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等戎唳再说,突兀地中止了这个话题,然后遥遥地朝单间病房里张望了一眼,然后说道:“走吧,晚些时候再过来,现在应该也得不到答案了。”
黎盼夏身上种种的怪异感叫人实在无法不在意,或者与其说是怪异,倒不如说是脱了轨;她对外界的所有认知都还停留在黎星漠刚刚离开普尔的那一刻,她的时间仿佛被人为停止,说起来甚至有些让人觉得可怜:
一个柔弱无力的女omega,没有一技傍身,又是从哪里、又是如何踏入了这个全然陌生的被战争毁掉的大半星球,然后凭借着从前的记忆,摸索到旧时的家呢?
这样想下去十分危险,黎星漠在设身处地地代入黎盼夏立场之前,及时止住了脑海中的想法。他从思绪中抽身,恰巧听见戎唳在旁边说:“但是太奇怪了,这时机未免太巧。”
“你数年未回到普尔,怎么刚一露面,她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仿佛掐算好了时机一样,星漠,就算你妈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们不能排除有人在刻意引导。”
戎唳似乎在犹豫怎么措辞,顿了顿才说:“游得本身上的那个东西,未必是独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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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仅靠他们两人在这里谈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切都还要等黎盼夏身体稍微好转一些再做定夺。
黎星漠和戎唳走出医院,天气正晴朗,普尔的战后复苏工作也逐渐显露出效果,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多些,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凭空出现一个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站在黎星漠右后方,似乎是在用精神力和黎星漠报告些什么;仅仅只过了几秒钟,沉郁的表情便重新挂回了后者脸上,黎星漠挥了挥手,似乎是极为疲惫地说:“我知道了。”
对方朝他点头致意,他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回去同步抄送给负责这件事的联络员,我晚点联系你。”
那个人得到指令,再次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人潮中,片刻后便不见踪影,黎星漠看向戎唳,有点发怔地说:“戎唳,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
普尔的战损名单中,同样增加了许多青壮年和儿童。
和之前劳浮缇失踪的那些人差不多,社交网络不大,再加上战争因素,失踪了也多半会以为是死在了枪炮下;两个情况高度相似的星球,任谁来了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只是巧合,的确是有人在暗中推动,筛选年龄与性别符合要求的实验品,用于做什么不言而喻。
“我们先回家。”戎唳牵着他的手道。
黎星漠一门心思地想着这件事,甚至都忘记注意不久前还嚷嚷着腿疼的某个alpha现在健步如飞,根本不像个伤患,直到两个人到了家门口,才听见有个耳熟的声音从他们俩脚底传来:“戎唳,你伤好了么?”
戎唳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在心里咬牙骂了多嘴的萧繁一万遍,才说:“嗯,好多了。…你怎么又来了?”
好在黎星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也只是抽空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萧繁点了个头当打招呼,率先走进了屋子里。戎唳和萧繁被落在后面,后者有点纳闷地说:“戎唳,你是不是不欢迎我?”
“哪能啊。”戎唳皮笑肉不笑地推她进屋,“你来干什么?”
“串门儿啊。”萧繁说得理所应当,然后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得贼兮兮,“我知道了,戎唳,你是不是嫌我打扰你和小星漠的二人世界?”
“……”
“啊,我可真担心星漠的身体吃不消。”萧繁大剌剌地往沙发上一坐,似乎忘了上次见面时三个人有些尴尬的处境,极其不要脸皮地说,“就算这样,也该抽空和你们的好朋友聚一聚。”
戎唳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略显无奈地合上了,他看向黎星漠,对方开了光脑,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片刻后,稍显冷淡的眼风一扫,带上些微犹豫地看了萧繁一眼。
萧繁立刻明白了,“你们要谈正事?…那我还是回去吧,下次再来。”
“……不,”黎星漠似乎有些挣扎,信任这件事对于现如今的他有些难做到,他又看向戎唳,好像在寻求什么安慰或者鼓励,房间内安静很久,他才说,“没关系,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镇静,实则小眼神一眼一眼地往戎唳那边瞟,像做对了事情寻求鼓励的小朋友,戎先生被这一眼看得软乎乎,于是主动揽住他的肩膀,“嗯,是的,不是什么大事。”
黎星漠打开光脑,不久前下属传给他的邮件被放大,显示出一串密密麻麻的名单,他皱着眉,大致浏览了一下,才说:“确定了,多是男性或者女性的omega,beta其次,alpha最少。”
页面随着他的话下滑,到了某处时,却忽然停顿,黎星漠面无表情地将那个名字放大再放大,良久,才很轻地说:“这个人,是我的朋友。”
怪不得他遍寻不到,原来是早就成了别人的战利品,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上。
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还是黎星漠又起了头,他说:“范围在缩小。”
“什么?”
“戎唳,”黎星漠忽然抓住他的手,手指冰凉,掌心沁着冷汗,他说,“当时蓝斯给你的那个名单是怎么说的?各个年龄范围,各个性别,各个种群,这样的样品几乎可以涵盖全宇宙,但是……范围缩小了,ab种群的实验品在减少。”
戎唳的心重重往下一落,听见黎星漠近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徐皓轩来过这里,他带走了最后一批的战俘,然后战争就宣告结束了。戎唳,他早就警告过我们了,如果、如果这代表的是,他们已经取得了进展,那我们要怎么办?”
“星漠……”
“2.0背后的人一定拥有极高的权限,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告诉我,兹逸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和徐皓轩对话,徐皓轩说他们多的是时间制造出一个和她一样的替代品?……这意味着什么?我太蠢了,竟然还在纠结精神控制是否真的存在,答案不早就明了了么?或许我们一开始分析的就是不全面的,他们的确想要留住青春,但也妄图得到强大的顺从的傀儡。”
“……”
“我要去第一星系。”
“黎星漠!”
戎唳终于沉声喝住他,黎星漠像才回过身,嘴唇微微哆嗦着:“戎唳,这个计划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可他们已经成功一半了,如果真的让他们完全得手,那一切就都晚了。”
“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其他星球,早就死掉了很多人,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用鲜血给那些人铺好了通往前方的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如果我不做点什么,那这些年我在第四星系流的血和眼泪难道就这样不作数吗?”
戎唳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我没有说不允许,只是你贸然去,会打草惊蛇,更何况连普尔的情报我们都还没完全得知,而且你也知道他们可能已经拥有控制人心的能力,如果你过去被利用了呢?…你会变成你最恨的人的棋子。”
“可我……”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一直安静的萧繁脸色苍白,很轻很轻地问道:“什么…什么叫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不 要 在 好 朋 友 面 前 吵 架。
第94章 阴云压顶
“萧繁,你听我说……”
戎唳反应很快地截住了她的话头,但是为时已晚,萧繁像没有听见似的,声音很低,仿佛某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戎唳,什么叫还活着?”
这次,戎唳也说不出话了。
不算宽敞的厅内,三个人神色各异地沉默着,良久,却听萧繁笑了一下,那声音很轻,像是一块玻璃被乍然丢在地上碎裂后发出的清脆响声,她说:“该不会是兹逸已经死了吧?”
但是,怎么可能呢?萧繁起初是不相信的,她想,兹逸那样的人,就连当初在菲尔艾姆,都能绝地反击,带戎唳突出重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死掉?
可随着对面两人沉默得越来越久,她的声音也开始随之发颤,“戎唳?…你回答我。”
“萧繁,对不起。”
戎唳低着头跟她说了句抱歉,为自己不能给出的那个相反的答案。
“其实也未必。”黎星漠忽然开口了,他没理会戎唳讶然的目光,视线紧盯着自己的足面,“萧繁,我和戎唳确实之前听说,兹逸死了。但是是徐皓轩所说,你知道他的可信任度是如何,所以这事也不一定是真的,你先别、先别当真。”
但正如他们之前所分析的那样,徐皓轩和兹逸并不怎么对付,再加上两个人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同僚,没有利益上的大冲突,徐皓轩没必要告知他们一个假消息来换取什么。换句话说,兹逸还活着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不过这当中的弯弯绕绕显然不适合在此刻对萧繁道出,说出来也只会平添烦忧。
“我没怎么样啊。”萧繁强笑一声,“我只是觉得太惊讶…没有别的意思,她是做了太多错事,拿命偿也不算亏……你们是不是还有事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她匆匆地起身,不顾剩下两个人眼中的担忧,到门口时带倒一个花瓶,碎瓷片溅了一地,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好的预兆;萧繁一言不发地蹲下捡起几片,在某一个其余人看不到的角度,才迟滞地落下了一滴泪。
说来很奇怪,在这个与任何事情都无关的时刻里,她突然想起了几年之前,隔着层层的雨幕,和兹逸对视的那一眼——甚至她根本不知道是否对方有感知到她的视线。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这个人,例如当时为什么不带她走,为什么从不告诉她是这样的,在两人相处的那么多个日夜里,究竟有几句话是真。
以及,当初那个吻,对方是否有知晓真正的含义。
门再次被关上,萧繁漫无目的地游逛在街头,远处的空间车呼啸着从她面前一闪而过,间或有各种各样的人途径她身边,大家好像各有忧愁,但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地,只有她,住在异乡,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的一场流浪。
她还是回了家。
有一点她骗了戎唳和黎星漠,虽然她的确住在安全区,也的确侥幸幸免于这场战争,但她心里依然留有一片无法重建的废墟,那里有她掩埋最深的记忆,每一块砖石上刻着都是不甘心和求而不得,经年无法重建与治愈。
她是最有名的神偷,逃过了无数警察和监视,短短的人生里撒过无数的谎,所以,连自己都是可以欺骗的。
房门终于被缓慢推开,家里一片漆黑,只有最里间的屋子里,还闪着温馨的光。
萧繁有点疯癫地笑了笑,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
“晚上好。”
-
与此同时,黎星漠的光脑忽然在他脑海里疯狂作响,接通之后,医院特有的护理系统用刺耳的电子音警告他:“【黎星漠】先生,请您立刻到医院来,您的病人已经苏醒。”
是黎盼夏醒了。
戎唳还为刚刚他突然疯魔了似的要去第一星系而感到后怕,此时出现一个能够转移黎星漠注意力的事情当然求之不得,他以为这会是转机,于是忙不迭地和对方一起去了医院;黎盼夏果然已经苏醒,正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看,见到黎星漠来,眼里才燃起一点光彩,但是又唯恐他会走似的,只是充满希冀地喊了一声:“星漠……”
“好点了?”
黎星漠往里走,看似烦不胜烦地皱起了眉头——他身后正跟着一个“人”,此物头有他的两个那样大,上半身却跟营养不良似的,还长着两条细瘦得跟杆没什么区别的长腿,它背着手,喋喋不休地在黎星漠耳边说话:“黎星漠先生,请您未经允许,不要再擅自离开病患身边,这对病患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恐慌!”
“哦。”黎星漠完全不接它的话茬,反倒很感兴趣似的摸了一把这东西的脑袋,然后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前也没见过你。”
“放尊重点!我是星盟最新向各医院派发的AI医院管家,我很贵的!”
这玩意儿是个话痨,偏偏脑袋还大,戎唳被堵在它后面,没好气地说:“星盟没落到靠研究大脑袋来维持生计了么?”
“这位先生,青你不要人身攻击。”这东西好像刚意识到自己超绝的大脑袋,甚至还彬彬有礼地给戎唳欠了欠身,然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黎先生,您这样真的不好,病患从醒来之后就情绪不佳,需要家属的陪伴。”
“她情况怎么样?”黎星漠还是不接茬。
“哦哦,她情况还可以,如果您想的话随时可以——”
“星漠,你来看妈妈吗?”医疗舱里的人终于也不甘寂寞,加入了这场聒噪的对话里。
“什么,原来你是她的儿子,不瞒你说,黎先生,你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
这物事的声音极具感染力,甚至还义愤填膺地握了握自己的拳头,看上去确实比一般的人工智能要再聪明上许多,但黎星漠只是不耐烦地看了它一眼,“闭嘴。”
后者很有眼力见地噤了声,病房里一时安静,半晌,忽听黎星漠回过神似的,又问了一遍,“你上句说的什么?”
“你是她儿子?”
“……上上句!”
AI不假思索地继续回答:“我说,您想的话,随时可以带您的母亲出院。”
黎星漠瞬间回到黎盼夏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天,如果真要出院的话,黎盼夏应该去哪里,把她带回家么?那后续又应该怎么办?
黎盼夏应该也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些什么,此时略有些惶恐地抢先说:“我没关系,星漠,不用管妈妈,我随便在哪里都行。”
黎星漠无端从对方示弱的语气和神态中升腾起了一丝怒火,他看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去哪里都行?那你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你走了又可以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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