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飘飘然一直延续到谢无冠牵着他走回院子,他鬼使神差地站定,抬手朝谢无冠摊开手心。
谢无冠跟着低头,宿无维的手心静静地躺着一朵像是血做的花,在这人的手里呆着,看着就像是吸着这人的血液经络从手中长出来的。
谢无冠一怔,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宿无维定定地抬头看他,一字一顿问道:“你喜欢吗。”
谢无冠失笑:“花这么好看,我喜不喜欢倒是其次。”
那就是不喜欢了。
宿无维默然,失魂落魄地垂下眸子。
宿无维不自觉地缓缓收紧了手掌,娇嫩的花瓣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猩红的花汁从指缝间流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眼瞳开始发暗发沉,渐渐沉入了浓浓的黑暗。
谢无冠下意识摁住他紧绷的指节。
宿无维惊醒一般松开了,表情变得难看了点。
他的病情的确加重了。
“又难受了吗?”谢无冠没有帮他擦去手里的花汁,只是拿出了自己日常的帕子,搭在人手上遮住那刺目的颜色,安慰般开口道:“难受就好好回去休息。”
他看出宿无维心情不佳,接着低下头哄小孩似的轻声细语道:“我先去找柳五一趟,他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我想了想,信他不一定收的到。”
宿无维低着头没说话。他不喜欢谢无冠掠过这个话题的做法,但是自己根本没有立场不喜欢。
他张了张嘴,觉得嗓子有点发涩,于是狠狠掐了一把掌心,抬起头表情已是一片自然:“我已经让人帮你找人了,你不要着急。”
谢无冠“嗯”了一声:“那我走了?”
宿无维轻轻地点了下头,他定定地看着谢无冠的背影,手里一点一点把月白色的帕子攥紧了,一直到人彻底离开才低下头。
他叫了一声自己的手下,一直看起来无害的侍女就从他身后的宅子里走了出来。
宿无维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边谢无冠的对人的描述,又说:“去找。”
他的手神经质地抠挖着拇指的指甲,看的一旁的属下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然地点点头退下。
宿无维一个人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倏然回过神,松开手慌张地想抚平帕子上的折痕。
另一头,走远了的谢无冠眉头才缓缓地拧起来。
他刚才好像眼花了,他怎么看见,宿无维的眼睛是———黑色的?
_____
那天逼着神医给加大了药量,宿无维之后一阵子的脸色都没有好看过。谢无冠以为是发病的后遗症,神医也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宿无维倒是很乐意事情这样发展,他现在每天大多时间都能跟谢无冠呆在一起,不仅觉得快活,甚至希望自己就在这种快活中死去。
他甚至暗地里派人去找柳五,试图再让这药王谷的少主消失的久一点。
这天 ,谢无冠照例回房写信。
那天他去找了柳五,但两人通常碰面的地方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也只能写信。
这段时间,每天定时定点写信简直成了谢无冠的习惯,
他磨好墨心平静和地提笔写了几个字。
以往宿无维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会缠着 他不放,不是帮他磨墨,就是逗弄那只两人用来传信的鸽子,搞得那鸽子见他就跑,每次谢无冠想把信筒拴回去都要费点力气。
但今天宿无维一早就来了一趟,之后就躲了起来似的。
谢无冠把宣纸摊在一旁晾干,趁着等待的时间,
透过窗帷看见宿无维倚在软塌上,脸色苍白,正把刚喝完的药碗递给侍女。
侍女接过碗递给身后人,又从一旁拿过一个木质妆奁递给了宿无维。
宿无维撑起身子打开里面的一个小盒子,娴熟地用指尖沾了沾,远远地对着镜子描了描自己的唇。
他苍白的面色登时在这糜艳的唇色下透出一种活色生香的生气来,甚至有几分暧昧。
宿无维似乎很满意,虚弱从他的身上褪去了,转而出现的甚至是他从没有在谢无冠面前表现过的一面。
危险、迷人、却也蛇蝎般具有攻击性。
谢无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被侍女推开门的动作吸引了。
只见侍女端着空碗,在不远处的树下将碗底剩余的一点药渣倒干净了,随后扭着身子往小厨房去。
那树底下有一堆药渣,看起来完全不是寻常的分量,谢无冠甚至认得里面的几种,药性都比以前看见过的药渣来的强得多。
他冷静地叫了声系统问 :【是什么病?】
系统在这个世界得知他不打算做任务,只打算找人后就消失很久了。
就在谢无冠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系统终于出现了。
它好像是听见了谢无冠的问题,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地扫描了一遍药渣,结果出来的时候沉默一会儿:
【虽然我检测不出来他是什么病,但是他这个剂量下去,活不了几个月。】
系统问他:【您要做任务吗?】
谢无冠那天的疑惑还没有得到解决,他必须要有宿无维是那人的确切证据。
但是想到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小孩儿,谢无冠拧起了眉。
病这么严重?
他拒绝了系统,转回自己的房间,重新拿了一张纸,思虑再三,只加了几个字:
急事,见信速归。
有报酬。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五 :真急了,那我行了啊嘿,
第86章 花吐症5
不过几天, 就有人拿着信上了宿府。
来人打扮狼狈,门口的侍卫一开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直到这人掏出宿府的信物, 侍卫才将信将疑地去找来了人。
“如果不是你, 我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柳五骂骂咧咧地往谢无冠身上扑,被宿无维不留痕迹地挡开。
谢无冠看他的样子, 嗓音里带了笑:“是谁往我身上扔珠子的?”
柳五一惊, 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在人家失主面前说这话。他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 发现这些侍卫根本没有其他反应,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挺直腰板道:“那不是因为你跑路功夫比我厉害多了嘛。”
谢无冠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一声:“走吧,看看你脏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柳五于是嘟囔了一句,跟着人往里走, “算了, 不跟你计较。你住哪儿呢?快带我去洗个澡, 躲了这么多天可累死我了。”
他说着又打算凑到谢无冠身边, 这回切切实实地发现一个不认识的人挡在了自己面前,连带着这人刚才挡的一次也记起来了。
这人脸色不太好, 纵使长相精致,但是额发遮着脸颊,还是有一股压不住的阴沉透露出来。
柳五抱胸的手不自觉抠了抠手臂上的衣服, 声音紧绷了一点:“这是谁?”
谢无冠瞥了他一眼, 看见这人紧张的小动作, 不知道宿无维怎么让他紧张了,于是伸手将宿无维往自己这边拉远了一点 :“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宿家公子, 宿无维。”
宿无维跟着他的力道后退几步, 朝柳五露出了个礼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阴嗖嗖的。
柳五想到了江湖上那些宿家公子乖戾暴躁的行径,不由得抱着手抖了抖,往谢无冠身后一躲。
宿无维气息更冷了点。
他微微地攥了下手,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声音还是冷冷的:“我已经吩咐下人为柳公子准备沐浴,柳公子跟着去就可以了。”
柳五现在十分没安全感,干笑了两声黏谢无冠更紧了一些:“我觉得在他院子里就挺好的,没事儿,我们熟,他不嫌弃的。”
宿无维笑容冻住了,他心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暴虐,脸上还得保持着笑容。
“这样啊。”他轻描淡写地抹过这个话题,顺便给自己一再的阻拦给出了个台阶:“可惜神医还想和您探讨一番,主动让下人去他院子里弄了。”
柳五只对怪症有兴趣,对这种名满江湖的神医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闻言表情扭曲地假意微笑了一下,随后凑到谢无冠耳边小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宿家公子怪渗人的啊。”
“有么,”谢无冠的目光顺着人紧攥的手,漫不经心地滑到被黑发遮住的脸庞,“挺可爱的啊。”
柳五平地一个大趔趄。
————
一刻钟后 ,柳五就洗漱好了,坐在院子里的样子十分端庄,见他进来了,立刻站起来用眼神求救,凑过去后胳膊就往谢无冠的肩上搭。
领着神医过来的谢无冠看着他的动作匪夷所思。
柳五在外久了,干事也都风风火火的,唯独洗浴要龟毛到每次至少一个时辰。
谢无冠眼神奇异地看了眼宿无维,不知道这人的威力哪里这么大。
感觉谢无冠的目光从自己面上扫过,宿无维舔了舔唇,有点紧张起站起身。
谢无冠脱开柳五的胳膊,过去把人摁住了:“坐着就行。”
他嗓音随意,摁在人肩上的手也没用多大力气,可宿无维就是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了。
神医看着这一幕,瞪的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
柳五也隐约从这奇怪的气氛里察觉出什么,有点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放在石桌上的手。
神医很快转移回注意力,一方面在心里腹诽宿无维,一方面冲柳五一笑:“柳公子,我们想托您看看,无维的怪病你有没有见过?”
柳五从来没见过这种也不说病症直接上来把脉的,他疑心神医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于是试探着伸手覆在宿无维的手上。
过了半响,他表情复杂地把手收回来了。
宿无维静静地看着他,像是想看出这人能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没什么大问题...”柳五斟酌着道:“就是内里虚空严重,又虚不受补,最近可能...药太猛了?”
他说这话时极快地瞥了眼神医的脸色,生怕自己砸了这人的牌子,没想到这人脸上露出点笑意来。
“说的没错,”神医转头对宿无维道:“虚不受补,听好了,这可不是我药不行。”
宿无维扯了下唇。
“剩下的事到我院子里和您说,”神医转头正色对柳五说,“请您移步了。”
柳五看了眼谢无冠依旧淡定的表情,点了点头。两人交谈了一个下午,柳五许久没有这么正儿八经
拖着脚步回来时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谢无冠正一个人站在树下,闻声瞥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柳五虚弱道:“你怎么在这儿呢,宿公子人呢。”
“他回去了,”谢无冠轻描淡写地伸手捉住叉树枝,似乎在琢磨哪里好往上躺。
他原先住的是宿无维院子里的厢房,后来才搬进了隔壁的院子,两人间离的很近,来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宿无维大多喜欢在他这里呆到天黑。
今天应该又是虚弱期了。宿无维今天没有黏在他院子里。
谢无冠漫不经心地想,脑子里浮光掠影般闪过上次看见的场景。
美人如蛇蝎。
柳五没注意谢无冠的出神,闻言摆了摆手:“他不在就好,我和你说件事。”
他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这宿公子命硬啊。”
谢无冠闻言回过神:“怎么说。”
柳五于是给他讲了一番,神医一过去就坦坦荡荡和他道了歉,他不能告知宿无维的具体病症,径直提了柳五需要手中哪本古籍。
柳五完全理解,但是神医多搞了把脉这一出,他甚至感觉出来了宿无维身体里不止一种怪病。
可神医明显只有治一个病的打算,甚至对另一个病提都没提。
宿无维身体里的另一个怪病太凶,不停地耗着宿无维的好底子,神医直如果不打算先治这个,恐怕宿无维性命堪忧。
谢无冠听见这话,眉头拧了拧,随后道:“你随我过来。”
他打算带人去宿无维院子里瞧瞧药渣,能不能看出个名堂来。
隔壁院子里,宿无维刚动作娴熟地喝光了今天的最后一幅药,探手进袖口,确定了一下谢无冠的帕子还在那里好好呆着。
他体内不舒服,喝完药后,过大的药力总在他身体里泛起一阵阵火烙般的疼痛,刺得他骨头疼。
宿无维没有骨头似的窝在软塌上等着疼痛来临,脑中却慢慢升起柳五和谢无冠呆在一起的样子。
身边的侍女还在叽叽喳喳地嘱咐,宿无维却不说话,垂下来的视线有些黯然。
侍女道:“谢公子和他这个朋友关系还真是不错,我刚才送药时还看见这朋友盯着谢公子的眼睛夸好看。”
“我也...”
觉得好看。
宿无维张了张唇,还是没有出声。
他想起谢无冠对柳五的态度自然又熟稔,柳五熟练地勾谢无冠的肩膀,那人也毫不排斥。
他又想起前几天谢无冠避嫌似地递给他帕子。
原本就在袖里做念想的手帕忽然成了一根刺,扎的他心疼,可根本不舍得扔。
想着两人熟稔的样子,宿无维眼底渐渐阴郁一片,黑发垂在耳边,衬得气息沉沉。
不该让那个这个人来的。
宿无维心绪起伏,他侧过头,娴熟地用指腹抹过唇边,花了的口脂像是染开的血,又像是散落的吻。
一朵花顺着他的动作落下,掉在了一旁侍女早有预料般伸过来接的手里。
侍女眉目忧愁道:“您又动气了。”
和这个根本没关系。
宿无维眉眼冷淡地瞥那朵妖冶的花一眼,又冷漠地移开了:“拿出去扔了。”
谢无冠不喜欢的东西,也是累赘。
侍女捧花的手颤了颤,小声劝说:“神医说留给他,不如?”
宿无维扯了下唇,微微阖上眼:“随意,别拿到我眼前烦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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