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不敢赌。虽然进来这里时她就已经抱了死志,但没见到人之前,她也绝不会就这样贸然地去送死。
萧繁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里面名为不甘的跳动,最终还是咬了咬唇,准备转身离开。
可要走时,她视野晃过一个拐角,忽地被一道反光迷了眼,于是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看见一张金属的墨蓝色卡片正静静躺在地上。
这张卡片只露着背面,上头是她十分眼熟的暗金色花纹,一瞬间,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只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她抖着手将卡片拾起,翻了个面,看见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S。
蓦地,她想起几年前在米勒特里,最后徐皓轩站在远处那一声不太耐烦的叫喊,此时又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
对方那时候叫道:“S。”
她去而复返,再度走到那扇门边,感受着里面趋近于无的挣动,轻轻按下了门把手。
门吱呀敞开一道缝隙,里面只有一盏不太明亮的暗黄小灯,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一半映在灯光中,一半被黑暗笼罩,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这干脆就是一个针对她而设的局。
但她非闯不可。
如果是梦,那就让她别再醒来;如果是个迷局,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她欠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她要来赴约,古往今来,大家都是这样做。
“兹逸,”萧繁抬脚踏入房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找到了一丝安全感,仿佛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们两人;对方还闭着眼,她就拿手轻轻摸对方的脸颊眉骨,最后,在额头落下一个轻如鸿毛一般的吻。
“我不再求什么了。”
躺在地上的人,也正在此时,赫然睁开了双眼,眼中有暗红色的光一闪而过,随即,她慢慢地抬手,扣住了萧繁的腰际。
那看上去很像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
此时,黎星漠和戎唳,也正沿着通道,在前方那人的带领下,朝这所基地的核心前进。
越往里,路就越复杂,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他们所走的路在拐过一个拐角之后倏然变窄,而替代了原本道路的则是两边空荡的牢房,每间牢房的门都大敞着,空无一物,可以猜到,这恐怕就是外面躁动的根源;偶尔,也有几个人形依旧躺在那里,他们经过时,却连一点声音都不发出,若非是起伏的胸口,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为他们带路的人显得相当紧张,两只手飞快地比划着,这次戎唳看了一眼,然后说:“他们和你一样?”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黎星漠看着两边,物伤其类,自己和这些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他轻声地对戎唳说:“都是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想出去报复的才是少数。”
戎唳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个人形式相近的手环磕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他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星漠,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戎唳想,那么说出来应该也无妨。
华德和蓝斯真不愧是亲兄弟,拿捏人心理的本事简直如出一辙。刚刚在外面那句话,不仅是催促,更是把他的隐忧拿出来用脚在地上碾:他的确在等和黎星漠真正同生共死的时刻,现在有了,那么之前的担忧现在也就一并不作数,隐瞒的也都该好好交代。
对方明里暗里一句喊,想说的便都在里面了。
戎唳吸了口气:“其实这个手环——”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从这个迷宫的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接一阵刺耳的钟声。
伴随着钟声,前方的Ⅳ01,忽然将自己蜷缩起来,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而他像是被烧伤的焦黑后颈上,也缓慢地显出了一枚金色发光的标记,形状比之前他们见过的所有都要大,蔓延了几乎半个肩头,映在干枯的皮肤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刚刚经过的那些有人的牢房,现在的状况也都与他如出一辙。
戎唳骤然升起一股极坏的预感:“星漠,快走!”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明天会两更到完结!
终于写完了,小黄抹泪555
第133章 仓促告别
已经来不及了。
接连不断的钟声仿佛某种不详的催促,炸响在所有人的脑海。戎唳动作很快地推了黎星漠一把,幸好这里道路复杂,他们拐了片刻,就把一切都甩到身后,只是相应的,也不知现在自己身处哪里了。
两人对于刚刚骤然出现的钟声感到有些惊魂未定,加上后来Ⅳ01的诡异表现,心下都有了些猜测,戎唳靠在一侧冰凉的墙壁上,匀了匀气息:“我猜,Ⅳ01,大概不是我们所想的意思。”
黎星漠从刚才就没对这个代号有关的猜测表态,此时,他轻微地摇了摇头,经历过剧烈运动的胸膛起伏,只听他轻声说:“假设,要给我起一个代号的话,在不落星计划中,应该如何指代我?”
戎唳一顿,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黎星漠就干脆自问自答:“我作为参与过最开始起始计划的那个幸运的成功品,如果文陵将我也看作他计划的一环,那么在我的代号前,应该永恒被缀上——”
他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墙壁上写下一个字母:Ⅰ。
代表第一个计划的最后一位,就如同Ⅳ01,是新阶段的起始那样。
“如果把这个代号看作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么也就是说,Ⅳ01,就代表着,在新的阶段上,他是第一个实验品,不论结果成功或是失败,只要他活下来,就有这个代号。”
“所以说——”
“所以,”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发出,黎星漠看了戎唳一样,没有迟疑地说道,“加上那个我们从没有见过的标记,被文陵关在地下的这些人,应该是被注射过最终试剂的人。”
这并不算太难理解,每个计划都是阶段性的,相应的也当然有每个阶段的目标,文陵既然从很久以前就对永生有所图谋,而黎星漠他们所有人一路走过来,又都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过与永生有关的任何痕迹,那么不难猜测,肯定有一批人代替他承受了这个计划的所有失败风险,而这些被关在地下的怪物,很有可能就是这批受害者。
戎唳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两道剑眉皱起,联想到刚刚在外面那些源源不断涌出的人,心里只觉得一阵恶寒,那应当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量,甚至也许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藏着更多因此丧命的无辜人士的尸骸。
而如此大的数量,足以见得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不完美的、是注定要失败的,只有始作俑者屡教不改。
就在黎星漠和戎唳喘息的当口,一直阴魂不散的那钟声却突然停了,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紧接着,从更远的地方,模糊地传来了一声痛呼。
这个声音经过曲折蜿蜒的地下长廊,显得有些失真,但依然不妨碍亲近的人从中听出一丝熟悉,黎星漠立刻站不住了,他死死地握着拳,试探性问道:“那是…萧繁?”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像是知道他已经早有答案。
顾不得再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是其他无关的问题了,刚刚那声痛呼已经明晃晃地昭示着对方正在遭遇危险;再加上戎唳和黎星漠都深知呆在这里也只是一时的逃避,他们总要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拖一分危险就多一分,因此最终,他们选择小心翼翼地从刚刚的僻静死角处离开,踏上了靠近那声惨叫的路程。
两人有意避开刚刚他们逃亡的路线,挑了另外一条全然不同的路走,但上天似乎蓄意跟他们开了个玩笑,又转过一个弯之后,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道窄门,它嵌在墙壁之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两边是真正空空如也的牢房——这扇门,他们在刚刚的路途中,还从未见过。
而刚刚那声惊叫,在两人的记忆里,似乎也就发生在这附近。
“你记不记得,Ⅳ01来时带我们走的那条路?”戎唳沉吟着说,“那路刚开始是宽的,到后来就比先前狭窄许多,两边也有这样的牢房。”
黎星漠与他默契绝伦,几乎不需要戎唳说接下来的话,他就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总之萧繁刚刚也在这附近,现在通道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像Ⅳ01那样发了狂的怪物,在外面也是等死,进去说不定能活。”
真正到了这一步,戎唳的神情反而要放松得多,或许是在长久被命运推着走的过程中,也终于学会了苦中作乐,他耸了耸肩:“进不进?”
黎星漠笑了一下:“进。”
随后只听一声巨响,那扇门发出尖锐的警告声,层层回荡着传到极远处,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面前的两人露出一条小缝。黎星漠走上前,想要推开之时,一只手越过他,轻而易举地把从外拉开;戎唳正站在他身后,保持着这个姿势,绅士又有点流氓的朝他挑眉:“请。”
真是奇了怪了,大概是所处背景实在绝望得分明,黎星漠竟然在这个荒唐的时机,从舌尖品到一些后知后觉的甜味来,于是他张口,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个问题:“戎唳,你之前在劳浮缇,会常常请人这样跳舞吗?”
戎唳走进来将门掩上,打量着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闻言笑着转过头:“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黎星漠刚刚升起的那点类似于少年怀春的心绪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别开了头,不去看戎唳那张有点欠揍的帅脸,转而望向了会客室最里面的另外一扇门,盯着看了几秒,他说:“走那里。”
只见那里似乎刚刚发生过什么,满地狼藉,那把普通的门锁也是坏的,明晃晃地引诱着他们深入,就像牌局中庄家施予的最后一点虚假的筹码,黎星漠和戎唳是孤注一掷的赌徒。
始作俑者藏在幕后,将赌徒心态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们果然来了,他们不得不来。
门被推开,两人终于看到内里:只见里面赫然是一个无比宽敞的地下实验室,各类机器都有序地运行着,最尽头,站着几个他们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身影,是乐昊空和凌觅,此时正遥遥地站在那端,冲着他们微笑。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凌觅面向戎唳,如是唤道。
虽然早就对这种情况的发生做了心理准备,但乍一见到对方,戎唳还是难以掩饰那一刻复杂的表情,这是他的母亲,是他整个少年时代所仰慕所珍惜的家人,而他在宇宙间漂泊了许久,今日得见,一瞬间竟在想:
是好久不见,他几乎已经忘了对方的样子。
母亲这个拥有烟火气和亲切感的称呼终于彻底沦为了他人生中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代号,那么他此时是该庆幸自己可以从中抽离么?
指端突然触到一阵冰凉,是黎星漠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才惶然从情绪中抽出,强行剥去那点怅惘,没施舍给对方太多表情:“母子情分早断,不必在此叙旧。”
凌觅叹了口气:“就算你恨我,你也得知道,阿戎,今天就算你和黎星漠闯到了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
随即,她和乐昊空让开一条可供一人穿过的通道,黎星漠和戎唳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藏着的,赫然是文陵,以及站在文陵旁边的黎盼夏。
而再远一些的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萧繁,身上伤痕累累,兹逸半跪在她身边,黑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楚她脸上此时的表情。
“黎星漠。”文陵坐在轮椅上,准确地道出了他的名字,脸上露出点笑意,“这应该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不过之前应该也联系过几次,送你的那些礼物,都还喜欢么?”
文陵就这样把那些充斥着伤痛的过往轻描淡写地概括在这一句话中,他面带笑容,示意其他人都向旁边站,“星漠,看看我为你设的局,这是我送给你的终极礼物,现在在这里的人,每一个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所有人:“你的父母,朋友,还有爱人,现在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的良苦用心。”
黎星漠倏然握紧了拳,他听见自己声音里那点不为人知的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文陵的笑容扩大,似乎欣赏别人的愤怒与恐惧让他觉得快乐:“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死去,是不是会让你更开心些?我的white mouse。”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戎唳突然闷哼了一声,身上多出一道贯穿的枪伤,黎星漠愣了一下,才缓慢地看向开枪的那个人,乐昊空站在那里,此时只对凌觅说:“不介意吧?”
凌觅道:“您随意。”
两人的言谈间,仿佛只把戎唳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事,黎星漠双眼猩红,声音里几乎要榨出血来,他道:“那就一起死!”
弯刀被握在手中,他弓起腰,可是还没等到近前,就已经被擒住,兹逸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后颈,暗红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其中没有任何感情,随后拎起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黎星漠闷哼一声,巨大的痛楚将他席卷,他用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不远处的戎唳,又看见对方总是显得温和的深棕色眼珠。
血迹已经在戎唳身下漫开,他的脸色极快地苍白委顿下去,就像几年前那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分明是不太远的距离,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跨越,令黎星漠忍不住想:人会有来世吗?
因为戎唳刚刚张了张嘴,口型清晰明了,他说——
“乖仔,来世见。”
不要来世,黎星漠眼泪滚滚而下,他想,别给我虚无缥缈的承诺,让我去来世兑现,这辈子还没有过完,他们这辈子经历了这么多,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圆满吗?
凭什么啊?
毫无疑问,这会是一场悲剧的重演。
只是几年前,他还可以将戎唳抱在怀中,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但是这一刻,他只有不甘心。
外面是他浴血奋战的挚友,那边被血液浸染而气息奄奄的是他此生挚爱,可是他一个都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躺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向残破的可被预知的终局。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就像他们只是各自艰难而痛苦地走过了偷来的这几年。
黎星漠突然暴起,在这如同默剧一般的场景中,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刀,只是这种临终反抗没能激起任何的水花,换来的只有上位者的不耐;文陵端详着他,像看一具尸体,嘴角的笑终于隐去,他没滋没味地一摆手:“杀了吧。”
70/72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