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多么大,给他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都不可以吗?
雨势已经大如瓢泼,戎唳躲在一栋建筑的墙根后,有雨水顺着他高耸的鼻梁滑下来,间或有几滴落在浓密的睫毛上,像隐忍到极致的几滴泪水;他形容狼狈,衣领在刚刚的奔跑中散开,此时随着动作露出一截明显的锁骨,积水在他脖颈连接下巴处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头发已经紧贴额头,用手朝后一捋,尽是还没流下的雨水。
戎唳自问,就算是在离开劳浮缇的那天,也从未这么凄惨,让他一时想要黎星漠快快地来,一时又想要对方不要来,免得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破坏了自己在他心中的样子。
戎先生已经很累了。冬天的雨冰凉,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穿着衣服在满是冰块的池子里游泳,一时也不能完全地确定是不是因为淋了雨而导致了什么病症,但他还有空抽出一丝理智想:自己刚刚做的决定正确吗?
让黎星漠过来,又能改变什么?第四星系是比徐皓轩家里还要更铺天盖地的一张网,他怎么会现在才意识到,简景曜想让黎星漠回到神坛,为他们所用,现在当然要斩断黎星漠和这世界上所有的联系,要天长地久,就要不留情愫。
他的星漠,他的小孩……雨这么大,会不会着凉?
戎唳忽然用尽力气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程跑,他想: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握紧黎星漠的手。
是不是他们对命运屈服太久,导致现在谁都想要在他们头上横插一脚?他偏不,他的想法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变过,被迫同意结婚的时候他敢明目张胆地反抗,现在爱上黎星漠也照样敢让所有人知道,门都没有,命是他自己的,爱人也是他的,什么狗屁不落星计划,能比爱人还重要么?
那是他走过红毯,共枕而眠,无数次亲吻的、他的爱人。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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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漠自打接到了戎唳的电话,整个人犹如被当头一棒,他看向萧繁,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勉强挤出一句:“你现在赶紧走…你就说不认识我们,你现在赶紧走。”
然后他自顾自地说:“我要去找戎唳……戎唳在等我。”
他一路磕磕绊绊,但早就来不及,下一刻就有无数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他们所在的居所里里外外围了个透彻,硬闯已无可能,但黎星漠像疯了一样地往外冲,他嘶吼道:“简景曜!你出来!”
没有人应答他,只有一圈圈冷酷而又严肃的人墙。
下一刻,他听到来自身后的闷哼声,再回过头去的时候,萧繁不知在何时已经被降伏,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望,黎星漠颓然地滑坐在地上,他不再试图去冲破这堵墙了,多么可笑,他和戎唳,一个还在闭目塞听、用尽一切和命运抗争的时候,另外一个已经意识到,出门时候的那一吻,也许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抗争原来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姗姗来迟的简景曜终于出现,身后还跟着同样被捉住的兹逸;黎星漠无法不对这个人心怀怨怼,尽管他潜意识里也知道这一天必将到来,但他仍然恶毒地想:要不是你,这一天怎么会来得这么早?
简景曜的嘴巴一张一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还是对他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但是黎星漠此刻什么都不想听,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脸色已经苍白,声音也变得嘶哑,他低声地问:“戎唳呢?”
四周都安静下来,但没有人回答他。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有几个人像拎破烂麻袋一样拎过来一个人,这个人浑身湿透,眼睛也紧闭着,要不是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已经不具备任何生命体征;但隔着重重人群,黎星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黎星漠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和机能好像都被激活了,他用力地推开所有人,短短几步路摔了无数次,他也到达了雨幕中,颤抖着双手探了探戎唳的鼻息,又俯下身去听对方的心跳,然后才无声地张大嘴巴,淌下一串又一串热泪。
他的alpha还活着,他找到他了。
黎星漠怀抱太小,只能勉强抱着戎唳,瓢泼大雨很快也将他淋了个透彻,但他不在意,只是弓着腰,替怀里的戎唳遮挡一点雨,在这一刻,周围的人对他而言好像都不存在了,他用脸颊贴着戎唳的额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戎先生,我来了,我乖乖的。”
怀里的人动了动,竟然醒了,抬起手慢慢摸黎星漠的脸颊,戎唳脸上攒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乖仔,星漠,不要怕。”
后半句戎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他们和这世间任何一对即将奔赴死亡的情人没有任何不同,哪怕死期将至,也不愿意将一点不吉利的话说出口,但是黎星漠却懂了,他也笑起来,声音还有浓重的哭腔,“嗯,不怕。”
死亡是新生,是重新启程,既然这一路,从开始到结尾都称不上值得赞颂,那就重来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但黎星漠还是忍不住地掉眼泪,人是有下辈子的吗,古地球时期曾让无数人为之心驰神往的蝴蝶效应,会否应验在来世?要是从头开始,他和戎唳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你要…你要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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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尘埃落定
谁也没料到黎星漠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精神力的不断强化让他现在与alpha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甚至现在到了绝境还要再强上几分,简景曜眼里骤然迸发出欣喜,第四星系在等的就是此刻,他命令道:“将黎星漠带到我身边来。”
那些黑衣的人倏地动了,像接受到指令的机器人,任凭黎星漠如何挣扎,都始终严格而完美地执行好了自己的任务,黎星漠被带到了简景曜的身边,而戎唳依旧被丢在雨中,气息奄奄。
他流着泪踢打、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短短的几步路好像隔着银河那样远,是以,尽管黎星漠前一刻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戎唳他不会害怕,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但现在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心生恐慌,那并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是他害怕,连死都不能死在一起。
偏偏就是有人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简景曜安排人扣着他,这下他和兹逸的距离离得很近,对方和他一样狼狈,但到了此时也依旧一派淡然,甚至主动发起与黎星漠的谈话:“黎星漠,你不会死的。”
这场面很滑稽,毕竟一个战俘的生死也从未由另外一个战俘决定过。
但黎星漠懂对方的意思,这也正是他所有恐惧的来源。
话题又要回到最初,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成功品,他是第四星系乃至半个宇宙都苦苦追寻的良方,他本应该就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物件存在,不能对命运有丝毫的反抗;他不会死,作为一个物品,也谈不上什么死不死的,这短短几十年唯一一个试图带他逃离这该死命运的人现在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边,他连殉情都做不到。
黎星漠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凉恶毒,他将头撇到一边,视线一分一秒不从戎唳身上移开,尖利地对此做出了回应:“是吗?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连简景曜的心思都能揣测?”
兹逸好像没能理解他这话的含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我没有揣测他…但他也的确不会让你死,我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保证,我不会让你死。”
黎星漠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兹逸忽然抬了一下头,然后意味不明地说道:“来了。”
下一刻,狂风骤起,雨水迷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睛,黎星漠也下意识地要闭上眼闪躲,但他咬牙忍住了,视线还是紧紧胶着在戎唳身上,这时,他听见旁边的兹逸喊了一声:“K!”
语调急促,好像在召唤什么。
他看了一眼旁边,这才发现兹逸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然挣脱了束缚,直直朝着自己冲来,他才惊觉兹逸的力气竟然这般大,挟持着他一路往一个方向退去,原来对方刚才说的不让自己死竟然没撒谎,还在这里留了后招;不过黎星漠依然不配合,他尖声道:“你放开我!”
挣脱一个人总比挣脱一群人要容易得多,兹逸在和他对峙的时候,步伐也慢了下来,身后的简景曜被彻底激怒,一切场景都似曾相识,黎星漠听见对方的嘶吼:“活捉黎星漠!其他的,死生不论!”
枪林弹雨瞬间将他们包裹,隔着连绵的雨幕,枪炮声也显得沉闷。兹逸挟持着黎星漠躲过一枚又一枚流弹,但对方好像不要命了似的挣扎着要往回冲,戎唳还在那边等他,他要回到他身边去,说好了不害怕的,他不能只留戎唳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旅程。
身后好像隐约传来某个耳熟的狂躁喊声:“S,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兹逸回头吼了一句:“我知道!”
但黎星漠看准了这个时机,脚下猛地一发力,终于彻底挣脱了对方,他得了自由,一刻不停地朝记忆中戎唳所在的位置跑去。
雨实在太大了,连路都看不清,每个人都狼狈,黎星漠这种类似搅局的行为同时打乱了两方的步调,一时间枪炮声都停下来,让他不乏快意地想:这就是你们对于唯一的顾忌么?
失去了黎星漠的兹逸一方很快就显了颓势,拐角后那个耳熟的声音终于露出真面目,徐皓轩带着一副护目镜探出头,他身后是一个小型的低空飞行装置,约莫最多能装下三个人;但黎星漠顾不上注意这些,倒是简景曜看见了,种种异样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目眦欲裂地叫道:“徐皓轩!”
“哟,简先生,好久不见……多少年了,您还是这么有风度。”
徐皓轩听见了,甚至还抽空和对方招了招手,他苍白的面色一如往昔,不同的是今天并没穿白色的被他自己形容为丧饰的衣服,而是一身墨蓝色,这多少为他提了一点气色,看上去竟也有几分英姿;他两指并拢放在额前,散漫地朝对方飞了个礼,“回见吧……哦不,应该是再也不见。”
事情至此,胜负已定,再待下去恐怕要落个被一网打尽的下场,徐皓轩几步追上兹逸,不由分说地拉住对方,蹙眉道:“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可黎星漠……”
“S,你想死我可不想,黎星漠今天就算我们带不回给文先生,他也照样要呆在第四星系走不了,还是你想赌,谁知道你会不会输?”
兹逸终于放弃了,她回身,动作极快地要上那架飞行器,但临到了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隔着重重雨幕,她遥遥地看了一眼萧繁所在的方向。
饶是敏锐如她,这一瞬也不能确定,是否有与对方对上视线。
说来荒谬,在刚刚那一刻里,她竟然有一瞬间想:既然带不走黎星漠,那带走萧繁是不是也可以?
当然,她并没有任何施救的意思,只是还有一个存在了很久的疑问,她想要问一问那天的亲吻到底代表什么含义,那天梦境的下半段是否真实,她一向如此刨根问底。
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黎星漠的喊声盖过雨声传到了她耳边。
“兹逸!”
对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带戎唳走!随便你如何处置,带他走!”
兹逸的身形停顿了一刻,徐皓轩还在催促,她仅仅只思索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脚下一动,就直直地朝着戎唳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徐皓轩低声地骂了一句脏话,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可能地为对方开路。兹逸将身形藏得很低,她在没人围着的一小块空地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戎唳,下一刻,一枚流弹飞来,她躲闪不及,当即闷哼一声,直接被射伤了左肩。
徐皓轩已经暴躁到想要丢下这堆烂摊子走人,他蹙眉眯眼,看着对方肩膀被血水浸透,到了自己近前,然后快速地说:“走。”
一直为今天而准备的飞行器终于摇摇欲坠地起飞了,事情已成定局,黎星漠拼尽所有,也只能将戎唳的性命交托给一个他并不信任的人,而他自己,被留在了这里,无法脱身。
枪声已经停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到了他近前,但他却像没有发现,或者换一个更准确的形容:
他的灵魂好像也随着戎唳一并走了,现在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毫无价值的躯干,围追堵截都失去意义,因为他根本不会再逃。
但黎星漠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简景曜示意那些挟制他的人停下,然后极具耐心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眼睛没有一点光亮,指着萧繁低声问:“他们都走了,可以把她也放走吗?”
简景曜笑了起来,黎星漠如他所愿变成了他想要的人了,于是他大方地应允道:“当然可以,我一开始就答应过你。”
黎星漠木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晃了几晃,重重摔在地上,闭上了眼。
事实上,黎星漠并没有晕,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非常漫无边际地想着:原来不殉情还是比殉情要好一点。
似乎只要一想到这漫漫宇宙中,还有一个人能够代替自己走过人类一二百年的光阴,其他的就都可以忍受了。
Alpha和omega的关系本就应该如此,他和戎唳彼此依附,永远共存,任何一个人活下来,都意味着两人共享这永恒的时光。
他已经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只是在心里做非常无用的祈求,他祈祷:上天,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今天我留在这里,那是不是一切也能够结束?
我宣告我与命运的抗争就此结束,我接受自己作为一个物品没有未来没有过去的存在,但是我还有一个非常小的愿望——
戎先生要活下来,要记得我。
黎星漠摸了摸后颈,腺体隐隐发烫,他又更改了主意想:算了,还是忘记我吧。
如果有一天,我带给你的回忆是痛苦,那还不如遗忘,因为我是如此地爱你,不需要回忆的任何佐证。
天边厚厚的云层被拨开一条缝隙,洒落一点阳光在黎星漠的瞳孔,这场困扰了菲尔艾姆许久的大雨终于停了;但黎星漠知道,他心里还长久地下着雨,淹没他的胸膛心脏,让他每时每刻都如窒息般痛苦。
直至死亡……不,跨越死亡,痛苦和爱一并存在,不会减弱分毫。
他的肉体留在这里,他的灵魂永伴爱人。
作者有话说:
入v二更。第二卷 完。
第66章 奔赴重圆
“说说吧,”确认简景曜的人没有追上他们之后,徐皓轩随意地在地图上标注了几圈轨迹,将终点定位到一个没有名字的荒岭,他只将谈话起了个开头,做好一切之后才继续说道,“大名鼎鼎的S,请告诉我,你带上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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