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一声,指腹拂过光滑的银铃,喃喃道:
“说了多少遍,我是疯,又不是傻。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
“怎么不可能?”听见这话,应龙很不服气:
“我,小黑蛇,还有那个丫头,小秦的徒弟,那边桌子上坐的所有人,不都很喜欢你?”
“真的?”
楼画有点茫然。
“小画哥哥,你快来呀,阿楹不跟你抢点心!”
那边,常楹见楼画迟迟不过来,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
温见贤跟着道:“楼公子,我给你的粥加了好多糖!”
周野望:“前辈,甜粥热着最好吃。”
燎鸯:“小画哥哥别在那待着啦,这可不是暗香谷!”
莲垚:“怎么跟个受气包似的?”
不爱说话的秦东意和雾青也坐在桌边看着他。
楼画回头看了一眼。
他曾经待在角落里,见过很多人的热闹和温馨。那些东西不属于他,他也从来没想过能与他有关。
但现在看来,曾经羡慕的,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9章 暗涌
三日后, 秦东意将常楹托付给莲垚,自己带着楼画准备出发前往晋城。
常楹看着秦东意在交代事宜,直到被莲垚带走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莲垚:
“长老,我师尊要去做什么呀?”
莲垚随口搪塞道:
“他去玩。”
“啊?他跟小画哥哥一起去吗?”常楹眼巴巴地回头望着疏桐院的方向:
“阿楹也想去玩。”
莲垚牵着他的手,哄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好玩,你跟我回去, 晚上我让你灼灼姐姐给你讲故事。”
常楹撇撇嘴,频频回头望着那边。
最终, 他眼睛滴溜一转,晃晃莲垚的手:
“长老, 我有个东西没拿上, 您先回去吧, 一会儿我自己找您去。”
“真的?”莲垚半信半疑,半蹲下身,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不许乱跑。”
“好嘞!”
—
清阳山,寒泉。
四周云雾氤氲, 冷气令周遭树叶都沾了一层霜。
许久, 半空中传来鸟类振翅声, 随后便有几根白色落羽飘下。
寒泉边落了一只通体纯白的鸟。
那白鸟看着模样有些像白鸦,但却比白鸦多了羽冠,尾羽也要更长一些。
白鸟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寒泉中央漂浮着的那颗蓝色晶石, 半晌,身形幻化成人。
楼画拎着衣摆淌入水中, 寒泉的水冰冷刺骨, 但对他而言却温度适宜。
他径直走到蓝色晶石旁边, 伸手将它取下握在手里。
楼画把晶石握在手里, 使劲晃晃,似乎这样就能把里面的人甩出来:
“别装死,出来。”
若是旁人看见他这么恶狠狠地跟一颗石头说话,怕是又要以为他在发疯了。
石头一开始没搭理他,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微弱地闪了闪光。
见舟语气漠然,算不上好:
“干什么?”
楼画:“跟我打一架。”
见舟叹了口气:“你打不过。”
楼画:“上次你耍阴招,不做数。这次你只用冰跟我打一场,如何?”
见舟:“敌人可不会在乎自己用的是不是阴招。”
“你……”
楼画气得不行,他一把将石头扔进水里,又上脚撒气似的狠狠踩了两下:
“不跟我打就告诉我,你是不是那个见舟,你是不是雪凰?白毛乌龟,别装死。”
“幼稚死了。”
见舟语气嫌弃。
这句过后,石头也彻底不说话了。
这石头敲不碎也砸不坏,任楼画再怎么横,也拿这么一个死人没办法。
楼画快把自己气疯了。
最终,他从寒泉里捡起那个被他糟蹋了半个时辰的石头,最终冷笑一声,用灵力凝出一把弹弓来。
他把弹弓拉到最大,在寒泉里转了一圈,找了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最后闭着一只眼睛,对准太阳射了出去。
蓝色石头在天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变成一个小点点,从他视野里消失了。
楼画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点,遂扔了弹弓准备走人。
应龙在识海中小心翼翼道:
“乖宝,他又不真是个石头。你把它扔出去十万八千里,他也能自己回来。”
“那又如何?只要他不跟我打,见他一次扔他一次。”
楼画咬牙,冷哼一声,背着手带着一身寒气离开了寒泉:
“再啰嗦,把你也扔出去。”
应龙闭嘴。
那边,石头从寒泉一路飞到清阳山某处附属山,最终嵌进了山底一棵树里。
那棵树随着他的到来,寸寸结霜,颜色发白。
见舟叹了口气,化为一道虚影,自己把石头抠了出来。
也就是那时,树后传来一道女声:
“怀霜仙尊,沉睡数百年终于得见天日,恭喜,只不过,怎么沦落至此了?”
见舟身形一顿,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瞥了一眼,刚看见树后那个背影,目光就似被火烫了似的收了回来。
他背过身去,握着石头的手微微用力,沉默半晌:
“还不是那个小兔崽子。”
他顿了顿,又道:
“元镜,真的失踪了?”
“我倒是希望他死了,但他确实在寻你的路上跟清阳山断了联系,至今没有消息。你我三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唏嘘。”
女声冷冷一哂,话锋一转:
“听说你在幻境里伤了楼画,这种事情,下次再做,我不会放过你。”
见舟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看见他你就不会觉得难受?”
他本来想说恶心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词。这么一顿,他倒是又想起一节:
“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原本是的,但后来想想,他又有什么错呢。”女人微微叹了口气:
“终究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掐死,说得轻巧。可能当时我的确不该心软,现在看来,活着对他来说也是痛苦。”
她冷声道:
“不管怎么说,他跟你总归血脉相连。父母的责任你我未尽,生而未教养,现在说也晚了。既然无法补偿,至少不要再去伤他,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他……”
“别跟我讲天生恶种那一套。”
女人没等他出声就打断了他的话,盛气十足的怀霜仙尊在她面前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一句也不敢还嘴。
“你的高见我都听过了,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都轮不着你来审判。”
女人顿了顿:
“你不爱他,也自然有人愿意爱。”
天际的烈阳化开了石头带给树木的寒冰,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白汽。
清阳山脚,一袭烟青的男子立在石阶上,身姿挺拔,翩然若仙。
斑驳光影落在他身上,显得人有些朦胧。
半晌,林叶间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白鸟在半空中便化为人形,白衣在空中翻飞,和他墨色长发搅在一起。
秦东意听见响动,回眸看了一眼,下意识抬起手。
楼画这就稳稳落在他怀里,笑得开怀。
秦东意被他带得后退半步,等人站好后便松了手,往后退开几步到合适的距离。
即便如此,楼画还是很开心。
“去哪了?这么久。”秦东意抬眼看着他。
“昨日读了个画本,想学学里头的人,能不能把太阳打下来。可惜我用的石头太没用,连太阳的边都碰不着。”
说着,楼画拉起秦东意的手,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师兄久等,要去哪,现在可以带我走了。”
根据见舟所说,相柳在和九婴交谈过程中,曾经提到过应龙神魂就藏在北方的古晋城,秦东意和楼画此行也正是为此。
晋城是北方一座民风古朴和乐的大城,之所以要在晋城前加个“古”字,是因为晋城如今只剩遗迹,这座城,早在数百年前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清阳山距罗盘所指方位大约有三日的路程,其间楼画心情好就跟在秦东意身边,懒了就变成小鸟待在他肩头,倒也清闲。
二人跟随指引一路向北,但奇怪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找见晋城的方位,最终转了很多圈,只停在一处荒原。
这地方不仅路上没有人影,连脚下的小路看着也许久未修过了,越往前,杂草越多,最后枯草和尘泥盖满了路面。
“师兄,你就是来带我看草的?”
楼画随手扒拉了一下身旁齐腰高的杂草,问。
秦东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楼画见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走过去,抬手捏着他的下巴,抬头想吻过去,却被秦东意躲开了。
楼画微一挑眉,有些微的不悦。
见状,秦东意有点无奈,于是低头一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自那天从幻境出来后,楼画很明显能感觉到,秦东意对他算是有求必应。
拥抱、亲吻、一起睡觉,就算一开始不答应,但只要他坚持,最后总能被应允。
这算什么,算是可怜他还是在等价交换,楼画不明白,但他很高兴。
秦东意愿意妥协,他就愿意做秦东意希望他做的事情。
正如此时,刚被顺了毛的人不再打扰秦东意做正事,只自己步进杂草里。
今日太阳毒辣,阳光扑在黄黄绿绿的草叶上,有些刺眼,地平线上还可见翻滚的热浪。
楼画不喜欢这种天气,他微微眯起眼,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眼前画面有一瞬的凝滞。
四周,有蝉鸣、树叶窸窣,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叫。
有飞虫从他耳边过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楼画愣了一下,侧目看向那只飞虫,跟着走了几步,最后看见它落在了一根草叶上。
他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识地一撩衣摆蹲了下来。
他暗红色的眼瞳里映着飞虫抖动翅膀的动作,半晌,瞳孔微缩。
他看见有一滴血砸落在了飞虫的身上。
飞虫被血滴包裹住,从草叶上掉了下去,不断翻滚挣扎着。
“楼画,楼画?”
另一个人的声音慢慢飘远,越发空灵,像是从天边传来。
也正是那时,楼画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天地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他能听见那人呼吸重的颤音、行走时细碎的声响、还有血滴落时的闷声。
有脚步声路过他耳畔,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瞬息间,风云变色。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飞速被墨色的厚重云层铺满,楼画身边那路过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捂着手臂,看样子腿也受伤了,正一跛一跛快步往前走。
前方一片浓雾。
随着小孩的靠近,浓雾渐渐散开了一条路。
在浓雾散开的空隙中,楼画瞥见了一片极高的城墙。
那城墙的颜色很深,从墙瓦到城门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墨色。
城楼上,刻着两个血红的大字——
晋城。
沉闷雷声自他身后炸开。
楼画被惊雷的冷光镀上一层白色,他眸子中红色翻涌,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到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楼画微微蜷起手指,四周的空气仿佛也被抽离,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眼瞳爬上一片猩红,心里无端生出些烦躁,正想做点什么宣泄一下,肩上却是一沉,
下一瞬,真空般的寂静如潮水般散去,真实世界的声音重新回到他耳畔。
“楼画!”
秦东意微微皱着眉:
“怎么了?”
楼画有些恍惚,似是才回过神来。
他侧眸看了一眼,秦东意正按着他的肩,于是抬手把他拂开。
他再抬眼看去。
眼前,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太阳烧得人心里发烫。
没有闷雷,没有浓雾,没有血,没有晋城。
前方是宽阔且平坦的荒地,再普通不过。
楼画心里泛起一阵失重感,他后退半步,连骨头都在发麻。
“怎么了?”
秦东意看他不对劲,多问一遍。
楼画顿了顿,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看见的东西,只弯起眼睛笑笑,轻松道:
“没什么,我脑子不正常,犯病了。”
楼画说的也不是假话。
他经常会这样,有时看某些画面太过出神,就会不自禁产生与这画面相关联的幻觉。
有些时候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更多时候则是天马行空的幻想。
楼画活了三百多年,有些事情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但经历刚才那么一下,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晋城,他似乎是来过的。
但关于这座城的人和事,他并不是很想去回忆。
楼画永远不会说谎骗秦东意,至于不想说的事,只要秦东意不问,他也不会去主动提。
有一阵风吹过来,带得草叶沙沙作响。
楼画原本弯着眼睛在看秦东意,但当风经过他时,他却笑意一顿,随后轻轻嗅了一下。
炎热的风带来的,除却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食肉动物身上的臭味。
妖对于同类的气味,向来如此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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