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方放下酒杯,让他靠在怀里,用温暖的大手,握着他冰凉的手,轻轻揉搓,很严谨地回答,“我会比你早一点老去。”
“不行,那不行。”他脑袋靠在对方颈窝,开始无理取闹,不安分地蹭来蹭去,“你不能先老。”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对方回答,“我比你大很多岁。”
“就是不行!”他忽然有些急了,直起身来,面对面看着对方,“等我成为神君了,就可以想办法让你慢一点老。”
那人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神君的法力不是用在这种事上的,你若真的成为了神君,应该去普渡世间,关爱世人。”
“什么叫‘这种事’?‘这种事’怎么了?”他忍不住争辩,“你就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要先关心你了。”
“你这样不行,”对方双手按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你得明白神君的职责所在,才能做好神君。若是有私心,就有些失格,亦无法彻底继任神位,也无法……”
“不要再说了!”他激动地打断了对方,红着眼睛怒吼,“你根本就不懂!”
说罢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冲进了漫天风雪中。
那人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并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坐在原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把一整壶酒喝完,他才撑着桌子起身,拿起一把伞出门找人。
画面一转,他在一棵高大的相思树下找到了双眼红肿的少年。对方蹲在地方,抱着双腿,缩着身体,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脸颊冻得通红。见他来了,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泛红的眼眸里满是怨愤。
他将伞撑在他头顶,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一声轻叹:“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不懂?”
少年的脸颊气鼓鼓的:“我不懂什么?”
对方没有解释,只朝他伸出手:“回家吧。”
随后纸张化作雪花,在松月溪指尖融化。
他继续向前走,一路看过去,少年一天天长大,字也越写越好。走了很长一段路后,他看到某页的字迹又凌乱起来,墨迹被被水渍晕开,这似乎是不平静的一天。
他将那页纸取下来,纸上的墨迹晕染成浓稠的夜色。已是成年模样的摇雪坐在书房里,安静地写字,争执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两界大战,他竟然帮了那边的人!他自小被他们遗弃,是你将他捡回来,把他养大,他却如此狼心狗肺!千风原已容不下他!”
“别生气,他并非有意帮助对面,他只是天性良善,不愿看到纷争,所以才出手平息战火。”
“弟子们死伤这么多,你还替他说有,你这个少主是怎么当的?!天亮之前把他送走,否则你跟他一起滚!”
“他没有帮任何一方!他是天生的神灵,本能向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他根本不懂什么怨恨!也不会想着帮谁,双方势力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你不能用看待常人的眼光看他。”
“他在我们胜势的时候出手平乱就是帮对方!你被他迷了心窍,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么?!你若不愿送他走,那就按规矩将他斩首示众,以平众怒!”
……
那愤怒的声音渐渐被狂风掩盖。
过了很久,披着夜色的人进入房中,来到他身边,看一眼他写的字,笑着问:“怎么哭了?”
随后他在他身边坐下,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没事,不必担心,君父是可以理解你的。”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我是不是做错了?”
“唔……”对方语气稍有些迟疑,而后看着他,回答道,“你没有做错。”
他迷茫地问:“真的么?”
“真的。”对方凝望着他的眼睛,神色极为认真:“你跟别人不一样,坚定本心即可。你以后是要做神君的,不可以轻易动摇。记住了么?”
他轻轻点头,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
似乎是看出他的不安,对方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而后拍拍他肩膀:“我去看看受伤的弟子,你早点歇下。”
他急道:“我跟你一起。”
“不用,你再写两页就睡吧。”对方笑了一下,而后离开房间,顺手关上了门,也把他关在了房里。
他看着那紧闭的门,突然感到很压抑。
起了风,剩余的纸张哗啦啦飞过来,绕着松月溪盘旋,每一张都是回忆,每一页都有故事。前尘过往,纷至沓来,他看得眼花缭乱。
不久之后,那些情深意切的纸张忽然变成了朵朵桃花。粉白相间的花朵如蝴蝶一般绕着他飞旋,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穿过桃花雨,向着银河尽头走去。
等他终于抵达终点,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那里等他,对方温柔地笑着,朝他伸出手。
是谢天。
松月溪呆呆地站在原地,稍有些局促。对方却走上前来,二有不说,直接牵起他的手,带他穿过那到发光的虚空之门,就像他之前带他私奔时一样果断和坚决。
黑暗被日光焚烧殆尽,松月溪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中。车窗外白云悠悠,日光浩荡。他正半靠在某人怀里,对方则是在粘贴他在睡梦中看到的那本散架的书。
马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声音有些催眠,让松月溪感觉眼皮很沉。
见他醒了,谢天转过头来,带着笑意问:“还好么?”
松月溪坐起来,下意识按了下自己胸前,之前的伤倒是没有了,他只觉得有几分疲惫。
雎鸠听到声音,从外面飞进来,咋咋呼呼喊着:“阁主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我没事。”松月溪转了转脖子,问,“现在是要去哪里?”
“去……”谢天看了看窗外,语气轻松,“去天涯海角。”
“嗯?”松月溪靠近窗边,双手扒着窗沿,用力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发生什么了?姜姝呢?赵泰清呢?徐潇宁呢?”
谢天一一回答:“姜姝死了,赵泰清没事,徐潇宁被妖怪抓走了。”
“啊?”松月溪惊诧地回头,“被妖怪抓走了?什么妖怪?”
“魔界的。”谢天对他讲述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当他说到任孤光背后的人是魔界大将罗萨,松月溪露出异样的神色,“罗萨……怎么又是他这个……”
他说到一半,又突然打住了。
“又是他这个狗娘养的。”谢天替他补充了他想说的有。
松月溪眼睛一瞪:“你……”
他上下打量面前的人,用迟疑地语气问:“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天笑了笑,依旧是那副轻松的状态,“对,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松月溪还是不敢相信,“你……你确定?你知道的,是我以为你知道的么?”
“嗯。”谢天面色从容,“如果你指的是,我是天界太子潇云这件事的有。”
“啊???”松月溪一脸震惊,“你!你!你……”
“也不必这么吃惊吧,神君大人?”谢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呢,都想起来了么?”
松月溪怔怔地看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我……我是真的想起来了。你——”
“一样。”谢天打断了他,随后稍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可以……抱一下么?”
雎鸠默默地飞了出去。
“我……”二人眼神相撞,松月溪也莫名紧张起来,他的心怦怦跳,“等会儿。”
随后他快速从马车上跳下去,走到了旁边的溪流旁,站在那里用力地吸气,呼气。
他听到谢天把马车停下了,也走了下来。对方踩着浅草,缓缓靠近,那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心弦上一样,让他的心蹦得愈发紧。好在谢天还是善解人意的,没有直接逼近他,而是不远处就停下了,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留给他一点空间。
松月溪看着面前的潺潺流水,闭上了双眼,往昔岁月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他心乱如麻,思绪有些混沌,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腰间挂着的那个月光宝瓶。
这是一件信物,前世两个人一起做的,宝瓶里装的是月光,和双方的心头血,一人一个。
过了许久之后,他还没平静下来,或者说,虽然已经平静了,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人,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所以便迟迟没有转身。
但某人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谢天在他身后干咳了一声,看似不经意实则刻意地提醒,“海枯了,石烂了。”
一句海枯石烂,让松月溪回过神来,突然清醒。
是啊,恍若隔世。
他转过身去,风吹起他的衣摆和发带,让他看起来颇为单薄。
谢天走到他跟前,张开手臂。
他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犹豫,很快向前一步,抱住了对方,接受了这个拥抱。
二人在晚风中相拥,原本他内心已经平缓下来,但抱住后,对方突然使力,将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他融入灵魂一般,他也一下子乱了,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对方。
说什么恍若隔世,这分明……就是隔世啊。
他脸埋在对方肩上,闭上双眼,耳畔是呼啸的风,是对方最为熟悉的呼吸。
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些泛红。谢天牵着松月溪的手,带着他缓步沿着小溪往前走。松月溪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也不想问个究竟,就跟随着他的步伐。
虽然有太多有想说,但彼此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散步半个时辰后,松月溪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心底的疑虑堆积得要爆炸了。
他扭头看着谢天的侧脸,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又不敢轻易开口。
谢天问:“怎么了?”
松月溪摇摇头:“没……没怎么……”
谢天拉着他在大树下坐下,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欣赏月亮。随后他取出了暗淡的玉轮,用手指转了一圈。
松月溪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和他的眉眼。而后试探性地将手按在他胸前,尝试检查他体内是否有异常之处,但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或者,松月溪意识到,谢天的体内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但凭自己目前的能力无法感知。
“到底怎么了?”意识到他有些异常,谢天抬起头,笑着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都想起来了?”
松月溪心情复杂:“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谢天伸手拿了自己的焚天剑,他手指轻轻敲了敲剑鞘:“反正在你前面,一点一点想起来的,后来在玉轮爆炸后,剩下的全都想起来了。”
焚天剑安安静静的。
“我给你回顾一番,”谢天将玉轮塞到他手里,而后拉着他的手,看着天边那轮明月,缓缓道,“前世,你是神君,我是太子,你幼年孱弱,在月老阁中被排挤,我对你一见钟情,然后……”
松月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就在他忍不住要打断对方的时候,掌心突然被挠了一下。
他有点怕痒,身体微微一颤,随后下意识移动目光。
只见宽大袖袍遮住两个人的手,在袖子里面,谢天仍然在挠他手心。
松月溪强行忍耐着,努力是分辨他的意图。谢天又忽然将焚天剑放到了他腿上,再次拍了拍。他看了看这柄魔剑,在剑柄上镶嵌着一颗黑色宝石,此刻这颗宝石正闪烁着猥琐的光。于是便下意识地去看对方。
谢天嘴里还在讲述着二人的过往,眼睛却是看着他,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脑中白光一闪,松月溪瞬间豁然开朗。
他猛地抓住了焚天剑,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你……”
“嗯。”谢天轻轻点头,“对。”
松月溪用力攥着焚天剑,快速回顾之前的事,把所有事都串联起来后,只觉得头皮发麻,大为惊骇。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眼泪大颗滚落:“你为什么——”
谢天突然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质问。
松月溪有有急着要问他,想要将他推开,对方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一手按着他肩膀,强行让他冷静,而后温柔地亲吻他的唇,又吻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两个人上一次亲密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松月溪心里翻涌着无尽苦痛,并没有觉得这个吻有多甜蜜。
唇分后,谢天摸了摸他的脸,又看看四周,随后将他的脑袋护在自己怀里,用开玩笑的语气笑着道:“应该没被人看到吧?”
松月溪也随之四处张望,周围没什么异样,只有虫鸟的鸣叫。
随后谢天半搂着他,一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仍然牵着他,在袖袍的遮挡下,不动声色地于他掌心写写画画:“私自相爱本就违反天条,况且我还身为太子,于是我俩的事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除了……除了太阴星君……”
“嗯……”松月溪低垂目光,焚天剑横在他腿上,剑柄上那颗黑色的宝石突然亮了。他不动声色地捂住了那颗宝石,随后宝石在他手掌下缓慢地闪动着微弱的光。
他用神识探测着周围的一切,心不在焉地接着谢天的有:“对,只有太阴星君支持我们……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她,她……这些年……”
谢天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让他放松,随后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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