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谢酩还好,一个在扶月宗,一个在流明宗,也没什么人能奈何,但顾君衣固执地漂泊在外,难免会被人盯上,怀璧其罪。
楚照流周到地想了一圈,视线陡然一转,含笑望向谢酩:“谢宗主,我们也来一个。咱俩冰释前嫌,算是朋友了吧?”
谢酩的衣袖被风拂动,银色暗纹流云般浮涌,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似乎很复杂一般,停顿一瞬,答得清淡果断:“不是。”
楚照流心道,你这是想挨雷劈么?
然而,谢酩说完话,天空中却没有动静。
楚照流:“……”
楚照流:“…………”
楚照流像是被雷劈了,僵硬地看了眼谢酩,后者依旧如高山之雪,天边之月,清冷得不染凡俗,触手难及。
他还以为他跟谢酩怎么说也算朋友了。
难不成……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幻想?谢酩依旧厌烦着他,其实并不想与他深交?
他没有感到生气抑或羞恼,反而心底陡然生出股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原来不算啊。
脑中念头转得极快,实际上也不过两个呼吸,楚照流抿出个笑,懒洋洋道:“此地的确没有什么秘法,你们都被雀心罗骗了罢了。还对我的话有疑虑的,多说几句胡话就知真假,言尽于此,让道吧。”
这次就没人再拦了,众人满口屁话,天空中滚雷不止。
两人出了神宫,沿迹追去,谢酩没有解释的意思,楚照流只好把意图缓解尴尬的话咽了回去,心里骂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地上的脚印巨大,两人很快赶至巨人所在之地,还未到地方,谢酩的神色忽然一沉,嗓音压了下去:“有妖气。”
而且是非常浓烈且强大的妖气,和妖王也不相上下。
巨人震怒的吼声再次响起,楚照流拂开前方密匝的枝叶,抬头一看,正见一道红光闪过,巨人的小山般的手臂怦然落地,颓然倒地,皮肤变得青黑一片,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站在巨人面前的人本来准备下一刀就了结了他,察觉到有人来了,抹开弯刀上的血迹,转过头来,脸上却一半是枯骨,一半是人面,都沾了血,颇为渗人。
楚照流认识他。
这是百年前大战中,被各大门派世家联手围剿,打残逃匿消失的那个妖王!
这尊妖王名为连翅,极擅用毒,当年在战场上一撒毒粉,伏尸千里,瘟疫蔓延,和惑妖的棘手程度不相上下,受了重伤逃遁后。
正道修士严阵以待了许久,就怕他再席卷而来,不过那伤确实太重,连翅无声无息消失了一百多年。
没想到居然会在西洲的秘境里遇到。
楚照流回过味来,半眯起眼:“没想到向来自傲的妖族,也会和看不惯的人族联手。”
妖族大多天生灵物,修炼进境极快,觉得人族灵窍不通,是低劣种族,两族间可以算得上是血海深仇了。
看这样子,当年连翅逃到西洲,居然是被雀心罗暗中护佑下来。
连翅甩了甩刀上的血,听到楚照流的话,哼了一声:“奉妖主之命,与他暂且联手罢了,你就是谢酩?”
妖主?
楚照流脑中极快地闪过谢酩曾经说的话。
那些妖族听令于一个黑袍人的话,屠杀了流明宗。
妖王就是妖族的领袖人物了,那个黑袍人居然还是什么妖主?
事有轻重缓急,楚照流按下疑惑,镇定地指了指身边的谢酩:“他是。”
“好,”连翅舔了舔森白齿列,“那我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话音才落,腥气先扑鼻而来。
楚照流知道这尊妖王浑身是毒,不敢轻看,翻手一道飓风符将腥风吹回去,提醒道:“别让他近身!”
谢酩应了一声,周身剑气激荡,迎了上来。
楚照流趁机溜到了巨人身边,观察了下他手臂上那道伤,伤口流血不止,在地上积成了小溪,血竟是黑色的,断臂周边的血肉也在被毒渐渐吞噬,露出森森白骨。
这个巨人也是倒霉,好好在秘境里沉睡着,一觉醒来,朋友被杀了,等了多年,先是被雀心罗打了一顿,又遇上妖王,差点被杀。
太惨了,刚醒来就被人间险恶暴打。
楚照流喃喃道:“还好我身家丰厚,否则就只能看着你等死了。”
说着,他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朝着巨人的断臂处一齐倒了下去,眨眼就空了几十个玉瓶。
巨人吃力地睁开眼皮,发出低沉的含糊的语句,楚照流听不懂,礼貌笑笑,观察了下。
好在巨人身上的毒并不强烈,解毒药有用。
那边丁铃当啷打成一片,楚照流倒成了最悠闲的一个,摇摇小扇子,冷眼看着交战的谢酩和连翅,连翅的毒虽然棘手,但近不了谢酩的身,且百年前的重伤尚未痊愈,被凌厉冰寒的剑光打得连连避退,胜负不必担心。
他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神宫那边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连翅大笑起来:“听说这秘境中来了人族多半高手?今日你们死期将近了!”
话毕,化作一道流光,向着神宫飞窜而去!
楚照流心底陡然浮过几丝不妙的预感,飞快跟上去。
还未到神宫前,就见到一片烟尘漫天,方才在神宫里的修士全部惊恐地躲了出来,神宫废墟彻底倒塌,地上陷下去一大片。
顾君衣浑身是血,支着倚霞半跪在地,对面的雀心罗也没讨到多少好,身上几个血洞还在淌着血。
连翅落到神宫废墟之间,张开了双臂,眼底一片兴奋热诚:“这神宫之下,乃是我妖族上古妖王,今日妖王苏醒,你们谁也逃不掉!”
谢酩与他先后抵达,见他手结法印,就要解开什么桎梏一般,地底下仿佛真的有什么正在苏醒,伴随着楚照流一声厉喝“阻止他”,鸣泓剑快如闪电,没入了连翅的心口。
成功打断了连翅的结印,谢酩心中却陡然一沉。
“你中计了。”连翅脸上非但没有遗恨,反而露出丝古怪的笑意,抬手抓着鸣泓的剑锋,往谢酩身边又近了一步,“唤醒上古妖王的最后一步……是我的命。”
谢酩静了静,语气冷淡:“那又如何,我能斩你,亦能杀你先祖。”
连翅呛咳一声,听到这句话,反而笑得更畅快了:“你太小瞧我了……咳,你难道忘了,你受过一道伤?本尊下毒,何须近你身!只要有道伤口……”
谢酩的瞳孔骤然微缩。
就如应连翅的话一般,一股风吹开了他残破的袖子,袖子底下一直未愈合的伤口处,出现了一圈血红的符文。
“此毒名为心魔引。”
连翅脸色骤白,嗓音里带着几分恶意:“等着变成疯子吧……本尊妖骨不灭,百年后还会再醒来……”
他的身躯砰然倒地。
楚照流也终于赶了过来,松了口气:“幸好及时阻止了。”
见谢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想开两句玩笑话,突然听到一声低而模糊的:“离我远点。”
“……什么?”
楚照流简直怀疑自己是耳背了。
继连朋友都不是后,连近身也不行啦?
他俩这是要回归见面就挤兑的往昔,越活越回去了吗?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谢酩的身子忽然一晃,砰然半跪下来。
楚照流脑中什么想法都没了,第一反应就是连忙扶住他,嗓音都微微变了调:“你受伤了!?”
谢酩垂首闭着眼,唇角淌下浅浅血迹,片刻,才缓缓转过了头,睁开了眼,几乎是一字一顿:“离我远点。”
直至此时,楚照流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弥漫着浅浅的红色,杀意弥漫,似有癫狂。
谢酩就这么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盯了他几息,忽然一抬手,一掌将自己打晕了,下手竟和对敌人一般,果断而狠厉。
楚照流一把接住他,来不及探究是怎么回事,见脚底下的地面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抱起谢酩,飞身离开这片废墟。
他前脚刚走,后脚神宫地面彻底坍塌而下,一声仿佛从远古传递至今的叹息从地底传来。
连翅的尸骨落了下去,传来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随即从地底缓缓探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围观的修士们全部看傻了。
那是条有着三颗头的巨蛇,比现世任何妖族的本体都要庞大无数倍,它探出头的瞬间,那些想逃的修士甚至无法迈动双腿,死寂迅速弥漫在每一丝空气中。
雀心罗擦了下唇角的血迹,嗤了一声:“装神弄鬼,也就比现世的大妖的全盛时期厉害点,还把自己的命都给祭了。”
比起雀心罗身为人族修士却与妖族勾连,目前更重要的事是,谢酩突然把自己打晕了,这头巨蛇……谁能抵挡?
每个人都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恐惧。
罗度春和陈满灵咬着牙,想要迈动一下脚步,在巨蛇的目光笼罩下,仍是动弹不得。
就在所有人都石化了般的时候,楚照流抱着谢酩走到两人身前,将谢酩交给她们:“劳烦照顾好谢宗主。”
随着他的到来,两人只觉得窒涩的空气一下又流动起来。
陈满灵和罗度春愕然地望着还行动自如的楚照流,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响起了之前楚照流开玩笑似的那句“我超厉害的”,还有谢酩看似纵容无度、随口应和般的肯定。
两人心底隐隐生出股奇妙的预感,猛地喘了口气,连忙点头,听他的语气,又有些疑惑,小声问:“楚前辈,您要去哪?”
楚照流安抚地朝着她们笑了笑,将一直藏在袖中的丹药拿出来,随意丢进口中嚼碎咽下,捏了捏左耳上摇摇晃晃的耳坠,血红的坠子衬得指尖格外雪白。
噌地一声,他的袖中落下一把剑。
“我去解决点小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照照:我自由了,你们随意。
敌妖:他开挂了,快跑!
第47章
楚照流的本命剑长得十分平平无奇,按顾君衣的说法,不太符合他孔雀开屏的骚包性子。
剑身上甚至没有铭刻剑名,不像倚霞剑或鸣泓剑,剑一亮,剑主的身份也亮出来了。
这把剑是楚照流结丹后,他爹请名匠锻的,当时还没想好名字,等准备好好想个名字了,又很长一段时间拿不起剑了。
等到了扶月山,他融会贯通楚家的剑法与扶月剑法,又把这剑翻了出来,师兄弟间整天“你这把无名剑”“你那把无名剑”地叫。
这剑跟了楚照流一段时间,生出了点灵智,可惜是个智障,听着听着,就以为自己的名字叫无名,后面楚照流精挑细选了几个名字想要纹刻上去,都被无情拒绝。
总不能写个“无名”上去吧。
但别的名字剑自己又很拒绝。
楚照流是个惜剑之人,舍不得融剑重铸,最后只得妥协。
在了解楚照流的人看来,这本该是和鸣泓一样,与主人一同名动天下的剑。
一股摄人的威压沉沉压下,生生压下了上古妖王的气势,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众修士顿时齐齐喘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到底,就先注意到威压是从谁身上传出来的。
那是……楚照流。
一个跌落云端的天才,被嘲笑了百年的废物。
最可怕的不是这股威压是从楚照流身上传出来的。
可怕的是,威压还在节节攀升。
楚照流甚至不需要特地运行灵力,如风的灵力便充斥了他的身周,每走一步,庞大的灵压都如山呼海啸一般压向刚刚苏醒的上古妖王。
连离神宫越来越远的雀心罗和顾君衣,也被这股灵压震得忍不住转头看来,察觉到熟悉的灵力,顾君衣抹了把脸上的血,扬眉一笑:“哎,小师弟,总算认真起来了啊。”
雀心罗的脸色无比难看,遥遥盯着神宫的方向。
楚照流脸色苍白孱弱,一副病歪歪的要死不活样,灵力低微,灵脉内也空空荡荡,他压根就没放在过心上,岂料……难怪那人叮嘱他要小心。
失神的一霎,锋锐的霞光袭来,顾君衣明明身受重伤,剑意却愈来愈盛:“老鬼,你在看哪儿!”
“这种感觉真不错。”
楚照流慢慢悠悠地提走到被唤醒的上古妖王身前,手指蜷了蜷,感受着充盈的灵力,舒适地吐了口气。
燕逐尘不愧为药王的得意弟子。
小药王耗费稀世药材,特地炼制来保护灵脉的丹丸,果然有效,灵脉不再因为灵力过盛而抽搐发痛,反而有着正常被灵力滋润的暖融融感。
“就像重生了一样。”
楚照流一双眼如桃花瓣般,眼角微微一弯,好看又无害的模样,抬头望着忽然颤抖起来的三颗蛇头:“你重生于世,想必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对吧?”
三颗蛇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感受到了过于可怕的威胁,嘶嘶吐出蛇信,瞳孔尖竖,思考着该怎样将面前的人一口吞下。
丹药的保护时间有限,多则一炷香,少则一盏茶,楚照流享受了会儿正常使用灵力的感觉,漫不经心地提起剑。
积灰已久的无名剑难得出来一次,兴奋得灵光大盛。
“不好意思,赶个时间。”
伴随着这句话,一刹那他竟然挣脱了此间的束缚法则,纵身一跃,剑势如风般轻灵,却也如风般锐不可当、铺天盖地,方才醒来的妖王被灵威锁定,无处可逃,愤怒地张大嘴狠咬而来,却是徒劳。
撞上那道摧枯拉朽的猛厉剑势,“嘭”地一声,三颗蛇头骨碌碌滚落在地,绿色的血喷溅而出,哗啦啦如大雨般泼洒而下。
庞大的妖王身躯砰然倒地,方才苏醒,又陷入了永眠,快得让众人感觉如在梦中。
众人一时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醉着,茫然地仰头望着那道单薄身影:“……”
不是说楚照流是个花瓶美人,寿命将尽,快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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