,又像是阴雨天里划破长空的闪电,里面包含着无尽的威胁意味,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伊丽莎白那天鹅般的修长脖子捅个对穿。
  “我亲爱的父亲。”伊丽莎白轻轻吻了吻国王枯瘦的手,“您感到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您,我的女儿。”国王拿起被放在他身边的止痛剂,大口喝了下去,“医生们建议我去郊外休息……我一贯喜爱自然风光,那里的新鲜空气会对我很有好处的。”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伊丽莎白公主欣喜地大喊道。
  “对有些人来说是的,对有些人来说则不然。”国王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当一位国王去世的时候,无论他是多么的昏庸或是十恶不赦,总有人会觉得失去了什么,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在下一位国王的统治下,他们过的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陛下的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垂下自己的脑袋,不敢直视这道带着谴责意味的目光。
  伊丽莎白公主站起身来,走到自己丈夫的身边,轻轻吻了一下对方沾上了些许黑灰的面颊,那姿态就像是圣路易国王屈尊亲吻麻风病人一样。
  “丽兹。”王太子又嘿嘿笑了起来,口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肥厚的嘴唇上向外溢出来,在他的领子上滴的到处都是。
  伊丽莎白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天使般的笑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向后挪了挪,同时微微移开自己的目光,尽量不让仆人为自己的丈夫擦拭口水的尴尬景象映入自己的眼帘。
  若昂三世国王看向伊丽莎白太子妃的目光意味深长,但这目光并没有在太子妃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国王又看向了外交使团所站的位置。
  “彭布罗克侯爵阁下。”他朝着罗伯特打了个招呼,“真高兴看到您今天出现在这里。我听说您似乎打算接着在我们这里接着住一段时间?这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罗伯特从外交官的队列里走了出来,“我奉我国国王的命令,作为特使在葡萄牙暂时驻留,以进一步加强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好极了,好极了。”若昂三世有些夸张的拍着手,“您被任命为一位外交特使,而坎宁子爵依旧在这里留任驻葡萄牙的大使……葡萄牙只是个小国,却能够让不列颠国王陛下派来两位使节……这可真是难得啊!看上去一个小国,在关键的时刻,也能成为拨动天平的那颗决定性的砝码。”
  “陛下过于谦虚了。”罗伯特恭敬地回答道,“陛下的国家虽然小,可陛下的海外帝国却广阔无垠。葡萄牙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您的伟大国家还隐藏在水面之下呢。”
  “海外帝国?”若昂三世呼出一口浊气,“只是暂时的罢了……只是暂时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没有别人能够听得清的自言自语。
  过了许久,他猛然抬起头来,就像是刚刚回过神一般。
  “那么您作为特使,是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国王又说道,“一位特使,肩负着特殊的外交使命……您是在这里等我咽气,对吧?”
  他大笑起来,“那您恐怕还要等待很长时间呢!”
  国王周围的人都发出附和的笑声,罗伯特也微微笑了笑,“虽然这并不是我留在葡萄牙的理由,但是我依旧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说得好!”国王又一仰脖子,喝下了另一杯止痛药,他脸上挤成一团的五官略微松散了一些,“您来葡萄牙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您对我们的观感如何?”
  “您的国家美丽而安详。”罗伯特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希望她永远平安稳定下去。”
  “您是说死气沉沉吧。”国王冷笑了一声,“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代不如一代……这个国家,这个家族,就像是一棵垂死的大树,等到虫子将树干蛀烂,一切就灰飞烟灭啦。”
  伊丽莎白太子妃像是被雷击中一样,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陛下这样说,实在是有些太绝对了。假以时日,谁又能说得清楚老树会不会重发新枝呢?”罗伯特说道。
  国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的兴趣又转回到站在伊丽莎白身后不远处的布拉干萨公爵身上。
  “您也来了,我亲爱的朋友!”他冲着布拉干萨公爵大声说道,“我看到您站在我亲爱的儿媳身后……这很好,很好,我想你们之间的误会,如今想必已经全都解除了吧?过去的敌人,如今应该已经变成了朋友,对吗?”
  倘若一个人在几个月前离开里斯本到乡下小住,那么将他突然投进这些挤满了人的大厅之中,他一定会对这里弥漫着的其乐融融的气氛感到大为惊异。一个月前还试图要掐死对方的两群人,如今却像是最好的朋友一样,在大厅里手挽着手,用虚情假意的华丽词藻互相恭维着,用最真诚的笑容和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们谈笑风生。
  伊丽莎白太子妃与布拉干萨公爵,如今已经化敌为友了,而他们共同的敌人,则是在边境线的另一侧虎视眈眈的西班牙人。菲利普二世早已经将葡萄牙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些关于伊丽莎白腹中胎儿的流言,有不少也是出自于他手下人的手笔。
  布拉干萨公爵脸上带着狐狸似的狡黠微笑,“我必须要纠正陛下,我和太子妃殿下从来都不是敌人,恰恰相反,我们都是深爱着葡萄牙的忠诚爱国者,我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只是希望采取的手段有所不同而已。”
  国王的目光一会看向太子妃,一会又看向布拉干萨公爵,就像是在估计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友谊的强度似的。
  “好极了,好极了。”国王的语气远没有他的话语内容那样兴奋,而是像鲶鱼的表面那样,冰冷而又缺乏热情,“我就喜欢看到这种场面。”
  就在这时,王太子突然朝着自己的父亲喊叫了起来,“爸爸,我要吃布丁!”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和声细语地对自己的儿子说道:“曼努埃尔,我刚才跟您说过了,布丁对您的肠胃不好。”
  王太子的要求未被满足,这令他十分不开心,他把手握成拳头,在空气中用力挥舞着,“我是太子,我要吃布丁!”
  若昂三世看上去实在是没了办法,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一定要吃的话,那就稍微吃一点吧。”
  他看向伊丽莎白太子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伊丽莎白,请您去喂您的丈夫吃一些布丁吧,不过不要太多,就是让他尝尝滋味罢了。”
  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冷冻在冰层里的猛犸象一样彻底僵住了,“可是陛下……”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国王那阴森的语气表明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伊丽莎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那一对红唇上向外渗出了细微的血点子,她走到餐台旁边,拿起一盘布丁,走到王太子身边,尽力挤出些许笑容,用银勺子将布丁一勺一勺地喂进王太子的嘴里。或许她此时正在希望眼前的这个怪物被自己吞下去的布丁噎死。
  若昂三世享受地看着这个场面,他的嘴角因为报复的快意而微微向上翘了起来。
 
 
第190章 若昂三世的抉择
  在晚会结束的当天晚上,若昂三世国王接见了他的律师,两个人一起在国王的卧室里呆到了深夜,直到凌晨三点半,那位律师才终于告辞离去。
  当律师离开之后,国王立即又发起了高烧来,根据医生的建议,整个宫廷在第二天就迁往了郊外的辛特拉行宫。这座行宫位于里斯本城外的森林里,如今已经是深秋,无数金黄色的叶片在枝头随着清凉的微风轻轻摆动着,如同黄昏时分海上的金色波涛。
  当一位富有的老寡妇行将就木时,她的病床边总会挤满了那些平日里从不来往的亲戚,他们像是秃鹫和鬣狗一样,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床上的老人,摩拳擦掌要在对遗产的争夺当中分上一杯羹。
  在若昂三世的卧室门口,那些翘首以待的人所盼望的大致也是同样的事情。王位交替的时刻,就是权力重新洗牌的时候,之前抽到烂牌的人指望着这一次抽到一张大牌来翻盘,而手里的牌本就不错的玩家则想要把大小王也纳入自己的手里。在老国王的统治之下享受了高官厚禄的臣子们,像守财奴一样盯着自己手里的权力和财富,唯恐被新冒出来的挑战者所染指;而那些将赌注押在伊丽莎白太子妃,布拉干萨公爵甚至是西班牙人身上的投机客们,正用他们汗津津的手指头紧紧捏着彩票的票根,等待着开奖的时刻揭晓他们究竟是赚的盆满钵满,还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都赔进去。
  小小的辛特拉行宫,如今成为了这样一窝互相撕咬的毒蛇所居住的巢穴,他们挤在狭小的走廊上和平台里,让整座宫殿里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虽然身处一个度假胜地,可他们的眼里却丝毫看不到四周的美景。无数的目光穿过厚厚的墙壁和紧紧关着的房门,野心勃勃地注视着卧床不起的国王,等待着那个历史性时刻的到来。
  他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国王来到辛特拉行宫之后的第三天,即1557年10月5日的午间时分,陛下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叫喊,紧随其后的是一叠声的“大夫,快叫大夫,快来救救陛下!”之类的呼喊声。
  挤在门厅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像一窝蚂蚁似的活动了起来,他们漫无头绪地在走廊里四处乱窜着,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医生在哪里,他们这样四处跑动仅仅是为了向其他人显示自己的热忱罢了。
  经历了一阵巨大的混乱之后,医生们终于进入了房间,当他们走到病人身前时,若昂三世正用他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彩绘,两只手无力的垂落在床边,他身上的冷汗将丝绸床单和被子全部打湿了。
  医生们同样手忙脚乱地行动了起来,虽然他们能够提供给国王的仅仅是嗅盐瓶或是止痛剂而已,但当别人都在忙碌着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有样学样,否则就要冒被迫承担责任的风险。
  两大杯止痛药终于让若昂三世国王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的血色更加淡薄了。国王的身上与刚才比起来最大的不同,是那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绝望的眼神。这个垂暮的老人,终于看到了所有人都不敢向他指出的真相——他已经大限将至。
  “你们没什么可做的了,对吧?”他用目光扫视着房间里低着头的医生们,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告诉他,这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然而他们却都像是石像一般屏气凝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若昂三世终于接受了命运的摆布,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国王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他听到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其中一个熟悉的高亢的女声听在他耳朵里,显得尤为刺耳。
  “外面在干什么?请您去看看。”他朝着正在床头为他调配止痛药的贴身侍从命令道。
  那位侍从领命走出了房间,过了没多久,他重新回来向国王禀告:“是太子妃殿下,她在外面想要求见陛下,但是被卫兵拦住了……因为陛下之前曾经下过命令,不会见任何客人,即便是太子妃殿下。”
  “尤其是太子妃殿下。”若昂三世大口向外吐着浊气,“我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了。”
  “可太子妃殿下不愿意离去,她说……她说她是您孙子的母亲,如果您已经到了临终时刻,那么由于您的儿子也卧病在床,只有她有资格站在您的床边上。”
  “啊!”垂死的国王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吓得那个仆人朝后跳了一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亲眼看着我咽气了吗?”
  国王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他用两只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身下的丝绸床单因为用力过猛被手指头撕开了几个窟窿,细小的血滴子从国王的指甲缝里冒出来,挂在他的指尖,就像是秋日清晨挂在枝头的露珠一般。
  “我想要安安静静地死去,难道这都变成了一种奢求吗?”国王用凶狠的语调大声说道,同时用带着血的指尖用力捻着自己浓密的大胡子,“这个女人把我,我的儿子,我的家族都变成了笑柄,她把丑闻的污泥抹在我的家徽上面。她把葡萄牙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显然这对她还显得不够!”
  “那我去请太子妃回去。”那位侍从颤抖着说道,刚才他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样,都被国王突然间的情绪爆发吓了一跳。
  “她不会回去的,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主人,因此不需要再听任何人的命令了。”国王说话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像个从坟墓里刚爬起来的幽灵,而回到人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拖着太子妃一道下地狱,“让她进来吧,让我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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