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酩微微一怔。
“楚家都是群混蛋,小师弟从小到大信任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现在多了个你,”顾君衣暗含几分警告,“别辜负他。”
谢酩的目光重新落回楚照流身上,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嗯”。
要不是知道谢酩就是这个性格,能得谢酩一声应如得千金,顾君衣简直要怀疑他在敷衍自己,想把他从这儿踹下去了。
话聊得差不多了,人也捞得七七八八了,他撑个懒腰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废墟,调侃了句:“谢宗主,你家门口底下还有这种东西,你竟然不知道吗?”
谢酩冷冷掀起眼皮:“有什么意见吗。”
这里显然已经不在离海的范围了。
离海之外,是更深更阔的无尽之海,流明宗多年未探查到这地方也很正常,谁也不会闲着跑到不知名海域,钻到深海底下来寸寸探查。
一会儿的功夫,楚照流也调整好情绪了。
方才摩来擦去的,擦枪走火也很正常……主要是谢酩居然也会有那种欲望,实在很令人惊悚啊!
楚照流再次摁下自己被震碎的三观,复杂地瞅了眼谢酩的背影。
谢酩都不尴尬,他尴尬什么?
如此一想,楚照流心里又定了定,顽强地摸出把新折扇,故作从容地溜达过去:“师兄,你都把人带过来了,为何不回海面?”
顾君衣摊了摊手:“你以为我不想?不少人都受了伤,怕强行冲上去,再遇到妖族会有死伤,他们一商量,就决定坐在这儿等你们来咯。”
这深海底潜藏着无数东西,多待多险,楚照流也察觉到药效正在褪去,再拖下去,玄影追过来的话,在场就没人能抵挡了。
他瞅了眼这座海底遗迹,和谢酩对视一眼:“人都捞回来了?”
顾君衣左右看了看:“唔,缺了流明宗那俩小弟子和那位赵长老。”
陈非鹤、林杉和赵长老。
楚照流眉心一跳,斟酌了下,果断道:“谢三,你和二师兄带着大师兄和其他人先上去,我再在海底找一找他们三人。”
谢酩想也不想:“不行。”
楚照流拧起眉心:“但是……”
放那几个人在海底,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不说他回去怎么和陈非羽交待,单是眼睁睁看着,他也不太做得到。
谢酩的声音极度冷静:“药效快过了,你随顾君衣上去,我找人。”
我还能再吃枚药无敌一下,放你搁这儿等死吗!
楚照流毫不迟疑:“不行。”
因为重伤未愈,一开始就被排除在考虑范围内的顾君衣:“……”
顾君衣刚想开口插句话,众人脚底下的废墟里忽然传来声:“今日你们谁也别想回去。”
话毕,从下方的废墟之中,竟然钻出了密密麻麻的妖族。
先前被谢酩击飞的白狼王赫然在首。
在此之前,没有人发现这里面居然还藏了人。
楚照流即刻反应过来,舔了下唇角,荒谬得想笑:“传送阵。”
海底居然有个传送阵,并且就在他们脚下的废墟中。
难怪海底会藏着那么多妖族,跟韭菜似的,一茬茬的。
这茫茫深海中,连流明宗也没能探查的地方,居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了个能传送数千妖族的巨型传送阵。
除了堕仙,楚照流想不出谁还有这本事。
玄影依旧是很光明正大的卑鄙无耻,神色悠哉地瞅向楚照流:“刚了解到一些消息,人类,你再厉害,不能一直保持,又有什么用?”
“反倒是今日,我能一举除去人族的四大高手。”
玄影兴奋地摇了摇尾巴,不屑地瞥了眼剩下的修士:“还有一群没什么用的杂鱼。”
在场的人族修士也就十来个,多半还负了伤,望着四周黑压压的妖族,脸色都难看起来。
楚照流已经能感觉到,药效在褪去,灵脉反噬的灼热感逐渐升腾起来。
但他没有分毫慌乱,在冰冷的海水中,神智反而又清醒了几分,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了解到一些消息?”
关于他借助燕逐尘的药也只能解封一段时间的消息?
谢酩和他默契极高,听他开了个口,就接了话:“他就在这附近。”
那个如鬼魅般,操纵着全局,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的堕仙。
顾君衣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悦道:“你俩能不能别跟说谜语似的。”
楚照流的神色凝重起来,不再迟疑,估摸着上一波药效已过,现在吞下最后一枚药,他再拖延一下这个脑子缺根弦的狼王,打起来时应该正好生效。
药丸还没丢进嘴里,手腕忽然被人卡住。
谢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不能再解封了。”
他对楚照流解封的后果仍有阴影。
就像在鬼城那次,楚照流不过解封了片刻,出来之后,就生生痛昏过去,倒在他怀里昏迷了几日。
以楚照流小痛当针扎、大痛当摔倒的忍痛脾性,那得有多疼?
他舍不得。
楚照流一时很难分辨谢酩眼底的情绪。
是心疼,怜惜?或者只是他一时恍惚的错觉。
一晃神,那双如琉璃般通透的眼眸,依旧冷沉如冰:“交给我。”
楚照流否决得更快更大声:“你更不行!”
谢酩身上的心魔引那么不稳定,真要强行调动灵力,也不知道是他人先没了,还是先疯了。
两人正有些微僵持,顾君衣无语望天,再次感到自己很多余,正想强行挤进这俩人之间,指指自己的鼻子说要不我来吧,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身后传来道虚弱温润的嗓音:“这里交给我吧。”
第62章
陷入冰沉的海底,被猝不及防敲晕后,褚问做了个零零碎碎的梦。
跨入修界,即断去尘缘。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是扶月仙尊将他带去扶月山时说的话。
但苍风莽莽中,那座海边的渔村深刻在骨子,太过难以忘却,乃至入障成魔。
但他又再一次陷进了深海之中,这次却没有扶月仙尊将他救出苦海。
他越坠越深,耳中一片死寂,身体似乎变得很轻,仿若在云端飞飘,海平面越来越远,努力伸手想要触及,却遥不可及,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难以抑制地抽搐……
嘴里鼻间都是水,他无法呼吸,脑中炸开一片片五光十色的花,喉咙火辣辣的,肺仿佛下一刻就要炸掉。
就在这种深重的窒息感中,褚问恍惚惊醒过来。
这些年他其实也时常会做噩梦,但毫无例外的,每一次在梦里,师尊都会出现,如同多年前那般,将他带出来。
这次却没有。
梦里一切与周围的景象对褚问而言,不啻于修罗地狱,噩梦初醒,惊魂未定,连在水中站起来都有些迟钝。
听觉是第一个恢复的。
他听到了楚照流和谢酩低声的争执。
原本变得机械迟缓的脑子里立刻蹦出了第一个念头:我要保护他们。
于是他克服了第一重恐惧,慢慢站了起来。
楚照流听到声音,悚然回头,就看到了脸色苍白,却一如既往柔和的褚问,连忙扶了他一把:“师兄,你不是……”
顾君衣比较直接,回忆了下先前谢酩干净利落一手刀砍晕褚问的英姿,跃跃欲试、鬼鬼祟祟地伸出手。
挨着褚问的后颈还没用劲砍下去,就听到褚问和颜悦色地叫了声:“君衣。”
顾君衣手腕一僵:“……”
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晕了褚问,推锅给谢酩就是了,但褚问都发现了,顾君衣对着一向敬重的大师兄就下不去手了,颇感遗憾地收回手,笑嘻嘻道:“师兄,你这一脸苍白如鬼魅的,还不如让小师弟和谢酩再去来个情意绵绵剑。”
见到忽然起身出现的褚问,玄影眉头忽然一皱,伸手示意众妖暂且按兵不动,摸着下巴,脸色探究起来。
褚问断然摇头:“你们几个伤的伤、病的病,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在前面浴血奋战?”
他略微一顿,道:“不过一些旧事,也无甚大碍。”
无碍就有鬼了。
楚照流赶紧用手肘捅了捅没表示的谢酩。
谢宗主,你赶紧吱个声或者动个手!
他用眼神传递着这个信息,谢酩垂眸与他对视几秒,望向褚问:“劳大师兄拖住狼王一炷香时间。”
楚照流:“……”
你这个叛徒!
褚问微一点头,目光缓缓抬起,与白狼王遥遥对上,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小师弟,你们要找的人,既然如此想置我们于死地,今日必会到场,或许就在人群中观战。”
话毕,雪亮的剑光一现,褚问头也不回地迎了上去。
玄影等待了片刻,就看到一个月白衣裳的俊雅年轻男子持剑而来,气质沉静,岳峙渊渟,眯了眯眼,意识到这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你又是谁?”玄影狐疑地打量着他,“我不杀无名之辈。”
褚问横剑在前,自报家门:“扶月宗,褚问。”
玄影听过这个名字。
在出发之前,“那个人”就告诉他,最需注意的人是谢酩,其次是顾君衣和褚问,但这几人,如今各有弱点,不难解决,其他人亦不足挂齿。
没提楚照流,八成是真想让他一时不慎,与这几人两败俱伤。
不足挂齿你奶奶个腿儿。
玄影按兵不动,是因为楚照流的话确实生了效。
他再表现得不在意,也对貌似很支持妖族东山再起的堕仙起了疑心。
“褚问是吧,我会记得你的名字。”狼王无意识地摇了摇尾巴,心底冷哼一声:“给我上,撕碎他们!”
一声令下,蠢蠢欲动已久的妖族嚎叫着直扑而来!
楚照流趁着没人注意,飞快打出了数道阵棋,但体内药效已过,灼痛中很难抽调灵力激活阵棋,他干脆一伸手:“谁借我点灵力!”
谢酩毫不迟疑地一把握住他的手。
金光激荡而出,刷地一下就笼罩了方圆数里,仓促之间布的阵法范围不大,也不是什么防御阵法,但能成功隔绝海水,断除海水带来的影响。
堕仙把他们诓来深海底下,自然是为了断除他们发出求救信号的后路,但在这么深的水底,妖族人族行动都有受阻,楚照流这一手放出来,方便了人族修士,不免也让妖族尝到了好处。
不过他也不是为那边阻击着扑面而来的妖族大军的修士布的。
漂浮在海底的感觉骤然消失,褚问微微笑了笑,心底对小师弟道了声谢,不再迟疑,如箭离弦,与狼王瞬间缠斗到一起。
对上妖王中实力最强的那一尊,他竟也不落下风。
楚照流稍微放了点心,又掏出一把阵棋,漫不经心地抛了抛,垂眸看了眼直废墟底下不断涌出的妖族。
不把传送阵拆了的话,妖族增援不断,耗也能耗死他们。
堕仙会不会就藏在那里?
看出楚照流想做什么,顾君衣抽出出发来离海前,随便找来的剑,扬扬下巴:“除了那只白狼王,还有几只实力不俗的妖将,我来解决他们,你和谢酩尽管放开手去做。”
谢酩:“你的伤?”
顾君衣拍拍胸脯,笑得贱兮兮的:“有人罩着我呢。”
上次陆汀雪的神魂虚弱得差点彻底湮灭,被他一把抢回来,不管不顾地以魂养魂,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像对付雀心罗时一样配合,不成问题。
楚照流欲言又止。
二师兄,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谢酩却没多迟疑,略一颔首,拉着楚照流的手,就带着他往下一跳!
海水都被楚照流的阵法挤压排出去了,猝不及防地失重感还有些陌生,楚照流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埋怨了声:“谢宗主,下次能不能先吱一声?”
谢酩想了想:“吱。”
楚照流:“……”
好冷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谢酩也会说冷笑话了。
各家与妖族缠杀起来,顾君衣也在魔音萦绕中轻松兜来了几个妖将,玄影与褚问也已交手数百招。
妖族体魄远胜人族,尤其玄影本体为白狼,在妖族中速度也名列前茅,一直是玄影的一大优势。
但褚问居然能跟得上他的动作。
敏感的妖族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有海水阻挡气味,现在就清晰许多了,玄影鼻翼翕动着,脸色越来越疑惑:“你的味道……”
只是一失神,肩上立刻绽开了个血淋漓的大洞。
褚问的嗓音平淡而温润:“狼王,还是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吧。”
褚问的剑名为不春,是扶月仙尊亲手为他铸造的,他与这柄剑一同长大,放眼天下,敌手也不过寥寥几人。
玄影啧了声,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忽然舔了下唇畔,若有所思:“人类,打了这么会儿,你一直兜着圈儿留在这座阵法里,不敢展开战局,难不成……你怕水?”
褚问握着剑的手指依旧很稳,睫毛却微微一颤。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立刻印证了狼王的猜想。
他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
另一头,楚照流和谢酩已经落到了废墟底下。
因为海底高低差的关系,底下比两人想的都要深很多。
传送阵光芒一现,又出现了一批妖族。
现世的大多传送阵,传送的距离、人数与使用次数都有限,这座大战恐怕又是上古传承。
楚照流的灵脉已经很灼痛了,其实有些握不稳剑。
但他面上并无异色,只是手指愈发冰冷,渗出丝丝凉浸浸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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