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间的最后一个角落,诺福克公爵和他的儿子萨里伯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几年前凯瑟琳·霍华德王后的丑闻,让这位曾经国王身边的第一宠臣一蹶不振。他的确曾经从安妮·波林王后的垮台当中幸存下来,但没有人会幼稚到觉得这样的好运气会有第二次。诺福克公爵如今彻底讨了国王的嫌弃,虽然他是王子的舅公,然而他当年无情的抛弃王子的母后也深深得罪了未来的国王。现在这位资历深厚的老臣还站在这里,然而谁也说不清楚他还能再站多久。
诺福克公爵的手心微微冒了些汗,那黏腻的感觉让他皱了皱眉头。几年来他看着他手中曾经掌握过的权力和财富,就如同春天到来时的积雪一样消融了,国王每次见到他虽然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显而易见的冷淡让整个宫廷都知道他并不受欢迎,而不受到国王欢迎的人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欢迎。他曾经试图向王子卖好,然而那该死的小子却装的听不懂他的话,显然还在为他母亲的事情心怀防备。倒真是个聪明人,真是他父亲的好儿子!对于如今彻底边缘化的公爵来说,这样的内阁会议无疑是一种折磨,然而每次他内心里又怀着某种期望,也许国王会原谅他,或者哪位红人一招不慎遭了国王厌弃,而他就可以乘虚而入。昨晚赫特福德伯爵的消息,让他对后一种可能性有了些加倍的期待,这也使得他不由自主感到有些紧张。
“父亲。”公爵转过脸去,他的儿子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擦擦手吧,您看上去有些紧张。”年轻的萨里伯爵说道。
“谢谢你。”公爵接过手帕,望着自己的儿子。如果他还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就是他的儿子依旧颇得圣心。国王对他在骑士比武上展现的技巧十分欣赏,而王子则因为伯爵在希腊语和拉丁语上的造诣也对他青眼有加。也许自己的儿子正是霍华德家族未来翻盘的关键。
“是的,我的确有些紧张。”公爵压低声音,“也许今天会是重新洗牌的日子。”
伯爵微微笑了笑,他的父亲总怀着这样的希望,也许下一次内阁会议一切都会不同,而他每次都失望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是的,也许您说的对。”但他毕竟是一个老人了,没有争辩的必要,不是吗?
“你不相信。”公爵说道。
他的儿子没有回答。
“你总是这样。”公爵有些意兴阑珊,“你似乎觉得我们已经完了……”
“国王陛下驾到!王储殿下驾到!”门口的侍卫的喊声打断了公爵,他连忙躬身行礼,这也让他没有听到自己儿子的窃窃私语。
“我不这么觉得,父亲。”
……
国王在仆人的搀扶下走进了房间,他看起来情绪不佳,不知道是因为苏格兰的消息,还是他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或也许二者都有。爱德华王子跟在他身后,从去年开始小王储就开始列席内阁会议,虽然是作为旁观者学习,但偶尔他也会提出一些令国王非常满意的建议。亨利国王的确是一个好父亲,至少对自己的儿子而言他给的只有无限制的宠溺,而这样的宠溺给他带来的却不是一个被娇惯坏的儿子,而是一个聪明敏锐的继承人,这也就更令国王喜出望外。
“起来吧,诸位大人。”国王说着伸出手,拉着自己的儿子走进了会议厅,大臣们跟在国王后面鱼贯而入。
国王坐在了自己的宝座上,爱德华王储坐在他身边。左手边第一位是加德纳主教,而右手边第一位本该由赫特福德伯爵占据的位子如今则空在那里。
“苏格兰的事情,诸位应该都知道了。”国王的声音十分低沉。
“是的,陛下!”托马斯·西摩爵士首先说道,“请允许我恭喜陛下!您的陆海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攻占爱丁堡的好消息真是振奋人心。”
国王微微一笑,“自然如此。”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请允许我提醒陛下,“加德纳主教开口了,“赫特福德伯爵的胜利尽管令人激动,然而他却丢掉了最有价值的战利品。苏格兰女王逃离了爱丁堡,如今很可能已经去了法国,这一场战争整个是徒劳无功!”他阴森森地望向托马斯爵士,硕大的鹰钩鼻子让他看上去有些吓人,“这样的行为显然是严重的渎职!甚至可以说是叛国!”
”陛下。”托马斯爵士连忙辩白,“我要抗议!这简直是无端的指责!”国王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托马斯爵士不由得有些心虚,事实上他早已经预料到对方会发难,问题在于国王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国王并没有开口,一位侍从走进了房间,他手里端着一个银盘子,盘子里装着一封信。在整个内阁的注目下,他穿过大厅,走到国王面前鞠躬,把信递给了国王。
国王用小刀撕开了信封口的火漆,掏出了信纸,开始读起来。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国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信纸,“玛丽女王已经抵达了法国,”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这是国王即将发怒的标志,“她和法国王太孙已经举行了订婚仪式,他们甚至赶不及回到巴黎,就在鲁昂的教堂举行了仪式!”国王的脸涨得通红,“该死的,我饶过了他们的国家,还善意地把他们的女王引入我的家庭,和我的儿子签订婚约,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他抓起手边的威尼斯彩色玻璃杯子,一把摔得粉碎,“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陛下,正如我所说,赫特福德伯爵难辞其咎!”加德纳主教得意地看着对面的托马斯爵士,对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请陛下追究伯爵的责任!”
国王大口喘着气,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托马斯爵士,然而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想我父王如今感兴趣的是更加紧迫的问题。”王子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屋里的剑拔弩张,“如今我们该拿苏格兰人怎么办?”王子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这些消息的触动,许多人都觉得他冷静的可怕,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如此,“简直不像个孩子”,而今天内阁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又加深了这个印象。
国王的脸色好了许多,他摸了摸儿子的金色脑袋,“你说的很对,我的好儿子。”他露出欣慰的微笑,“真是可惜你娶不了那个小女王了,不过她也配不上你。”
我一点都不想娶她,爱德华心想,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不必担心,父亲。”
国王重新转向心惊胆战的朝臣们,“你们听到王子说的话了。上一次战争我们打赢了却白费功夫,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或许我们可以要求苏格兰割让边境的几个郡?”诺福克公爵说道,他已经沦为会议的背景板很久了,突然开口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一时没有人回应公爵的话,屋子里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王子再一次开了口,迎面而来的是许多惊讶的目光。一直以来王子都很少在内阁会议上插画,而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而国王看上去对此乐见其成,许多人在内心里把王子的重要性又调高了一等。
“我们已经彻底打垮了苏格兰,他们的君主已经出逃,国家彻底陷入了无政府状态。”爱德华接着说道,他并不经常干预国事,毕竟作为储君而言过多干政很可能引来国王的猜忌,然而今天的问题太过重要,苏格兰历史上在1603年和英格兰成为共主联邦,而两国彻底合并要到1707年,如今他有机会把这一切提前五十几年,更不用说他也再不需要为了苏格兰的王位而去娶某个人了……
”仅仅割让几个郡对我们的帮助微乎其微,苏格兰女王如今已经彻底投入了法国的怀抱,苏格兰以后会成为法国人在不列颠岛上的桥头堡。”王子接着说道,“我们不能允许这一切的发生,苏格兰只能是朋友而不能是敌人。”
“所以你是要……废黜玛丽女王。”国王说道,“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一个与我们友好的苏格兰君主,而不是法国人的傀儡,很有意思……”他沉思了几秒,“那应该由谁来当这个国王呢?”
“关于这点我有一个主意。”多塞特侯爵开了口,“您觉得伦诺克斯伯爵怎么样?”
“伦诺克斯伯爵?”
“他也是苏格兰摄政会议的成员,但是一直是亲英派,和阿伦伯爵与王太后政见不合。出身王族旁枝,也是斯图亚特家族的成员,更重要的是他也是您的外甥。”侯爵说道,“如果由他担任国王想必非常合适。”
“那如何操作这一切呢?”国王转向身边的大法官。
“首先苏格兰议会要通过决议,废黜现任的女王,然后议会会通过法案,对某位候选人提出邀请,请他接任苏格兰的国王。”
“听上去很简单。”
“是的陛下,他们的议员们一贯很听话,尤其是当我们的大炮对准议会的时候。”屋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听上去是个好主意。”国王转向自己的儿子,“换一个国王,很好的想法,爱德华。”
“这并不是我的主意。”王子说道,“我不觉得伦诺克斯伯爵是个合适的人选。”他转向大法官,“您说议会会决定对某位候选人进行邀请,是这样的吗?”
“的确如此,殿下。”
“换而言之,这个问题完全由我方决定,不是吗?”
“我不会说的这么……直白,但是是的,殿下。”
“既然如此,”王子又转向国王,“为什么他们不能把王冠送给您呢?”
“给我?”国王确实惊讶到了。
“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国王陛下,阿尔弗雷德大帝的梦想,如今有机会在您的手里实现了。没人统一过整个英伦三岛,如今您有机会了。”王子的声音就像诱惑着水手的赛壬,国王的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浓厚,欲望和贪婪开始占据上风。
“你说的……有道理。”国王转向大法官,“这合乎法律吗?”
“是的,的确如此,陛下。”大法官说道,“请允许我恭喜陛下获得另一个王国!”他的反应实在是极快。
“恭喜陛下!”内阁成员们都站起身来,“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法兰西的国王,亨利八世陛下,万岁!”
国王哈哈大笑,他一把抱起自己的儿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多亏了你,我的好孩子。”
“去给赫特福德伯爵发信,要他确保苏格兰议会的那些应声虫把他们的王冠恭恭敬敬地递到我手里!”国王对着大臣们说道,“先生们,我想你们可以开始打包行李了,我们很快要来一次去爱丁堡的短途旅行了!”
第40章 刀剑胜于雄辩
赫特福德伯爵把玩着手里的嘉德勋章,“这可真是出人意料。”他喃喃的说道,他本来觉得不受到国王的责罚就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了,没想到国王的信使送来的并不是国王的指责信,而是授予他嘉德勋章的嘉奖。
“的确如此,多亏了王储殿下。”罗伯特说道。
伯爵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真是个忠诚的人。不过他这一次也的确欠了王储一个大人情,“你说的很对,另外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子爵。”一同到来的还有对整支军队高级军官的嘉奖令,罗伯特也得到了罗塞斯子爵的封号,虽然仅仅是一个封号而并没有相应的封地,但仍然向所有人显示出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的炙手可热,无论是在国王还是王储那里。“以后我们可以称呼你为罗伯特大人了!”
“谢谢您,阁下。”罗伯特淡淡的说道,丝毫没有表露出得意的心情,伯爵内心里把对他的评价又调高了一个档次。
“好了,言归正传,陛下的命令你也已经看到了。”伯爵拿出信使刚送来的国王敕令,“坦白的说我对于陛下的决定感到非常惊奇,不过我也必须承认王储的确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葡萄酒,“苏格兰问题实在让人厌烦,该是时候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问题了。”
“我想苏格兰议会并不会是一个问题。”罗伯特说道。
“啊,的确,他们很善于聆听意见,特别是当剑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伯爵笑了笑,“重点在于可能引发的叛乱,高地仍然有零星的抵抗势力存在,爱丁堡也有秘密结社的相关报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国王下个月就会抵达爱丁堡举行加冕仪式,陛下的安危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是的,阁下。”罗伯特躬身行礼。
“好啦,现在你可以去传达我的命令了,苏格兰议会要尽快召开,时间就定在这周五。”伯爵看了看桌上的日历,“三天时间,足够我们让这些应声虫们按我们的指挥棒演奏了。”
……
苏格兰议会的组成类似于法国的三级会议,由来自不同等级的代表组成。与法国不同的是,苏格兰的每位议员都拥有投票权,而在法国每个等级仅仅拥有一票。
在举行议会的圣吉尔斯教堂门口,各个等级的代表按照自己所属的等级聚在一起。第一等级的教士们穿着他们的紫色法袍,第二等级的贵族则穿着镶着金边的礼服。而构成第三等级的市民和乡绅们,则穿着平淡无奇的黑色礼服。
代表们互相交谈着,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担忧的神色。每个人都清楚这项会议的议程,然而除了极端的亲英派,其余的所有人都对与英格兰成为共主邦联缺乏热情。主教们对于亨利八世在宗教上的残暴和独断恐惧万分,许多人担忧国王会强制推行圣公会,彻底摧毁苏格兰长老会。贵族们的地位也受到威胁,很明显未来的国王会留在伦敦而不是爱丁堡,他们的地位毫无疑问会被边缘化,伦敦的宫廷视他们为乡巴佬。第三等级里的商人和手工业者担忧英格兰发达的工商业会彻底毁了他们的生意,乡绅们则怀着朴素的爱国主义热情而反对合并。
然而虽然心怀不满,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打定了主意在今天的议会上一言不发,而看到围着教堂的英格兰士兵时这样想的人就更多了。
“他们把大炮都搬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乡绅对他的同伴说。议员们正在进场,而门厅对面的街道上,英格兰军队已经架起了大炮,炮口正对着大教堂的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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